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茜这人平日里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没个消停时候,除了颜值水平差不多,其余一切都是她哥的反义词,逼得沈卿安在家里也养成了时时刻刻戴着降噪耳机的习惯。即便这样,她也知道她哥心软得不行,表面看上去爱答不理,其实对亲近的人还是很在意。这么多年里舒茜在家最依赖的人并不是她父亲舒立军或是她母亲卿念,是沈卿安。
景延:“我倒是有一个哥哥。”
沈卿安作惊讶状:“是吗?那你千万要善待他。”
从这句话里,景延硬是听出了一点沈卿安似乎与景行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意思。景延疑惑,当哥哥的体验这么糟糕?
到达S市的时候是傍晚。透过列车车窗望去,天色阴沉,灰蒙蒙一片,像要落雨。
结果刚出站台没多久,密集的雨珠就不由分说地砸了下来。一行人手忙脚乱地一通翻找,八个人里就俩带了伞,剩下的要么用外套要么用背包,挡了个七七八八。
沈卿安和景延住的酒店与其他人在不同方向,路程也更远,下了地铁还需要步行一小段路程。雨势愈发猛烈,明明短短一段路,沈卿安从头到脚被浇湿得彻彻底底,就没一处干爽的地方。
果然不讨厌下雨只能仅限于不出门的前提下,沈卿安想。
*
酒店前台办理入住处还排着几个人,他们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见大门再次打开,走进来一个推着行李箱的高挑男人。他穿一身黑色长风衣,衣摆被雨水微微打湿,裤腿束进长筒皮靴中。这双高筒靴也是黑色,亮面,没有太多繁琐的鞋带和皮扣,鞋跟上有几颗尖锐铆钉作为点缀,闪着金属特有的冷冰冰的光泽。
高筒靴对人的身材要求高到近乎苛刻,而这人的双腿笔直、修长,靴子反而淋漓尽致地勾勒他小腿的线条,彰显出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很性感,也很勾人。
这样抢眼的打扮很难不吸引其他人的目光,沈卿安也往那边看了看,没看清人脸。
“啧,太骚包了这也。”景延小声说。他哥都没这么打扮的时候。
“确实。”沈卿安也小声说。
这身影怎么还有点眼熟?
那人也朝着前台走过来,离得更近了些,他身上的香水味沈卿安也似曾相识,122路上沈卿安和那人离得很近时,闻过很多次。
沈卿安看清楚了来者是谁,又有意避开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怪不得眼熟。
怪不得骚包又抢眼。
如果是季容的话,就不奇怪了。
身边的景延先一步打了招呼,语气意外又欣喜:“容哥!你来出差啊?”
“嗯,”季容说,“好久不见。”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沈卿安觉得他和季容不见的时间也没那么久。
沈卿安做不到像景延那样自然而然地喊容哥,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当作问好,没管季容看没看到。
景延认识季容自然合乎情理,沈卿安不觉得出乎意料,两人阶层相同家境相仿,而自己和季容的那点交情怎么看怎么微妙,还有点狼狈。
季容注意到了沈卿安的小动作,可沈卿安自始至终都没和季容对视过。他扬唇一笑,明知故问道:“你们来这是?”
景延很配合地回答:“我们学校辩论队和S市高校的队伍有交流赛。”
“祝你们比赛顺利。”季容的微笑依旧得体,心里有点小失落,其实他更想听沈卿安说说话。
明明在短信里不是说不生气了吗。
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办理好入住,季容又嘱咐他们快点回房好好休息,别感冒着凉。
沈卿安发现季容的头发也湿漉漉的,脸色苍白。
或许是于心不忍,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沈卿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对季容说:“你也是。”
*
安顿下来在晚上九点左右,沈卿安心不在焉地吃了份外卖,然后拿起床头柜上介绍酒店的小册子随意翻看起来。他对酒吧健身房游泳池水疗中心兴致缺缺,最终决定去负一层的温泉池看一看。
场地空旷,设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这里没什么人。沈卿安十分满意,设想自己会度过一个没人打扰的、愉快的晚上。
汤池里泡了没多久,沈卿安感觉池中又进来一人。
对方动作很轻,发出的声音也小,在沈卿安旁边坐下了。他没在意,以为是陌生人,仍旧闭着眼睛。直到对方出声喊了他的名字。
怎么又是他。怎么又是季容。
沈卿安不知该说点什么,但这一次他没办法再逃避,他微微侧过头去看季容,发现季容看上去比方才更加疲惫,连热气蒸腾都没有使他的脸变红润一点。
季容再一次开口,声音略微低哑:“别再躲我了。”
“我没有,”沈卿安轻声反驳他,“我没有故意躲着你,季先生,你那天的行为……让我一直很困扰,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季容放缓了语气,他对沈卿安也说不出什么重话,“那天晚上带你回家,想亲你,包括在这之前查你的学校你的专业,都是因为对你有好感,挺喜欢你,这回明白了没?”
第12章 绒绒
季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但在社交距离范围内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说不明白是假的。
沈卿安垂下头盯着水面上层层叠叠的波纹,一言不发。虽然是在室内,但他隐隐约约又听见了外面的雨声,在夜幕间跳动,潮汐一般洗刷着整座城市。
泡温泉泡得久了人容易头晕,沈卿安心说,我也没泡多久啊,我现在就头晕。
“你要是不太反感呢,我就申请批准一下接着追人,实在讨厌我的话,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季容平静地说。
沈卿安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抬眼,眼眸就像雪山中央的一湾湖,湖水又碧又清,落一片雪都是惊扰。他又想,你这么金贵,我可惹不起。
可或许就像宇宙间万有引力一样,所有物质相互吸引,由此形成紧密的动态系统,人与人的联系还要更加玄妙,没有既定轨迹,也没有可以严格遵守的定律。季容的出现、接近、直言喜欢,全部都是突如其来,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打破沈卿安在此之前构建的可以用公式定理解决人际关系的小世界。
半晌,沈卿安才答非所问道:“季先生,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感冒了吗?”
答非所问也算是种变相的回答。季容笑笑,看向沈卿安的眼睛,“别这么叫了,听上去好正经。”他又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着痕迹地,沈卿安错开季容看过来的目光,视线索性落在了池边的一个装饰盆景上。季容坐在他旁边,距离不远不近。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了也就算了,如今一丝不挂不着寸缕的,总觉得哪里不自然。
住校那会儿,A大没独立卫浴,校园里那几个公共澡堂他去过不止一次,澡堂里没隔断没档板,脸皮再薄的人去过几次都能视若无睹,他和室友相处也不是没有过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那些情况和眼下当然大不相同……差太多了好吗!
他刚才观察季容的脸色时没想那么多,余光无意间扫到了别的什么。
对方水面下白生生的一截腰又细又韧,小腹平坦紧实,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腹肌的形状也很匀称漂亮。再加上几小时前又才刚刚见过季容包裹在高筒靴中的两条长腿,自然而然地又把两幅画面关联在一起来看。
光看平时季容捯饬自己的那股劲儿,大致就能猜到这人的身材差不到哪里去。沈卿安记得季容平日里更趋向于随意打扮,然而哪哪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刻意,不像自己是真的随便穿穿,追求仅限于能见人就行,他们数院那一群糙人起得晚了恨不得踩着双拖鞋就去上课。
沈卿安试图说些什么转换思路,顺便清理脑内空间——不就是一截腰两条腿么,公园里遛弯逗鸟的老大爷也有啊,没什么特别的。
干脆顺着季容刚才的话,沈卿安问:“那你朋友都叫你什么啊?”
这问题季容一时之间还真不太好意思回答。
那些损友们连“你脸皮连迫击炮都打不穿”这话都说得出口,没少给他起过奇形怪状不着四六的外号。季容只好从中捡了一个听上去最可爱最常见的:“他们一般叫绒绒,绞丝旁那个,绒毛的绒。”
说完之后季容自己都感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恨不得掉一池。他侧头看了看沈卿安,见沈卿安表情没什么变化,一脸若有所思。
沈卿安想起他以前被推送到一条视频,医生给企鹅宝宝称重喂食,那只2011年出生的小企鹅的名字也叫绒绒,乖乖小小的一只,肚皮毛茸茸软乎乎,被人抱起来时还会蹬脚。
视频至今还躺在沈卿安的收藏夹里,时不时就翻出来看看。现在又忽然回忆起小企鹅看上去就很好摸的肚皮,心软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沈卿安没有意识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季容问,以为沈卿安嫌太幼稚,不太满意地皱起眉。
“笑你可爱。”沈卿安说。
是不是弄错了形容词?
结果没一会儿季容自己在心里也笑了笑。他飞S市的航班由于天气原因延误了五小时,到酒店之前还结结实实地挨了雨浇。从小到大季容都易感冒发烧,不管碰上着凉还是换季,生病的那拨人里总少不了他这一号,这回也没能幸免,一天下来只觉得出差好累见客户累见领导累开会也累,只有跟沈卿安相处时不累,最轻松最自在,就算沈卿安不爱说话也没关系,人在旁边儿就够了。
此时此刻人往热水里一泡,根本提不起劲儿来。甚至很罕见的,常年失眠的他生出了些许困意,在一室热气里慢慢发酵,愈来愈浓。
*
听见耳边传来绵长安稳的呼吸声,沈卿安才发现季容竟然靠着池壁睡着了。
那双形状狭长的丹凤眼睁开后总是会流露出慵懒纨绔的神气,闭上才显得乖,根根分明的睫毛在脸颊投出浅淡阴影。
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伸手摸摸季容的额头,温度偏高,微微发着烫,的确需要回房休息。沈卿安又试探着喊了季容的名字,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叫别人起床好难。沈卿安在这方面的经验仅限于每天清晨叫室友去晨跑,以及中学时期课堂上,有起床气的同桌睡着时,在老师发现之前把同桌叫醒。一言以蔽之,是个费力不讨好又不得不做的活。
季容睡得并不安稳,就这么短短几分钟见缝插针地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昏昏沉沉间,他感到有人捏了捏自己的手,力道很轻。
沈卿安离季容近了几公分,学以致用道:“绒绒,起来了,回房间再睡好不好?”
其实季容此时只能听个大概,虽然不清楚这语气怎么那么像哄孩子,却也明白沈卿安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并着温泉的水汽,不轻不重地在沈卿安的心口挠了一下,叫人热。
说起起床气这种东西,季容不是一点儿没有,每天深更半夜的好不容易睡着,听闹铃叫自己起床上班谁他妈能不气啊。只不过这股气还挺听话,刚冒出个头,见到小美人后又很自觉地缩了回去。
起床气没了,费劲积攒起的那点困意也稍纵即逝。季容不情不愿地起身,披上在池边叠好的浴衣,假装随口一问道:“你房间号是多少,一个人住吗?”
“是一个人住,”虽然不知道季容问这个做什么,但房间号好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沈卿安如实回答:“2516。”
沈卿安看看墙上的钟表,发现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于是也不打算再泡下去。披好浴衣,他对季容说:“回去吧。”
这件浴衣是酒店房间提供的,做工却很精细,灰绿色,前襟绣着竹子图样的暗纹。沈卿安见季容慢慢地把腰带束好,没系太紧,胸口处的肌肤也露出一片,在灯下显出羊脂白玉般的细腻质地。衣服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衬得人有些单薄。
你能不能把衣服裹紧点儿。沈卿安想这么问,又说不出口。沈卿安在心里质问自己:你怎么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上次好说歹说能怪酒精上头,这次难道要怪热水把脑子蒸傻了么?
咸吃萝卜淡操心。
然而稍稍一侧眼,就又瞥见了那片晃人眼的白。
所以沈卿安纠结一番,换了种说法。
“这么系会不会很容易散开。”
“哦。”季容垂眼,把刚才随手系的腰带拆开,重新扎紧,还打了个饱满规整的蝴蝶结。
两人进了电梯,一人摁25层,另一人摁 40层。电梯缓缓上升,到了第25楼,门开之前,季容对沈卿安说:“晚安。”
酒店每一层楼都有为住客提供娱乐的区域,也可以做手工来打发时间,沈卿安没着急回房,坐那儿慢慢悠悠地用羊毛毡戳了只小企鹅。
还是只穿灰绿色浴衣的小企鹅,模样十分憨态可掬。
平心而论,沈卿安觉得自己并不厌恶季容带来的这种感觉,无论季容所说的“喜欢”是出于什么。他这人一直以来没什么朋友,有时候和季容说说话……心情好像还不错。
拿着小企鹅回了房间,他刚一刷卡打开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季容发来的短信:我又失眠了,头也好痛。
即使沈卿安再迟钝,似乎也从这短短一行字里看出来季容在撒娇。
哎,多大个人了……
他不紧不慢地打字回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屏幕突然变成来电显示,沈卿安按下接听键,听季容在那头低声开口,鼻音比在温泉里又加重少许:“你跟我说说话,随便什么都好,没准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
沈卿安已经确定这人百分百是故意的,挖好了坑擎等着别人往里跳。
看在对方是病号的份上,沈卿安还是拿出比以往多出好几分的耐性。
但他不怎么擅长没话找话说,百般无奈之下,从房间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从书名一看,就知道助眠效果极佳。随意翻开一页,沈卿安一字一句地念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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