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引爆装置只找了一块损毁的手机主板,而炸弹则是老式雷管。屋内残留着一股汽油味,可能是昨夜大火熊熊的原因。但遗憾的是,这都不在妖监会擅长的范畴内。谭嘉树背着黑箱四下打量,笑着拨通荀非雨的电话:“我这边没有发现鬼气。”
荀非雨皱着眉环视着地下室,地上那滩血殷红异常:“只是有血腥味,没别的,我过来跟你汇合,等着。”
不到5分钟,荀非雨已经跑到爆炸现场与谭嘉树汇合。他敲了两下自己的裤兜,谭嘉树咧了咧嘴:“辛苦了,我这边也看完了。”
“行,”荀非雨冲孙梓点点头,“向三儿这个人爱财,带走了最值钱的四个藏品,关公像镇着,屋里相当干净。地下室里虽然有血,但是我也没有闻到鬼气的味道。”
谭嘉树揉了揉眉心小声嘀咕:“殷千泷没死,真是……”
孙梓两步上前按住荀非雨的肩膀,泛黄的眼白上全是血丝:“没有进展?!”
“暂时没有,或者说,找不到与厉鬼紧密相关的线索。”
鬼气的味道比一般的腐烂更为恶臭,左霏霏解释过,那是混杂着情绪的缘故。这种东西对所有妖物的刺激性都很大,但朏朏一族可以对其分类,更加敏锐。天狗的鼻子也能对其追踪,但是对活人的情绪残留无效,倘使真的判定为人祸,那荀非雨和谭嘉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
荀非雨攥着手中的小黑盒,内心略微有些复杂。那是他在做线人时安装在向三儿书房中的耳朵,花了一年多才搞到整栋别墅的电源线路图,发现那个被遗忘的插座。每隔五天,窃听器会自动清空一次内存,以便录入新的内容,而接受讯号的盒子就放在荀非雨床底的暗格之中。
“向三儿和向南都涉黑,既然死掉的他的打手,就从那边入手呢?”半晌,荀非雨皱着眉对孙梓说,“你们队长有个线人,我在他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他经常翻到床下去,一待就是一晚上。多的我也不知道,你如果想起什么不同寻常的点,随时联系我。”
两人离开之后孙梓迅速向白落梅汇报了这一情况,白落梅瞥了一眼正和老李核实时间线的商冬青,压低声音说:“谁告诉你线……仝雨?他还说了什么?我知道了。”白落梅电话一掐,瞪了商冬青一眼向老李交代道,“等殷千泷醒了再通知我!”
她边播电话边跑,与刚走出消防通道的程钧擦身而过。程钧四下寻找着商冬青,看到白落梅的背影,又死死攥紧了自己的手机。等他收拾好表情才急匆匆拦住一个医生问商冬青所在的位置:“商总在哪儿?”
“513病房门口。”
“谢谢。”
住院部是一个凹字形回廊,从消防通道口去往513需要转一个弯。程钧快步赶过去,手机却在那时候响起来,商冬青已经看到了自己,他只能抱歉一笑,先接通了电话:“非雨,怎么了?什么?……我在忙,之后我开车到双流接你。”
他很快挂断了电话,担心地看向商冬青头上的青紫的痕迹。程钧侧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殷千泷,垂下头对商冬青说:“商总,抱歉,我的朋友有急事,可能要请个假。”
“啊,是那个孩子?小雨吗?他从北京回来了?”商冬青温和地笑了笑,视线却没从殷千泷身上移开,“什么时候?帮我这边安排一个接送的司机就过去吧。”
“明天,”程钧稍微心安了一些,他勉强一笑,“今天我先送您回去吧,殷小姐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护工。”
“不过现在的人都很喜欢用雨字来起名字啊。”商冬青招呼程钧过来坐,又给他递了包纸巾。
程钧感激地接过纸巾擦了头上的汗,却听商冬青怔怔地说:“瞧你一头汗,我还以为刚才白队长说下雨了,想提醒你拿把伞过来呢。”
第六十四章
“那个人说你的线人经常滚到床板下,那里可能有线索。”
“……他不是我的线人。”
荀非雨和荀雪芽,这两个名字是插在白落梅心口上的刀。
悲剧以荀雪芽的死作为开端,但白落梅好像看不到曙光,也不知道尽头在何方。她躲在大楼背后的阴影里,不断拨打荀非雨以前的手机号码,祈求他快点接通,甚至带着恶意,期待这次警方的重创激起那个人对于妹妹死亡的仇恨,但对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挂断,最后进入了通话中。
白落梅仰靠在冰冷的墙砖上失魂落魄地笑,她抬起手捂住眼睛,苦涩的泪水沾湿了手背。警方不能贸然去搜索荀非雨曾经的住处,她多次怀疑过荀非雨会在出租屋内留下线索,但又担心这样一来就会暴露那个人的身份。万一被向三儿的耳目发现,那荀非雨剩下的家人,他的朋友,他们的安危不也难以保证吗?
“你有没有想过,受害人的哥哥去做线人是多不合理的一件事!”五年前,白落梅啪地甩了荀非雨一耳光,她提着荀非雨的领子怒吼,把这个人推到巷尾阴暗的角落,“你以为向南和向三儿是傻子吗?!你以为黑社会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你没有编制,没有任何保障,我永远都没有办法给你洗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向南是个聪明人。”21岁的荀非雨搡开白落梅,叼着烟讥讽低笑,眼里万念俱灰,“受害者的哥哥,拒绝我,他不就等于有所隐瞒吗?更何况我接近的只是他的侄子。”
“向三儿那里你能找到什么线索?!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暴露吗!”
“那什么都不做,我的良心,我的妹妹就能瞑目吗?”
“……你相信我啊!”
“你也相信我一次吧。”
就算找不到608案的关键线索,也要通过其他的罪证来拖延向南的脚步。涉黑、贩毒、非法讨债、网络赌博……收集一切边缘的线索,只要能挂上向南的边儿,那就能找到理由把向南限制在国内,警方随时有理由监控或者拘留这个危险的男人。但要取信于向三儿,荀非雨付出的代价是可以预见的惨痛。他必须要变成共犯,必须要手染鲜血,必须要踏进那个泥沼不能自拔,才有机会溶于黑暗,看到其中的“本真”。
以往的线人就像是被牵在警方手里的风筝,那条线也许是金钱,也许是改过自新的期待。但连接白落梅和荀非雨的线,从一开始就是愧疚和愤懑。可是这根线,在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失忆之后就断裂了。
“对不起啊,非雨。”
白落梅面色苍白地擦去眼泪,攥紧车钥匙走向停车场。她颤抖的手甚至没有办法将钥匙插进汽车,痛心疾首地捶打着方向盘。昨夜一定会有记者发新闻,这一则新闻一定会被推送到荀非雨眼前,白落梅甚至希望这个东西能刺激起荀非雨惨痛的回忆,让他们可以重新连接起来。至少这样,她就不用一个人承受愤恨和痛苦。
白色SUV向着成华区飞驰而去,白落梅越笑越是绝望。就算今天这个举动会暴露荀非雨的身份,她也不得不压下自己的愧疚。因为那已经不再是荀非雨一个人的事,受害者不仅是他的妹妹,还有杨雪,还有那五个无辜的警察。
她镇定情绪,迅速接上蓝牙耳机安排下一步工作:“彻查所有跟向三儿有关的娱乐场所,让人接着看六点之后出城高速的监控录像。还有向南那几个临时居住点,一个都别放过……另外,帮我给我前夫打个电话,让他把女儿送走。”
听到孙梓给白落梅打完电话,谭嘉树也收到了明漪的撤退命令。妖监会的权限不足以介入与灵异无关的案件,现在也差不多是荀非雨和谭嘉树退场的时候了。荀非雨抬起眼睛看向对面别墅窗户上贴的红色窗花,与谭嘉树一起并肩走向摩托车停放点,不知不觉间,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这三个月比过往的五年还要漫长,荀非雨叼着根烟垂头沉思,好一会儿才听到谭嘉树提醒自己走过了。谭嘉树安置好箱子,左右打量一番之后才看了一眼荀非雨鼓胀的裤兜:“能跟我聊一下你裤兜里那玩意儿不?非雨哥,你今儿情绪一直不太好啊。”
“这里不合适。”
“反正咱们算是下班了,哥俩出去喝喝酒呗。”
“没别的事了?”
“警察肯定有做不完的活儿,我们这不是还太平着么?真好啊,没有变成厉鬼……走吗?”
“行。”
说是喝酒,这大中午的,也没一家酒吧开门。谭嘉树对四川不熟,还是荀非雨开车,在路上买了一打啤酒,两点左右赶到了天府新区的麓湖美术馆。那里有一大片空旷的林地,也是荀非雨五年间都不敢去的地方:拨开蔽目的藤蔓,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前那片翠青的草地上,曾经躺着荀雪芽冰凉的身躯。
对岸的纯白建筑就是麓湖美术馆,精致的花窗在白墙上散出斑斓的色彩,听着风声雀鸣,荀非雨胸中的躁动终于安静了些许。他咬开一瓶啤酒递给谭嘉树,自己捡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摸出兜里的小黑盒苦笑:“见过吗?窃听器。”
谭嘉树灌了一口啤酒,拿过窃听器躺倒在地,对准苍白又冰冷的太阳举起来:“电影里看过,妖监会不需要这种东西。岳叔的蝴蝶,左家操纵的花草精怪都可以充当妖监会的耳目,我打小就没亲眼见过卧底这种职业的人。”他歪头看向喝闷酒的荀非雨,“我记得你还没暴露吧,全部交给白落梅,不会很危险吗?”
“你说我?”
“你当然不会,我是说占有你身体那个人,还有你的家人……他们都是普通人,应该都没有自保的能力吧。”
“你反过来想,如果我手上有关键证据,又是受害者的哥哥,我早就应该死了吧。”
“……也是。”
半晌,盯着湖面出神的荀非雨才补了一句:“他们并不爱我,倒是更爱那个替代品。”
姚远并没有夺走荀非雨什么,如果那个壳子里还是荀非雨的话,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获得父母的关心,还有程钧的喜欢。归根究底,那都是姚远凭借自己的特质争取来的东西,靠荀非雨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走上前,将手泡在寒冬冰凉的冷水里,似乎又能在这种触感里感受到荀雪芽的存在:“收信装置在办公桌第一层的抽屉里,出事后我没办法放回去,白落梅应该能找到。我在床板上写了向三儿那个讨债公司所有相关者的名字,还有替他输送毒品的上下线,管理打手的人”
安装窃听器的时候,荀非雨并不知道自己能录制到什么东西。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他得到的所有线索都不足以指认向南是608案件的真凶,只能成为最终审判时的加码。向三儿是向南在四川的腿,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以自我毁灭的方式,砍断这两条腿,让向南寸步难行。
只要有任何线索证明向三儿手上的毒品交易与向南有联系,或者他们之间存在利益输送,那就能为警方拘捕向南进行搜证提供方便。但获取这些线索需要代价,那就是荀非雨的自毁,真正站在向三儿左右,接触毒品,手染鲜血,再以被抓捕、自爆的形式指认向三儿。
“五年都不够找到这些吗?”谭嘉树撑起身体,咂了咂舌,“他们防备真森严啊。”
但荀非雨却笑着打断了谭嘉树的话:“早就够了,至少能够毁掉向三儿。”
谭嘉树闻言一滞:“早就……”
“对,我出事前三个月,就已经够了。”
荀非雨望向那扇花窗,耳旁似乎还能听到荀雪芽说那片花窗很好看的声音,他悲哀地笑着,伸出双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向南在和向三儿商量对Secret酒吧参股的对话被我录到了,我有那个酒吧售卖大麻的确凿证据,上下线一清二楚。向南不仅是杀人犯,他还涉黑,再加上毒和黄,他和他的侄子都难逃法网。”
“为什么不……”谭嘉树听得瞠目结舌,这已经完全触及到他的理解盲区。
有这些证据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警方呢?这不就是线人的职责所在吗?出事之前的三个月,距离现在已经快要六个多月了。为什么作为线人的荀非雨没有及时上报,为什么警方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如此被动?
“因为我是一个断线的风筝。”荀非雨侧头点了根烟,“我怕了,谭嘉树。”
自我毁灭,放弃一生,每一天荀非雨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越来越没有指望。608案件正在逐步被人遗忘,搜查真凶的人越来越少,网络上也不再有相关的舆论。就连荀雪芽的右腿也是隔了四年才被发现,那时候已经是一条苍白的腿骨了。它被掩埋在这片草地之下,每一根草叶是不是都汲取了荀雪芽肉体的养分呢?
他想要的是真凶被惩罚,想要翻案,想让向南以真凶的身份进入牢狱,而不是以毒贩或者黑帮老大的身份,进去蹲几年又被放出来。
“我早就应该把这些东西交给白落梅。”他低下头苦笑,“但我,之前一直用这些,来要挟她继续查雪芽的案子。我不相信白落梅能一直查下去,我以为,她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谭嘉树默然,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荀非雨哀恸的抽噎声:“太晚了……那五个警察可以不用死的,如果我……”
“但你现在又要牺牲你家人的安全。”
“……”
“与我无关的事,我没有资格原谅或者责怪你,非雨哥。我甚至没有办法给你建议,我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种,奇怪的选择。因为我一直不会考虑如何牺牲我去成全一件事情,我自己是很重要的,我都活不下去了,那些目的啊,成果啊,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天还是像以往一样湛蓝,没有生命的东西总有一种平和的美。所有拥有生命的事物都难免于私欲,永远无法做到像死物一样,永远中立而公平。
谭嘉树没有立场去安慰或者开解荀非雨,就像荀非雨也不能感同身受十六年前的鬼潮一样。那时妖监会牺牲的人数远大于现在,而宗鸣事后轻飘飘说了一句,你们也不是不能应付过去。缺了关键的那一环,能应付,但是代价呢?那些代价是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的性命以及背后的家庭。
而这时白落梅也赶到了群租房楼下,她戴上口罩走向楼门,聒噪的房东老太太探出头问:“找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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