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鸿文循着傅云生的声音,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傅云生,脸上略带深意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就想活在我自己的世界里,谁也管不着我!”
“你是你自己的,还有人管得着你?”傅云生问。
“想管我的人多了,你不就是?”罗鸿文就这样看着傅云生,傅云生突然心中慌慌,赶忙转过身去不看罗鸿文,总觉得罗鸿文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窥见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罗鸿文半天没得到回应,自己摸出枕头底下的掌心算珠,不知道在算什么,像极了一个乖巧的小孩,不吵不闹,自己玩自己的。
傅云生用余光偷瞄着罗鸿文,突然就想到小吉祥了,心中微微有些动容,端了刚刚厨房送过来的甜水走过去,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问他:“喝水吗?”
罗鸿文喝了一口就还给傅云生说甜得慌,傅云生问了句是么,端着碗也喝了一口说:“我觉得不算甜啊?”
罗鸿文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问:“谁让你喝我喝过的东西的?”
傅云生愣了一下,他以前也吃小吉祥不吃或吃不完的东西啊,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嘟囔:“难道我不能喝?不要了的话挺浪费的!”
罗鸿文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傅云生的话,闭上了嘴,好半天才问:“你觉得浪费?”
傅云生没有多想,点点头说:“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吃你剩下的东西了!”
罗鸿文竟然在傅云生的语气里听出了委屈,犹豫了半天才说:“不用,你想吃就吃吧!”
虽然罗鸿文开了口,但傅云生的心里想得是,以后你喂我我都不吃!
傅云生收拾了一会,给傅云生端了洗脚水来。罗鸿文凭借别人的帮助,可以用手撑在床沿坐起来,傅云生在碰罗鸿文的时候都格外的小心,揽着罗鸿文的腰坐起来以后,问道:“你坐好了吗?”只要罗鸿文说坐好了,他绝不耽误,赶紧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以免罗鸿文总是嘲讽傅云生想勾引他,傅云生尽可能杜绝一切能让罗鸿文嘲讽他的机会。
傅云生给自己师父洗过脚,翠喜也跟傅云生说过怎么给罗鸿文洗脚。他先把罗鸿文的裤脚拉起来,拉倒膝盖处,然后才把他的脚放在盆里,先用手把每一根脚趾头缝揉搓干净,然后又用手心钻住每根脚趾搓捻。罗鸿文的脚很大,因为一年多没走到外面过,脚背很白,傅云生用两根大拇指,轻轻在脚背上划圈,按摩脚背和脚心的穴位。傅云生用手舀起盆里的水,轻轻浇在罗鸿文的小腿肚子上,热水打在罗鸿文的腿上,傅云生就着热水用五根手指捏罗鸿文的腿肚子,翠喜说是防止罗鸿文的肌肉萎缩。
捏着捏着,罗鸿文突然用比较低沉地声音让他停手,傅云生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罗鸿文问怎么了?罗鸿文什么都没说,想伸出一只手把傅云生的手推开,结果没坐稳,整个人朝前俯冲,傅云生眼疾手快接住罗鸿文,往怀里一抱,问你没事吧?罗鸿文却说放开我!
傅云生用力把罗鸿文抱回床上,用帕子给他擦了脚,把脚也放回床上问:“你不舒服吗?”说着傅云生拉过被子要给罗鸿文盖被子,罗鸿文像炸了毛的小动物,厉声问道:“你干嘛?”
傅云生手一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罗鸿文说:“出去!”
傅云生看着近在眼前的罗鸿文,缓缓把俯身给罗鸿文盖被子的腰挺直,隔了半晌说:“我去喊翠喜。”
说着傅云生就下了床,往外面去了,他有些生气,明明自己没做错事情,罗鸿文却突然语气恶劣,傅云生觉得自己异常委屈,心里数落着罗鸿文,打算以后还是少理这个人,虽然他不得不仰仗罗鸿文换取想要的,但他实在捉摸不透罗鸿文的性子。
当天晚上罗鸿文没让傅云生回房去,翠喜给傅云生安排了旁边屋子,铺了床,让傅云生暂时睡哪儿。傅云生上前帮忙,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家少爷怎么了?”翠喜摇摇头说不知道。收拾好后,傅云生把翠喜送了出去,躺在床上睡不着,有些气闷地想,罗鸿文的脾气真差,莫名其妙的。转念一想,如果以后可以不和傅云生住一屋也挺好的。
第二天,傅云生在外面帮忙打扫庭中的落叶,翠喜过来叫傅云生,罗鸿文让傅云生去给他换衣服。傅云生气还没消,将扫把一掷,扔在地上,心里说着不去,但脚步却迈向罗鸿文房间的方向。
傅云生去柜子里拿了罗鸿文的衣服说:“今天穿灰色的,昨天裁缝铺送来的新衣服,胸口绣的竹子,料子也是上等的绸缎,穿着舒服。”
罗鸿文嗯了一声没说话,傅云生拿了衣服去给罗鸿文换衣服,才将罗鸿文扶起来,罗鸿文就拉住傅云生的手不放,傅云生皱起眉头挣扎了两下问:“你干嘛?”罗鸿文与傅云生十指相合,轻轻摩挲,过了一会问:“你的手很糙。”傅云生像触电一样把手从罗鸿文手里抽出来,半天没说话,心里一阵忐忑,罗鸿文垂了垂眼眸说:“挂得我不舒服,以后不要碰我了。”
傅云生哦了一声,打算出去让翠喜进来给罗鸿文换衣服,却听见罗鸿文喊住傅云生问:“你不给我换衣服,要到哪里去?”
傅云生疑惑地问:“不是说不让我碰你了吗?”
罗鸿文皱了皱眉头说:“是让你不要用手碰到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舒服。”
傅云生一头雾水,好半天才点点头,难道是他手太糙,昨天挂到罗鸿文的脚背了,他才突然生气的?傅云生不饿的说一下,只得转身回来给罗鸿文换了衣服,尽量不碰到罗鸿文,心想这少爷还真是麻烦。
傅云生一天都没主动和罗鸿文说话,罗鸿文就一个人在床上玩算珠,竟真玩了一天,也不知道在算什么,一边算一边在用绳子打结编织了一个网面。傅云生有些好奇地问你在干嘛?罗鸿文把手上的算珠扬了扬,对傅云生说:“你拨一下,最后一排,七上二去五进一。”
傅云生盯着罗鸿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没有看算珠,眉头微微蹙在一堆说:“我不会!”
罗鸿文嘴角轻轻扬起来说:“你还真是连翠喜都不如。”
傅云生知道罗鸿文这句话并不是想要羞辱他,是发自内心的想法,而且是事实,他确实不如翠喜,所以傅云生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看着罗鸿文说:“那你教我!”
罗鸿文愣了一下问:“你要学?”
傅云生点头,嗯了一声,他终于记得点头的时候要发声了。
罗鸿文有一丝地惊诧,随即带着笑意说:“有意思!”说完他用大拇指和中指卡住算盘,在空中晃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后将算珠放平在自己手心,用另一只手将算珠归位说:“我就演示一遍,看好了。”
傅云生看得很认真,但不会还是不会,他不懂什么时候朝前进一颗算珠,什么时候把下珠往上移。傅云生学戏的时候就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扭住一个问题一定要弄懂,闫三爷对他又爱又恨,有时候见了傅云生就赶紧开溜。所以傅云生直接跟罗鸿文说了他不明白的地方,一说就是好半天,罗鸿文嘲笑着打断他说:“感情你从头到尾都不会啊,你还真是够笨的!”虽然罗鸿文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又拿着算珠,放慢速度,一步一步算给傅云生看,还给他讲解口诀是怎么回事。
傅云生被他这么一说,心中燃起一股不服输地劲儿,学得越发认真,罗鸿文感受到傅云生的认真,给傅云生也讲得认真。傅云生自己拿着罗鸿文的算珠在哪儿琢磨,一直没想明白,问罗鸿文说:“这之后怎么弄?”说着看了眼罗鸿文,发现罗鸿文靠在床头睡着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床边去了。
傅云生看了眼桌上的红烛,残泪将尽,原来夜已深深。傅云生看了眼手里的算珠,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将靠在床头的罗鸿文轻轻放倒在床上,情不自禁地盯着罗鸿文,不禁想真是一张好看的脸,可不知道这张脸的笑容后面在算计什么。傅云生给他拉了拉被子,拿着油灯走到蜡烛前,借光点燃油灯,将烛火吹灭,回到自己床前,躺在床上,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眼罗鸿文,突然想,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他一心只想罗鸿文赶紧去治病,努力地融进罗鸿文的世界,但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去了解罗鸿文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不知道症结所在,他现在所做的都可能是白费功夫,虽然傅云生知道罗鸿文其实对外界是很关心的,但傅云生无法让罗鸿文走出他给自己设立的网,罗鸿文就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算傅云生费尽千辛万苦闯进去了,他也没办法把人拉出来。
傅云生脑中想法太多,现在已经开始推测罗鸿文为什么会受伤了。傅云生是个对周围的人和事感知很低的人,除了戏,他对什么都不那么好奇,但此刻他却对罗鸿文有了些许好奇。而且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其实罗鸿文并不像傅云生一开始的主观印象,那么难相处,但要正真的了解罗鸿文,对傅云生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傅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失眠了,今晚却想着罗鸿文一直没睡着,后来又想到算珠的口诀,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进入梦乡,在梦里罗鸿文笑着骂傅云生怎么那么笨,傅云生不服输地学,终于学会了,把罗鸿文看的连连称奇,自愧不如。
傅云生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罗鸿文喊醒了,问他:“你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那个嘴吧嗒吧嗒的!”
傅云生揉着自己的眼睛,拉开被子从床上起来,问:“你醒了?”
罗鸿文有些嘲讽地说:“你跟我一样瞎了,没看到么!”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傅云生。
傅云生从床上起来,给罗鸿文换衣服洗脸,罗鸿文状似无意地问:“算盘学会了?”
傅云生摇摇头说:“没有!”
罗鸿文突然失了兴趣说:“枉费我教了你一大晚上,笨死了!”
傅云生小声嘟囔道:“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罗鸿文愣了一下,好半晌问:“那你想我怎么和你说话?”
傅云生扯了扯嘴角,他可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轻轻说没什么。
第5章
五
傅云生收拾停当,伺候着罗鸿文把饭吃了,翠喜进来问罗鸿文要不要给他念书,说书商送来了一批新书,她先看了,甚是有趣,罗鸿文听了便问如何有趣了,翠喜说有个话本子,小姐与人婚配,听闻对方又老又丑,就逃婚了,让丫鬟代嫁。平素罗鸿文对这些话本子也不怎么有兴趣,但今日听翠喜一说,轻轻笑了说:“倒是有趣得紧,那你念念。”翠喜一边念着书,一边给罗鸿文剥瓜子,讨论书中的剧情。
傅云生看着两人说笑,自己虽然同处一室,但他像个多余的人似的,傅云生一个人出了门,风呼呼地刮着,他感到空虚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人慢慢走着,竟然到了藏书楼。傅云生此次没有用棍作刀,而是捻起指尖,提起嗓子唱了出来:“从今后,与你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
傅云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生出了些许羡慕,他也想有个人能和他说话,排遣孤寂和恐惧,他是那样迫切地想知道小吉祥怎么样了,即使有人能倾吐一下内心的想法,他也不至于这样的痛苦。
傅云生停了下来,笑着摇摇头,打算换只曲子,唱了就该回去伺候罗鸿文吃饭了,虽然他也不一定要在,罗鸿文对他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傅云生在的时候就逗着玩玩,不在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去寻找,只有翠喜会斤斤计较。
傅云生唱罢,正准备走了,谁知突然听到门外的响动,傅云生手上动作一顿,转身藏在书架后面。听见外面人说道:“不好意思,我本想在外静听,不愿打扰,谁知刚才声音停了,就向前靠了靠,才多有惊扰。”外面的人停了停,继而说道:“虽然有些唐突,但还是想冒昧问一下,我能否进来与先生相见!”
傅云生心中惊诧,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人就堵在门口,这三层楼的高度,他是有些功夫,但还飞不出去,硬着头皮说:“那你进来吧!”
门轻轻被推开,傅云生在书架后面,入眼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随即一个身穿中山装的青年映入傅云生的眼帘,青年下颌处还有男子青色的胡茬,不同于罗鸿文的成熟,给人一种很舒服的少年人的感觉。
傅云生还在打量来人,青年面露笑容,对着书架后的傅云生说:“我叫陆青石,你呢?”
傅云生从书架后面出来,看着陆青石,没说话,陆青石有一瞬的惊诧说:“原来是位姑娘,是我失礼了!”说着朝傅云生鞠躬致歉。
傅云生心中有些异样,已经很久没人觉得他是男的了。傅云生摇摇头说:“没事!”
陆青石得了回应,上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上书架的梯坎上,背对着傅云生说:“你唱得真好!比镇上最好的角都唱得好!”
傅云生说:“谢谢!”
陆青石继续说:“你以后唱戏,我可以来听么?”
傅云生心中有些激动和欢喜,他并不像罗鸿文平素说的那样笨死了,他只会一件事,就是唱戏,所以不管眼前的人是真心还是有其他目的,傅云生想点头答应,但话到嘴边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
“没事,随缘即可!”陆青石说。
傅云生在心中重复随缘即可四个字,突然露出笑容说:“好!”
陆青石还要说什么,傅云生突然想起来还要回去陪罗鸿文吃饭,一下站起来就往门口去了,陆青石也站起来喊住傅云生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傅云生转头对陆青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不是说随缘即可么,那也就不用说了。
傅云生回去的时候,罗鸿文吃完了饭,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本傅云生没看过的书,用手指在前面抚摸,傅云生也没看到有什么字,只有一些凸出来的点。翠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自己在那儿碎碎念,看到傅云生回来了,突然停了话头,罗鸿文问翠喜怎么停了,翠喜有些不爽,看着傅云生说:“你这次是去逗猫了还是去采花了?”
罗鸿文突然笑了,开玩笑地问翠喜:“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容易变老!”
罗鸿文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收了脸上的笑容说:“谁都不愿意和一个废人呆在一起不是,随他去吧!”
明明罗鸿文没有责备傅云生,更没有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骂他嫌弃他,傅云生反而觉得心里怪难受的,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傅云生跟着翠喜一起收拾东西,出了房间,翠喜突然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横梁一放,双手叉腰,她没傅云生高,所以昂起头看着傅云生问:“你凭什么当少夫人,你根本一点都不关心他!”
傅云生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不关心罗鸿文,他更关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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