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这病,不是一时而起,而是经年累月所成,只是,”大夫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这病因,老朽我不知该怎么说……”
方白简敏锐地感知到了其中的为难之处,便将大夫拉到了房里的角落,避开下人的耳目,低声道:“大夫只管同我说便是,我同先生关系好,他信我。”
大夫知他是方家的少爷,也算是方家的主人,又听他说同柳逢辰关系好,便放心地说了出来:“柳先生这病,大体说是气血亏空,可这气血亏空的原因,却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纵欲无度,掏空了身体。平日里虽然没有大碍,可一旦病倒了,就是严重至极。若无方家优渥的条件,将柳先生好好招待着,只怕病得更严重。”
方白简大受震撼,也心中生愧。自从学完了那本春宫图后,他找柳逢辰越发频繁,几乎每两晚就去找柳逢辰风流快活一次。柳逢辰这一回忽然病倒,虽然大夫说是长年累月纵欲无度导致的,可频频压榨柳逢辰的自己,该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那该怎么做才能让先生好起来?”
大夫道:“没有立即生效的法子,只能慢慢休养将多年亏空的气血补回来,那事的频次,也该减少才行。柳先生身体太虚了,平日里看着没事,都是他用精神硬撑着,少爷别怪我说得不好听,柳先生其实就跟他画在纸上的那些美人一样,看着好,可手指一戳,就破了。唉,柳先生年纪轻轻的,怎的就这般不加节制。”
方白简更自责了,因为更不节制的是他。有时候在床上,柳逢辰已经哭着求饶说不要了,可他还是不依不饶地抓着柳逢辰换着花样操,干得柳逢辰什么都射不出来了都不肯罢休。
就是我的错了。方白简难过地想。是我贪心不足,让先生病卧床榻,若不是我总不愿放过先生,先生现在肯定还是好好的。
“多谢大夫告知,我会吩咐府中下人好好照顾先生,待先生好起来后,我也会同先生说要节制之事。只是还请大夫不要同别人,尤其是我父亲母亲说先生是因何导致的气血亏空。我同先生关系亲近,知道先生是个要面子的人,说给了别人听,先生也不好做。”
大夫答应了,接着开了张方子,嘱咐每日按着方子给柳逢辰熬药,一日三次,待柳逢辰能下床了,也需坚持服用三个月。
可柳逢辰总是吃了吐,这病哪有好转的时机。
“先生,你醒醒吧,醒了我给先生喂药,先生吃了药才能好起来。”方白简越看越难受,想着生龙活虎的柳逢辰被自己逼成了这个模样,几乎要落泪。
犹如心有灵犀一般,柳逢辰的脉搏猛地一跳,接着变得有力起来。过了一阵,他在昏迷中皱起了眉,含糊地叫了一声:“娘……”
娘?先生是梦到了他娘么?方白简好奇起来,又突然想到,自己从未问过柳逢辰家人的事。
对啊,先生是怎么长大的,他的家人待他如何,现在又在做什么?方白简同他处了这么久,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方白简越想越觉得不妥。
“娘……药……买回来了……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柳逢辰抓紧了方白简的手,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重复说了几次同样的话后,忽然哭了起来。
方白简吓坏了,以为柳逢辰被什么噩梦魇住了,赶紧轻轻摇晃柳逢辰,焦急地唤:“先生醒醒,快醒醒!”
摇了一阵,柳逢辰终于睁开了眼,盯着方白简看了好一阵,才虚弱地吐出了一声问:“少爷…….怎的是你?”
方白简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不放心,来照顾你,先生终于醒了,我也高兴了许多。”
柳逢辰虚弱道:“少爷有心了。”
方白简起身,将桌上的药端过来,说:“先生醒了,那就喝些药。”
柳逢辰皱眉:“不想喝,没胃口。”
方白简耐心道:“先生生病没胃口喝药,这种感觉我明白,但先生不喝药,就好不起来,先生不好起来,我就心疼和内疚,因为是我害先生变成这样的。所以,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减轻些我的负罪感,我求先生,就喝几口药罢。”
柳逢辰才醒来,听这么一大串话实在头疼,为了不被方白简继续念叨,只得答应:“好罢,那我喝,但我坐不起来怎么办?我这样躺着被你喂,这枕头都要湿了。”
“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嘴喂先生喝。”方白简说着,耳根子都红了。
柳逢辰不在意道:“操都被你操过多少回了,喂个皮杯有什么好介意的。”
方白简便将药吃进嘴里,嘴对嘴地一口一口喂给了柳逢辰。药倒是没沾湿枕头,只是一次次地亲吻让方白简不可遏制地有了反应。柳逢辰纵使病了,心思还是坏得很,同方白简双唇触碰时故意伸舌头过去,惊得方白简呛了好几回。
“先生,好好吃药,别闹!”
柳逢辰笑了起来,虽然面色依旧憔悴,但比刚醒过来时已经好了不少。
“少爷你站起来,靠近一些。”
“先生要做什么?”
“再靠近一些,弯一下膝盖,再弯低一些。”
方白简端着碗如他所说的那般做,接着就被柳逢辰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的手隔着裤子抓了一把硬了的那活儿。
方白简一个后退,碗里的药差点泼了出来。
“先生!别闹了!”
屋外的下人听到了动静,问了一声:“少爷,可是出什么事了?”
方白简忙道:“没事,不用进来,在外面守着便是。”
“是,少爷。”
方白简将药碗放到桌上,坐回床边,有些生气地说:“先生都这样了也不好好吃药休息,拖着这样的身子拿我开玩笑,是不想好了么?”
柳逢辰不以为意地嘻嘻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后径空虚凉,你管我身子好不好,若真的好不了,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的,又有什么不好?”
“先生!”方白简真的生气了,“你莫要胡说了!什么一了百了的,你要是没了,那我也……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难过起来,不明白柳逢辰为什么要说死不死的话,不明白柳逢辰为什么把性命看得那么轻微,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值得柳逢辰留恋的人和事么?自己不配么?
“你怎么办?自然是好好活着,到了重阳的时候,给我多烧几张纸钱,好让我在阴曹地府里也能买几个死鬼小倌快活。”
柳逢辰没脸没皮地胡说八道,可笑着笑着,忽然又没了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上方,安静得让方白简心里发毛。
“先生,你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方白简小心地问。
“今日,是重阳罢?”柳逢辰轻声问,神情平静地诡异。
“是。”
“少爷为何不和老爷夫人一起祭拜先祖,跑来照顾我。”
“自然是因为不放心先生,先生病得这般严重,我是一刻都无法呆在外头的,何况,他们本来也不喜欢我一起去的,只是碍于情面和礼节才勉强带上我的,我离开了,他们眼前也清净。”
柳逢辰笑笑:“是啊,我竟然病得这般严重,都要卧床休养了,不过这样的结局,我是早就料到的了,终日不知羞耻地风流放荡,处处交欢,没有早早一命呜呼已是上天宽恕。如今阎王殿前瞎溜达,都是我该得的报应。人在做,天在看,果然天道好轮回。”
“先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方白简听得糊涂又着急,柳逢辰看着是清醒了,可说出来的那些话疯疯癫癫的,根本不是柳逢辰正常的模样。
柳逢辰看穿了方白简的心思,转头看他,道:“少爷一定是觉得我疯了,可是我没有,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风流了十年,堕落了十年,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给我降了罚,让我病了倒也罢了,只是连我在重阳的日子里祭拜我娘,同她告罪的机会都夺去了。少爷,我可否跟你说过,我娘就是在重阳这一天死的,而且,是被我活活气死的。”
第44章 惟有泪千行
“什么?”方白简大为震惊,“先生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笑,因为柳逢辰最后那句话在他听来,实在荒唐得很。这个整日笑嘻嘻,一句重话都不说,对谁都是温柔又耐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气死娘的人?他不信。
“我没有病糊涂,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柳逢辰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盯着上方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仿佛是在看一团迷雾,迷雾之中藏着能扼住他一生的过往。
“我娘,其实不是我的亲娘,我是她收养的孩子。她叫柳媚娘,原本是萍梅县的一个妓女,后来年纪大了,妓院的老鸨见她找不了什么客人了,就给了她一点钱将她打发走了,她便摆小吃摊养活自己,我就是她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收摊回家的路上,萍梅县的小溪边捡回来的,我娘给我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兰溪。”
“兰溪?这不是……不是先生的那个……提示词么?”
“不错,少爷还记得,真聪明。”柳逢辰欣慰地笑笑。
“可先生为何会改了名字,又为何会用原来的名字做……那样的事的提示词?”
“听到后面,少爷就知道了。”柳逢辰不再笑,声音又恢复了方才梦呓般的感觉,“我娘做妓女接客的时候,识得字,读过书,有些学问,同我解释,我的名字意思是’如兰高洁,如溪清澈’。她希望我做个干干净净的人,不要像她一样,风尘又低贱地过一辈子,像一滩烂泥一样任人凌辱践踏。”
方白简听得心痛。世人总是对烟花柳巷的人颇多轻贱,可那些沦落风尘的人,又有多少是自愿的?这世间多的是不公,有些人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而有些人生下来却是为奴为娼。用身子来换钱,不过是想苟活于世罢了。
“所以我娘拼命干活,起早贪黑,给我买书,送我上学堂。她发现我在画画方面有天赋,便给我买了极贵的笔墨纸砚,请先生教我画画,我幼时身体不好,我娘便给我用最好的食材药材调补。我虽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她却待我要比许多亲生的爹娘要好。”
“先生的娘,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子了,相貌美,心也美。”方白简道。
柳逢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幸福又心酸的笑:“是啊,我娘是很美的,所以她摆摊的时候时常有混混骚扰她,都被她用勺子照着脸打去,赶跑了。有些多嘴的人,说我是我娘同人私通生的杂种,我娘就上去同扇那些人的耳光,说不许欺负我儿。我娘那么娇小的一个人,同人打起架来,厉害得很。”
方白简忍不住笑:“能想象出来,一定是个女中豪杰了。”
“可是女中豪杰,到后来,也撑不住了。”柳逢辰脸上露出凄怆的神色,“我娘年轻时接客太多,身体亏空了,如同我现在这样,再加上摆摊养家十分辛苦,在我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吃了许多药都没能好起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大夫要花钱,用药要花钱,而我上学画画也要钱,家里每况愈下,两年后,也就是我十四岁那年,家底彻底空了。”
方白简不禁握住了柳逢辰的手。贫苦是什么滋味,他太懂了。
“可我娘还病着,还需要吃药,这怎么办呢?于是,我就去了大夫家,求他赊一次账,给我开些药带回家给我娘吃。我同他说,我今后挣了钱一定会还的。从小到大,我和我娘生了什么病都是去看那个大夫,大夫温和耐心,医术高明,街坊邻里都对他交口称赞,我们彼此熟识,平日互相信任,所以我以为,他会帮一次我们的。”
“而他却说,可以给我免费开药,账也不用记了,只要陪他做一件事就行了。少爷猜猜,是什么事?”
方白简对柳逢辰接下来要说的“那一件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柳逢辰笑了笑:“是陪他上床。”
“什么?!他……他竟然……”
“他将门反锁了,不等我答应,就把我扔到了床上,在我的哭喊中,强行撕裂了我的身子。我一直求他放过我,可是他不听,用力地打我,操我,把我后面干得血淋淋,直到他心满意足了,才允许我穿上衣服,拿着药回家。我不敢叫我娘发现我的异样,在河边洗了脸,整理了头发,回到家的时候努力冲我娘笑,给她熬药,喂她吃药,告诉她,七夕了,牛郎织女见面了,街上好热闹,大家都笑得好开心,等娘好了,我也可以陪着娘一起上街看热闹了。”
方白简如遭五雷轰顶,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七夕,七夕,竟然是七夕!原来七夕那日先生让他陪着上演强迫的戏码,竟然是当年遗留至今的伤痛!
那一次的强迫,已在柳逢辰的生命中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所以这十年来,柳逢辰才会一次又一次如仪式般用那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人生在世,苦痛无数,大多数人选择遗忘和逃避,而柳逢辰,却选择了最疯狂最残忍的铭记和重演。
“我娘吃了药,好了一些,看着我娘笑,我也跟着笑。可药是会吃完的,笑也是会消失的。所以我试着去摆摊挣钱,典当家产,学堂不去了,画画也不学了,拼命挣钱攒钱给我娘买药治病,可是那病就像是个无底洞,我无论投了多少钱进去都没有办法填饱它。我也病倒了,昏昏沉沉地又去找了那大夫,同他说,我需要药,他想怎么对我随他,只要给我药让我救我娘。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那大夫还将我介绍给了他的一些熟人,都是些男人,年纪大的年纪轻的都有。只要我给他们干,我就能得到钱,然后给我娘买药治病,给我娘和我自己买吃的,还能继续上学画画。为了让我俩都能活下来,我最终还是成了我娘最不愿看到的妓子的模样。”
“先生……”方白简浑身发抖,他无法想象柳逢辰为了生存和给养母治病,任由不同的人玩弄自己的身体时有多么地痛苦。那一定绝望到了极致吧。
“我娘问过我,从何处得来的钱可以买药和吃食,我骗她说,是我拿画出去卖换来的钱。我娘很高兴,夸我有出息,说当初让我学画画当真是明智得很。看着我娘为我自豪的模样,我难受得心都碎了,我不敢告诉我娘,我已经变得很脏很脏了。我娘总给我最好的,可我却辜负了我娘的期望,成了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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