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珩搂着苏岑,把他抱上了湖面平放在地上。
他紧闭着眼,眉头皱起,看起来十分不适,仿若陷于噩梦之中。
常珩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反应,便拨开他的头发,给他做人工呼吸。
“咳咳……咳……”苏岑挣扎着转醒,吐出了不少水。他脸上血色全无,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显得整个人愈发脆弱又易碎。
苏岑醒来后一直低垂着眼一语不发,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常珩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询问道;“你怎么样?”
苏岑这时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他,流露出的却是常珩从未见过的神情。无助又迷茫,还有些微的防备,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小兽,彷徨四望,却无处可逃。
常珩见状不对,将苏岑搂入了怀里,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哄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回来了。”
站在一旁小厮丫鬟面面相觑,确认了不是自己眼花,要知道,自打到府上,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将军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
薛凌和黎争更是面色铁青,内心早已呼喊了八百余遍,将军居然如此看中这个男宠,这下只怕没这么简单解决了。
常珩把苏岑抱在怀里,感觉到胸腔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吃了一惊。在他的回忆和短暂的接触之中,苏岑一直是一个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人,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他才会流泪。
他回头打量了薛凌和黎争一眼,惹得两人更加战战兢兢,才摸了摸苏岑的脑袋,低声朝他道:“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感觉到肩上的小脑袋拱了拱,常珩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将苏岑打横抱起,他也不看周围的旁人,径直离开了。
走之前常珩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备一桶热水过来,晚些再找大夫过来看看他的伤。”
“是。”
薛凌和黎争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等待将军不知何时归来的处置。
热水一会儿就被送入房内,常珩帮苏岑脱了衣裳,将他放进浴桶里,自己也顺势换了身干净衣裳。
“不舒服别勉强自己,如果有什么委屈可以对我说。”
“……”
苏岑将自己的下半张脸浸在水里,只留下微红的眼眶暴露在空气之中,他盯着眼前木桶的边缘,眨眼间又落了几滴泪水,看上去惹人疼惜。
等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开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是因为受到了欺负,而是因为……我记起以前的事了。”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常珩,又低下头,喃喃自语,“不过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我是谁。”
常珩听到了他的话,低头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虎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我确实知道你是谁,只是在南馆时还不算完全确定,等到回到府上才敢肯定。”
“你是席然,前丞相之子。”
第6章 尘封记忆
当年,丞相之子席然不过年方十三,名声便已响彻京城。除却文采斐然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外,他的琴技也另旁人望其项背,因此曾被冠以“琴学双才”的称号。
然席然有一个怪毛病,他鲜少露面于众人前,即使有客人来访府上,他也待在自己的庭院中不愿出来,听闻就连丞相也奈何不了他。
因此,知晓他样貌如何的人少之又少,更有坊间传闻丞相之子样貌丑极,不然怎会不愿露面于众人。
常珩原本也曾这样怀疑过。
那一年常珩十七,随父亲一起去丞相府做客,一个放风的功夫,他在丞相府的七拐八拐中绕晕了方向,忽然听闻近处传来琴音,便寻声而去。
穿越一片竹林,水榭楼台间,他看见一个少年身着白衣,坐在阁楼高台上。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闯入了不该闯入的仙境。
那妙曼的琴音、翻飞的衣袂、和少年淡漠的眼,让他一时恍了神,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对楼的少年弹完了一整首曲子。
曲终,常珩朝前挪了半步,还是走了过去。上楼时,靴底不可避免的与木楼碰撞发出声响,少年听见声音,转过身回看,一时两人都止了动作。
常珩陷于他出尘的气质和冰雕的面容,动了动喉结,还是开了口:“抱歉,迷路后不小心行至此处,想问该如何走回正厅?”
席然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少年,虽然站在阶梯上也能看得他出身姿笔挺,气质卓然。
他静了静,复开口:“这里不好走,我带你一程吧。”
“敢问,公子是何人?”
席然朝他弯了弯嘴角,“席然。走吧,我带你出去。”
常珩跟着席然的脚步,下了楼,一边暗自思忖,果然坊间传闻都不能轻信,明明是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居然被谣传成了另一个样子。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常珩盯着身前熟悉地拐弯带路,未曾回头的单薄背影,有些好奇。
“嗯,你应该是常将军之子常珩吧?”
“原来你知道?”常珩挑了挑眉。
“猜出来的,常将军这几日要来拜访,瞧见你年纪和气质也相仿,不会出错。”席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前处的建筑:“转个弯过去便是了,我就不带你过去了。”
明明迷路时走了这么久,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常珩原本还想再跟他说几句,这下也只能作罢。
他看着转身想往回走的席然,一下叫住了他:“你弹琴很好听,那个……有缘再会。”
席然转过身,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一时间仿佛黯淡的竹林间都亮着光。
他道:“再会。”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常珩又看了他的背影好一阵,才走回正厅,脑海里却充斥着那出尘的白色背影。
原本他想着,等过一阵便再来拜访,跟席然多聊几句,却不想,不到一个月,丞相府便发生巨变。
丞相被当朝天子指认勾结敌国,联合外敌策反本朝,下令满门抄斩。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也没有席然这个人了。
过后两人没有多聊天,常珩担心水凉了容易感冒,泡了一会后便将他抱起,衣服刚穿好,就有下人来敲门禀告大夫已在门口候着了。
常珩让苏岑去床上躺着,一面让大夫进门跟他交谈,等到再回头,席然在床上躺得十分端正,模样乖顺,看得常珩心里一软。
大夫走上前,翻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岩石划伤的皮肉被浸泡得发白,好在伤势不算深,好好处理的话可以不留疤。
大夫对伤口简单进行了清理,后走到外头对将军说:“病患额头上的伤势无大碍,近期只要注意不要沾水定期换药便好,饮食方面也要注意忌口。我留意他从前应是失去过记忆,这次在外力冲撞之下忆起了从前的部分回忆,一时精神受了刺激,近日还需好好安抚,或许在刺激下还会再记起其他东西。”
将军点头,让身侧的侍从拿出赏银,将大夫送出府外。
等回了房,常珩见席然还是一副睁眼发呆的模样,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
席然回过神,将注意力落在了他身上,朝常珩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将军?”
“嗯。”常珩应了一声。
他对席然说:“你先不要想这么多,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明天告诉你,现在,休息。”
席然睁着眼,只是将目光看向他,一眨不眨,未曾移开视线,像极了刚出生的幼鸟,对身前之人充满了眷念和依赖。
常珩被他看得一阵心软,忍不住在他身侧坐下,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睡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席然乖巧地点点头,闭上了眼。
常珩坐了一会儿,感觉席然应该差不多睡着了,刚直起身,就被席然轻扯住衣袖。
他回过头,发现席然只是浅睡,他一动身席然就迷迷糊糊地醒了,不安地抓着他,“别走……”
常珩觉得有些好笑,他轻拍席然的手背,对他解释:“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席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松了力气,又闭上眼。
常珩回府到现在只不过换了一身衣服,他先去简单沐浴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再走到湖畔旁,准备处置先前让席然坠下水的二人。
薛凌和黎争还站在原地,看上去有些疲乏,显然是担忧将军会如何惩罚他们。见到将军前来,两人站直了身姿,老老实实地看着将军。
“解释一下?”常珩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神色冰冷。
两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被将军冷眼一扫,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失了自信,薛凌有些结结巴巴:“我、我们只是想捉弄一下苏岑……”
黎争揪着自己的衣袖:“薛凌没想到他不会游水。”
常珩目光看向薛凌,“所以你把他推下水?”
“不是的!我没想把他推下水!明明是黎争……”薛凌百口莫辩,眼神恶狠狠瞪向黎争。
常珩不想听他们争辩,冷哼了一声,“我没想到,我不在府内你们敢如此大胆。是不是我再晚一个月回来,府内就要出人命了?”
“不……”薛凌想解释,徒然地张嘴却更显得他的言语苍白无力。
黎争站在一侧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不用多说了,是我平时没管教好你们,正好,借此机会你们好好静一静。”
薛凌、黎争闻言一颤,紧张地攒紧了拳。
“杖责二十,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自行去管家那里领罪。”
薛凌霎时间抬起头来直愣愣看向常珩,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黎争则是愤懑地询问,“将军,我也一样吗?”
常珩罔顾黎争的不满的神色,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过身离开。
常珩回到房内时,发现席然已经醒了,侧着身睁眼看床帘上的花纹。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常珩脱去外衣,躺在席然身侧。
“我刚刚就没睡着……”席然转过身,面朝他,睁着眼直直地看着他。
“嗯,那你现在要睡吗?”
席然摇了摇头,“我不困。”
“那你想跟我说说话?”
席然点头。
常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想跟我说什么?”
席然闭了闭眼,轻皱着眉,道:“虽然是恢复了记忆,但还有很多事我记不清。我只记得家里事发之前的情境,还有……我为什么会进南馆。”
常珩没有说话,但他在认真聆听。
“那时管家的儿子顶替了我被抓走,但我仍冒着很大风险,我需要有个地方躲起来。我被父亲一位旧识相救,那时,跟父亲有关系的朋友都受到了监察,他无法,只好把我暂时托付于南馆,那里相对来说也是最安全的,至少,没有人会想到丞相之子会沦为风尘中人。”席然睁开眼,嘴边流露出浅笑,看上去却有些嘲讽。
“他走之前对我说,过段时间便会接我回去。但由于一时受到的刺激过多,我变得抗拒一切,甚至不想活下去,被强行带到医馆封住穴位,暂时忘却记忆,直到遇见你。只是我一直没等到他,现在想来也许当时出了事。”
常珩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手,“都过去了,现在你在我身边。”
席然愣了一下,浅浅笑了。他抱住了常珩的手,让他围住自己,再钻进男人宽厚的怀里,贴着他,声音有点闷:“嗯。”
常珩紧了紧,说:“你现在需要休息,别担心,小憩一会儿吧。”
“你别走。”
“好。”
席然闭上眼,沉沉睡去前,他却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他无法真正松懈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恢复记忆之后,他便有一个无法忽略的疙瘩。
那便是,当年家族被灭门一事的真相。
第7章 真相之一
席然从温热的怀里醒来,抬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常珩躺在他身侧,点着灯,翻看着离府两个月所积压的书信。
席然一动,常珩就反应过来了。他低下头,语气很温和地询问:“醒了,饿了么?”
席然还有些没回过神,忽然复苏的记忆让他的大脑有些胀痛,他呆呆地与常珩对视了两秒,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常珩眼底荡起了几分笑意,对着门外站着的小厮吩咐:“上菜吧。”
饭菜是热的,看来在他睡着的时候厨房也一直开着火。
席然低头吃着饭,一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直到常珩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他抬头才发现常珩一直在打量他,他莫名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怎么了?”
“还没回过神吗?跟我吃饭要专心点。”
席然陡然间想起自己还是他男宠的身份,一下羞得抓不住筷子,嗯嗯啊啊地应了。
常珩看他忽然有些紧张,也觉好笑,开口道:“我开玩笑的。”
席然忽然放下手中的饭碗,抬头问他,“将军,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常珩看着他,“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席然一时答不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暖黄烛火的映照下,他墨发披散下的身躯更显单薄。
常珩开口道:“我们可以是任何关系,只要你愿意。”
席然不自觉屏息,睁大了双眼。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嗯……”席然惊讶于他的答复,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
常珩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不需要你回复什么,做你自己便好,吃饭吧。”
所幸常珩吃完饭后还有要事处理,没再陪在他身边,席然松了口气,在桌边坐了会儿后,还是回到了床上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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