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淫,卖粉。
阮斋再次开口:“你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么?”
沈卿安随口答道:“因为它的金黄色色调?”
阮斋被他这一句话逗笑了,笑着摇摇头,然后将沈卿安引至一处落地窗前,示意他向外看。沈卿安便向窗外望去,此时正逢晨光熹微,天光仿佛从厚重云层里乍泄而出,慷慨至极并毫无保留地洒向逐渐苏醒的城市。
“蜂巢顶层是整座城市最适合赏景的地方,夜里还要更漂亮,每个人向窗外看的时候,都会幻想自己是B市最有权力的人。蜂巢的名字来源于‘蜂巢式社会’——没有很多权力和资源,只能靠自身努力获得发展机会。所以说,有时候你以为你是上位者、是权力中心,但其实你只是整个巨型蜂巢里微不足道的一员,总有更高阶级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你碾进泥里,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力。”阮斋站到沈卿安旁边,轻声说。
沈卿安敏锐地察觉出阮斋似乎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但他并不介意阮斋这么说。
他重新望着脚下这座城市,地面上的一切微缩成黑点般大小,变得相当微不足道。
确实。沈卿安在心里说。
仿佛一天份的正经话份额已经被用光一样,没等沈卿安说什么,阮斋又开始插科打诨起来:“哎呀,你看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嘛,就一给老板打黑工的,整天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沈卿安觉得有些好笑,这位下手稳准狠的黑心医生说话倒是不怎么着调,他侧过头问:“你们老板也和你一个性格么?”
“那怎么能一样呢?”阮斋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他好无趣的,他那位私人助理也好无趣好无趣。”
待二人走到走廊尽头时,沈卿安注意到那里已经站了一位男人。男人身量稍矮于他,深色西装得体考究,五官端正,高挺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
卢允刚刚结束一段通话,转过头看见阮斋与沈卿安向他走来,于是自然而然地对来者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
“你好,我是卢允,罗骏先生的助理。”卢允向沈卿安伸出右手,说:“抱歉之前让沈先生受惊了,接下来和我来吧。”
怎么见你们这位罗老板比古代妃子给皇上侍寝前的准备工作还繁琐?沈卿安眼皮一掀,耐着性子也伸出手同卢允握了握。
卢允带沈卿安坐电梯至蜂巢地下停车场,负三层仅供罗骏一人使用,沈卿安几乎是被押送至一辆车前,没上车牌,周围站了三位穿着与卢允相似的人。卢允为沈卿安拉开后座车门,“请。”
车上坐着的人便是罗骏。
沈卿安当然能感觉得到——这人随意地靠着椅背,单手夹雪茄,双腿微微岔开,西裤线条笔直利落,皮鞋一尘不染。还长一张立体英俊的脸,肤色偏深,那双极深邃的眼睛投射而来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视着他,侵略气息十足。
离罗骏愈近,雪茄香气便愈浓。
沈卿安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些。
*
忽然间,罗骏捏住沈卿安的下巴,力度不轻不重,却令人挣脱不开。那只手接着向下移,攥住他的脖颈,少年人的皮肤细腻光滑,触感极佳。罗骏手掌宽大,积着厚厚一层茧,随着他的缓缓摩挲,能感受到手掌下对方颈部动脉血管的跳动,和沈卿安小幅度的颤栗。
这个像辛凝的男孩在发抖。
罗骏接着用拇指按住沈卿安尖尖的喉结,这才开口说话,嗓音厚重沙哑:“别怕。”
见鬼,你倒是给我一个不用害怕的理由啊?沈卿安难以自抑地想,同时强迫自己与罗骏直视:“你想做什么?”
“据我所知,令尊有一笔债款是你在替他偿还。”
舒立军那天将几百万的欠债一笔还清,罗骏和卢允一直感到蹊跷,他们一家人没有经济能力还钱,几乎全靠刚成年的儿子兼职打工,很显然这笔突如其来的钱出自他人之手,而沈卿安并不知情,仍然在继续那份兼职工作。虽说理解为沈卿安想赚些零花钱也不是没可能,但据卢允搜查到的资料来看,沈卿安前期一直以学业为重,在舒立军欠债后才开始打第一份工。
所以罗骏敢笃定,沈卿安并不知道其实债款已经被人还清。
罗骏继续说:“但是你还不上。”
沈卿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的场子里工作?”
沈卿安心里一惊,他并没预想过罗骏会提出这种邀请。哪怕是个不长脑子的人这会儿也该看出眼前这人在B市经营着一条相当完整的黑色产业链,是位亲手建造酒池肉林的商纣王。但罗骏真正经营的恐怕也比他所想的只多不少。
同样,沈卿安也明白有些钱不该赚,有些东西也碰不得。
更不想干些亏心事。
现在的境地虽然艰难,但也并非无法忍受,可是如果就这么轻易地答应这个男人的“邀请”,生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滑向另一种深渊。
“我……我拒绝。”沈卿安咬了咬嘴唇,却不再直视罗骏了。
罗骏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沈卿安的眼睛,不仅毫无愠怒之色,甚至笑了笑:“不答应么?卢允,送他回去。”
他递给沈卿安一张名片,语气玩味:“想反悔的话,随时打上面的号码。”
第39章 药
次日是周一,沈卿安与季容的生活各自恢复正常,一个照常上学一个照常上班,彼此间也没再发生过任何表面上的争吵,小心翼翼地共同维持一份平和,如履薄冰。谁都清楚冰下面暗流涌动。
只是沈卿安仍然感到一股异常强烈的不适感,这股不适源自他的身体。一切都出现在在他发现胳膊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针孔后,前几小时里他很罕见地产生了兴奋感,长期以来他鲜少出现剧烈情绪波动,对喜和悲二种情绪的感触一直较常人钝上几分,而这回简直前所未有,不仅精神极度亢奋,更是通体舒畅,沈卿安一时甚至找不到可以类比的事例,这什么感觉,他想,范进中举大概也就这样?不过他应该无法感同身受同等喜悦,即使在他高考放榜那天知道自己考取了省状元,也并未感到有多么激动,因为这件事在他看来属于意料之内。再提这茬事多少显得乏味,还是换个类比吧,沈卿安继续想,要说真有哪次情绪失控,是第一次与季容做爱那一天,季容骑在他身上扭晃着腰,穴口被撑满,可怜小洞被操得软熟烂红,骚透了。
而那几小时给他带来的快感比那场性事还要直观,像上天当了回神仙,又像反反复复地溺水,总在快要淹死的一刻突然被救活。
后来过了一整夜这种感觉才渐渐平息下去,直到白天上课时都没出现任何感觉。中午下课后,沈卿安像往常一样多在教室里呆了一会儿,然后错开用餐高峰去食堂,在他刚刚放下书包占好座位后,有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
沈卿安回头一看,是景延。
怪不得当初觉得景延长得像谁,现在这么一看这兄弟二人长相上的相似之处确实不少。
有一阵子没看到这位小学弟了,景延染了栗棕发色,比黑发更俏皮,笑容和往常一样甜兮兮又富有感染力:“学长,和人一起来的还是自己呀?”
“一个人。”
“哦哦,那我和你拼桌!”景延把书包放到沈卿安对面的座位上,又问一句:“可以吗?”
沈卿安笑笑:“当然可以啊,这么客气干什么?”虽然心里对景延那位仅有两面之缘的哥仍然不爽,但他一直以来对景延都颇有好感,总觉得这男生像最近网络上特别火的玛尔济斯犬,很可爱。
景延看着沈卿安眼下青黑,问:“学长最近没休息好?”
何止是没休息好,简直是没休息。沈卿安点点头,骗他说是因为期末月复习才变得不成人样的。
两人随便找了处人少的窗口买饭,排队时,景延忽然故作神秘地问:“容哥生日快到了,你打算送什么?先悄悄告诉我呗,放心这份作业我肯定不抄,就单纯好奇。”
季容?
“我不知道他生日在什么时候……”沈卿安顿了顿,才慢慢地说:“几月几号?”
“一月二号,”景延瞪大眼睛,疑惑道:“你竟然不知道吗?不过我知道也是我哥跟我说的,但你不知道不正常啊。”
“他没有告诉过我。”排队队伍行进得很快,到了沈卿安这里,他心不在焉地照着菜单随便说了个名字。沈卿安眼帘低垂,在心里想,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生日、他的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在季容对未来的规划里,也从来没有过我。
可他自己却自作多情地想过好多,想和季容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安逸日子,希望以后和季容同居的房子不要像现在这个这么大,一百平出头住两个人刚刚好,他们可以一起去逛家居店挑挑选选,把每个屋子装饰得很温馨,还想同季容一起养一只小宠物,在阳台上种好多花花草草,虽然宠物和植物最后大概率都会变成他来照看打理,季容只负责耍耍赖撒撒娇就好,但他并不介意。房间可以小,卧室床一定要宽大,在闲着没事做的周末,可以任由季容抱着他在上面腻歪一整天、亲昵地接吻。
今天是十二月七号,离季容生日还有将近一个月,还来得及好好筹划一下,既然季容没有对他明说,那他就悄悄准备吧。
*
景延下午还有课,吃完饭便匆忙赶去了教室,沈卿安没什么要紧事,正准备去自习室看书。
这时是他又一次感受到身体异常。
先是一瞬间的心悸,心脏重重一跳,仿佛要脱离胸腔砸到地上,而后身上开始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四肢酸软无力,冷得发颤。正常行走变成最难以做到的事,迈一步要倾注十二分气力,沈卿安在校道上猛得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一位路过的女生见他神色有恙,好心问道:“同学,你没事吧?”
沈卿安想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却发现就连最简单的抬手他都做不到。
发痒,颤抖,冒汗。止不住。最后他记不清是怎么婉拒那位女生的关切问候,强拖着身体走向最近一栋教学楼的卫生间隔间,反手锁门后,一阵猛烈的呕吐感袭来,他先干呕,紧接着就吐得昏天黑地,到最后吐出的甚至是胃酸。沈卿安扯出大把纸巾,胡乱揉成一团去擦脸上的鼻涕、眼泪,整张脸也被弄脏,蹭得乱乱糟糟。
趁着身体比刚才舒缓片刻,他慢慢地把衣服袖子撸上去,露出针孔,皮肤上的淤青已经快要消退了,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这时他已经彻底意识到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逐渐在脑海里成型……不知道是因为药物还是脑子里的想法,沈卿安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罗骏递给他的名片、罗骏意味深长的笑,还有罗骏最后说的那句话。
“想反悔的话,随时打上面的号码。”
十一个数字,沈卿安却因为手抖和眩晕输入了不下几十次,电话竟很快被接通,他向罗骏用尽全力地吼:“我他妈操你祖宗,你让我吸毒?!”
不知道其他几个隔间没有人,就算有,沈卿安也顾不上那么多。理智被怒火一把烧干,清醒被痛楚碾成粉末,他还想问问罗骏,凭什么?他和任何人无冤无仇,凭什么?就凭他这条命够贱、没别人的命值钱吗?
“注射过一次,”罗骏平静道:“纯度不高。”
静脉注射……
和打吊针扎静脉血管一个道理类似,为了让药效淋漓尽致地发挥,瘾君子选择静脉注射也是为了将快感最大化,玩儿命一样。沈卿安用一侧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眼神直直钉住墙壁,既疯狂又冷静地想,怎么不直接给我开天窗啊?
“……你想让我做什么?只是在你那里工作?”
“或者陪我睡觉,”罗骏说:“自己选。”
沈卿安沉默许久。
“工作……可以。”
“你现在在哪里?”
“A大五区教学楼一楼。”
罗骏在那头低声一笑:“好,一会儿卢允会去接你。”
卢允来得很快,高效又娴熟,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这次卢允没有带沈卿安,而是一家隐藏在酒店中的地下赌场。
罗骏将沈卿安带至一处设施齐全的小房间中,对他说:“之后两周你就住这儿。”
沈卿安死死咬住嘴唇,不说话。
“那不然你去戒毒所里戒?”罗骏轻轻地把手指插在沈卿安发丝间,低头注视沈卿安的眼睛,“C.H不会一次致瘾的,别怕。”
*
当夜沈卿安还是回了一趟季容住的房子,因为想要收拾出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仍然是卢允开车送沈卿安,他用余光轻轻一扫坐在副驾驶的人,轻声问道:“身体还难受吗?”
“嗯。”沈卿安挤出一声简短音节当作回答。他的脸色煞白不似常人,没有一丝一毫血色,甚至有些发灰,像被人硬生生在脸上刷了好几层墙灰粉。
“夜里会比白天难受很多倍,你自己承受不住的话,罗先生会找人陪护你。”前方遇上红灯,卢允稳稳地踩下刹车,又转头看了看沈卿安,认真地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心里不免腹诽,罗骏还真是下得去狠手,好端端一个人,竟然能被折磨成这样。但随即卢允又想起罗骏曾经对别人使用过的其他招数,二者权衡之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夸一句老板仁慈。
卢允自嘲地笑笑,仁慈一词,怎么也不该用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他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年开始在罗骏手下做事的,唯一能确定的是时间并不短,这些年里他还有经常与他共事的阮斋,手上不干净,沾过不少常人一辈子都不该去碰的东西,只是现在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也很少再去主动回想。沈卿安实在太干净太清白,他只适合安安稳稳地在一流高校完成学业、毕业后找一份薪资颇丰的工作、成家立业,他本来永远不会和他们有交集的。罗骏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能让沈卿安也变成这样,变成和他们类似的人。
沈卿安换了一套衣服,是罗骏提前派人买好的Celine新款冬季高定,之前弄脏的那一身已经没法再穿,干脆被罗骏丢掉了。卢允看着沈卿安的侧脸,如果忽略他此时的憔悴枯瘠,几乎让卢允误以为自己是接哪家小少爷放学回家的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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