“我,我以后……一定不做让你担心的事情了。”没等李警官说完,姚远便打断了他的话,“程钧,我……对不起。真的,帮帮我,我好疼,我会不会死?”
程钧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脸上不禁泛出点红。他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姚远抱进怀里:“等你进去做完笔录,说出你知道的东西,之后就好好做人……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你那个片区治安太差了。非雨,太好了非雨,太好了。”
“那我们先进去,哦对了小程,荀非雨那狗儿子还在外面!”
“好。”
还是这双掉了漆的黑皮鞋,挣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去买双新的。荀非雨抬起眼皮看了程钧一眼,低下头用爪子在地砖上刨字。他心说再相信我一次,爪子在青砖上刮到了血线才刨出一个“我”,程钧扭头便去接电话:“喂?您好,这里是银河证券交易所程钧……什么?”
见程钧扭过头,荀非雨赶紧冲他叫了一声,拍拍脚下的地砖。可他立刻就从电话里听到了宗鸣的声音:“啊?不是荀非雨先生吗?”男人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我寄养在他那里的小狗还好吗?方便的话他可以把狗送回来了。”
“是一只灰色的小狗吗?”
“是的,蓝眼睛。”
“那一会儿我送到您那里来,方便把地址用短信发给我吗?”
“好。”
“我就说荀非雨肯定不会养狗。”程钧皱着眉掐断电话,烟头一扔,脚碾上去直接盖住了荀非雨抓出的字。他紧张地看向派出所内的问询室,好一会儿才看到姚远的身影,脸上愁云顿时消散,连忙向姚远走过去:“你那个破屋子里的东西改天再收拾,狗的主人打电话给我了……说了多少次不要写我的电——你现在不记得了吧。你以前家长那一栏都要写我的手机号码,真的很烦。”
“它不是我养的狗吗?”
“……不是?狗主人说他姓宗,只是放在你这里寄养的?”
“对,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烦人吗?那是老子能想到最浪漫的表白方法。荀非雨习惯性跳上了程钧车子的副驾,却被姚远抱到了后座。他压低嗓音吼了姚远一声,那人却占着自己的位置,淡笑着看向程钧的侧脸:“我们是朋友吗?”
程钧发动车子,略尴尬地笑了一下:“是发小,一起长大的人。”
你是老子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既然不能结婚,不能成为家人,那你要不要考虑当我爹?
“我……暗恋你很多年。”
“……我知道吗?”
“不,我没有说过,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想保护你,非雨。”程钧笑得颇为苦涩,他凝视着前方的路,食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我从来都不敢说,怕你看不起我……小的时候你是孩子王,你就像是他们的领袖——像是一道我遥不可及的光,我是那个被人忽视的孩子,你却一直……一直都很耀眼。”
“我真的……”
“汪!”
“还好有小狗提醒,不然就要开过路口了!”姚远勉强把话题岔开,不待车子停稳就拉开门走了下去。荀非雨如遭雷殛,他发疯似的想从姚远怀里挣脱出去,连叫声都变得尖利。无数的话涌到荀非雨嘴边,可是每一个词都只能变成简短的狗叫,引得一个个路人侧目——程钧的视线却始终停在姚远身上。
“非雨,你什么都不记得,真好。”
宠物医院还是老样子,白天开门也没多少人。江逝水搬了个板凳在门口嗑瓜子,一见到姚远就飞奔过来抱住荀非雨:“荀先生!宗医生今天回来了,看诊60,如果绝育的话可以打九折哦!让姐姐看看你,呀,爪子怎么流血了?宗医生,宗鸣医生——!”
“别叫,你太吵了。”
宗鸣嘴上叼了根白色绸带,反手抓着发尾从内室走出来。黑色棉衬衣开口到锁骨以下,此时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衬得皮肤更加苍白。纤长的手指绕过白色绸带,只是随便一拴,几缕头发便从耳际垂下来。他懒散地抬起眼皮,却不看姚远:“啊……逝水,有只喜鹊。”
程钧看到宗鸣略有些怔愣,他走上前扶住姚远的肩膀,不由得多看了宗鸣几眼:“您是宗鸣医生吧,这就是您的狗吗?”
“诶?这是宗医生的狗吗?”江逝水小心帮荀非雨吹着伤口,疑惑地看了姚远一眼,“前几天……”
“是我的狗。”宗鸣打断江逝水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姚远脖子上的伤,“走夜路撞鬼了?”
“什,什么?”
“这不是我们遇见那天你说的话吗?”
“他昨天被人……揍了。”程钧出来解释说,“现在不太记的起来了。”
“也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宗鸣挑了挑眉,拿出钱夹抽了几张一百递到程钧手上,“辛苦你们还带狗过来看了一次病,本来就是我的狗,麻烦了。”
姚远慌忙推拒道:“不,这钱不能要。”
宗鸣却把钱塞进了他的兜里:“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为什么不要?”
“哇,六百诶,你们不要给我啊,我缺钱。”
“闭嘴,把狗抱进去,先给它洗个澡。”
“略略略。”
许是太累,洗澡的时候荀非雨都没怎么挣扎。江逝水托着小狗的头冲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它已经睡着了。她取了一张干净的毛巾把小狗裹起来,抱到烘干机边上小心翼翼地吹,一边吹还一边小声念叨:“我记得那个人来的时候说的就是自己的狗啊!死老头,你说是不是?”
桌上的电脑忽然取消了黑屏,键盘无人自动,文档里出现了一个是字。江逝水撇撇嘴,送狗的两个人都走了,宗鸣还在外面站着。一支药膏滚到她手边,江逝水见状吐了吐舌头:“我知道用这个,不用你教。”
宗鸣被吵得不行,他回头瞥了江逝水一眼:“易东流都没说话,你们怎么交流的?”
“你又不跟我说话!”
“小声点,别把我的狗吵醒了。”
“……”
荀非雨这一觉睡得长,从早上九点睡到了下午六点。宗鸣趴在金属桌上玩狗尾巴,没玩儿一会儿倒是把自己给逗困了。等闻到菜香味,他才打了哈欠从桌上爬起来,低头一看,那条狗还在桌上趴在睡觉。
江逝水拆开外卖盒,摆了两副碗筷之后才去香案上续了两个蜡烛:“宗医生,明天下午我要去川大蹭中文系的课,需要介绍个人给你看店吗?”
“狗可以看店。”
“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一条狗呀?”
“易东流,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易东流靠近香案深深吸了一口气,淡笑着回答道:“没有说过,是江小姐想多了。”
鲜锅兔,辣子鸡,京酱肉丝再加一份炒凤尾。宗鸣假笑着坐在桌对面,捧着新换的乳白釉冰裂茶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易东流看了一眼宗鸣膝上的狗,很自觉地坐到了江逝水旁边:“宗先生,这是哥窑的茶具?”
“眼力不错。”宗鸣点头,看到江逝水胡吃海塞的样子,好心情又走了一半,“可惜。”
“可惜什么?”易东流从来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止住话头,他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茶具我早先见得多,达官贵人家里都好收一套,以做待客之用,其中以金丝铁线最佳。”可不肖一会儿,他的神色便暗淡下来,“可惜啊……鄙人死前,竟未曾保下任何东西,茶具、书卷、连同十二件话本都一并……”
“什么话本?”江逝水眼睛一亮,“春宫图吗?”
“江小姐!非礼勿言!”
“我说的就是这种可惜。”
宗鸣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两人,一脸厌烦将茶盏推到桌子中间:“我的明前龙井你又给我换成了雨前碎茶?”
“我买错了,可是……真的有区别吗?”
“易某……”
“明前一旗一枪,虽淡却不乏鲜香;雨前仅是水足叶大,浓则浓矣,浓得廉价,更何况是碎的。上等茶盏要配上品茶,这一杯太可惜,不如……泼了它。” 说罢,宗鸣叹了口气,起身出门泼了那盏茶。
第七章
大清早宗鸣穿了身短打,左手拿着水杯,嘴里含了牙刷出门漱口。江逝水趴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瞪瞪,见到宗鸣眨了眨眼睛:“死老头?”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半天才看清宗鸣的背影,“这么早起来漱口啊宗医生?”
荀非雨感觉自己还没睡醒,梦里自己刚要咬上鸡腿,身边的人就一声猛咳。他一激灵从狗窝里跳起来,脖子上狗绳却把他拉得一个趔趄。店外的晨光颇为刺眼,宗鸣俨然和那片白融为一体——如果这人没有蹲在路边刷牙的话,场景一定很美。
这人抬手抹掉嘴边的泡沫,见荀非雨醒了,笑着蹲下来把狗毛当手纸:“这毛真顺。”
早饭点外卖,鸡肉味狗粮泡水,七点半出门遛狗,一天接个一两单生意,晚上六点准时遛狗,十二点关店睡觉。这家医院的作息时间不能更正常,荀非雨一连待了一周,都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宗鸣就是个挑剔员工的恶毒老板,江逝水血汗外包临时工,易东流虽然是鬼,实际上就和工具人一样——泡茶扫地,又要看诊又要扔垃圾。
一周的时间他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和这个片区里的狗熟悉不少。狗里也分几派,像住河边儿那几只祖上三代都是流浪狗,会抓鸟吃耗子,有条小母狗还偶尔叼一两只放宗鸣后院;也有蹲守垃圾桶的,一只马尔济斯,三只博美,都是被人遗弃的流浪狗;像他这种拴了绳儿有人遛的也不少,人民公园那边儿还有人抱着狗走呢。
昨儿宗鸣收了个快递,说是台湾寄来的冬片茶。这人见早上没什么生意,便使唤江逝水去楼上找了两个盖碗,点了两盏坐在堂屋慢慢喝。荀非雨闻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特别,江逝水一口喝了一半,也是个不懂的。宗鸣倒是心情大好,抱狗到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毛发,眼神儿却一直往屋外的电线杆瞟。
江逝水百无聊赖,一会儿看看微信,一会儿看看宗鸣:“上回那个……北京来的看风水的,不是说你这个门面是个悬针煞吗?”
坐南朝北,店门正对电线杆,还处在弯道外侧。宗鸣捏了把狗爪子,轻描淡写地说:“不仅悬针,还是反弓煞。”
“每个地理位置都有讲究,那咱们这儿?”
“适合殡葬。”
“……”
“阴阳五行学中说天地之间有气,气是人赖以生存的东西,汇聚在一起能形成气场。”宗鸣抿了一口茶,半眯着眼嗅了嗅甘甜的余香,“反弓之处气场混乱,悬针预示血光之灾,坐南朝北极阴,所以……”
“所以?”
“所以这个铺子真的很便宜。”
“汪!”
做狗就是这点好,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没到中午江逝水倒好了狗粮,循环水器放在墙角,想喝就喝。没了烟酒瘾,一觉也能睡到自然醒,这小日子简直不能更轻松。眼见着就要到下午吃零食的时间,江逝水却收起了书包:“宗医生,学校那边的朋友说今儿有个讲座,我现在得去听……走了啊?”
宗鸣翻零食箱子的手顿了顿:“那你带狗粮干什么?”
“那边儿流浪狗很多诶……我付钱行吗?”
“三百。”
“哪儿有这么多啦!”
“从17年起你拿了多少次,要我数一数吗?”
学校那边儿的流浪狗确实多,荀非雨以前就住在那个片区,大晚上总能听到狗叫,楼下张老太太还老拿剩饭来喂狗。那些女学生也不怕被咬之后得狂犬病,一个赶一个地拿着烤肠去喂,吃得野狗满嘴是油。荀非雨张嘴接住宗鸣丢过来的冻干,咂吧咂吧,感觉比小时候吃的辣条还香。
可这午觉睡得并不安稳,荀非雨那鼻涕泡还没冒出来,一群小姑娘就抱了条又脏又臭的狗冲进了宠物医院的店门。混乱之中荀非雨被踩了一脚尾巴,他气得叫了几声,宗鸣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人拿着绢布擦茶碗,闻着臭味茶碗差点儿掉地上去。
“……江逝水,你不是去听讲座了吗?”
“宗医生,你看看这条狗,前几天我还喂呢,今天怎么就……”
“是呀,前几天学姐和我才买了鸡胸给小花!”
“不会呀,医生你快看看!之前还会抽搐!”
“怎么会这么严重?不会是细小吧?其他狗要不要一起抓过来看看?”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比一窝麻雀还能唠。宗鸣皮笑肉不笑,绢布裹着手撑开狗的眼皮看了看:“别吵,死了。”
“啊?”
“我说你狗死了。”
“这不是喘着气吗?”
“人快死了也喘气。”
出气多进气少,口流涎瞳散大,四肢无力下垂,棕黄的狗躺在江逝水怀里逐渐僵硬。死掉的流浪狗,这几个字勾起了荀非雨那不算遥远的回忆。那天下楼扔垃圾时发现的狗尸,现在这个身体在他被重生之前也是奄奄一息。舒坦的日子会消磨人的观察力,但荀非雨分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趴在地上习惯性地挠地缝,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身后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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