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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册(古代架空)——末芜闻

时间:2021-08-14 13:54:55  作者:末芜闻
  “不是的,先生你不脏,不要这么说自己……”
  可柳逢辰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神情恍惚,继续往下说:“后来,我在帮我娘摆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比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秀才,他生得好看,也有学问,同我说喜欢我。我一开始十分害怕,不敢答应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有才有貌的一个人,可经不住他一直追着不放,就松了口,告诉了他自己的情况。他说不介意,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我也是被逼无奈。他说话好听极了,哄得我很开心,我喜欢他,同他上了床,用别的男人教我的花样伺候他,那时的我,甚至幻想着同他白头到老。”
  “可在他上京赶考前半个月,他却告诉我娘,我为了养家和买药,做着出卖身子取悦男人的事,我们家的钱,都是我做娼妓换来的。他还把我们同床时的床单,衣服和玩物拿给我娘看,上面都是我们行事时留下的痕迹。他同我娘要钱,威胁我娘,若是不给,就要告诉所有人,我是个多么淫荡的妓子,娘做妓,儿做娼,这一家子都是下贱玩意儿。”
  “我娘气疯了,回到家里就打了我一顿,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我娘哭着骂我,说,’兰溪,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千人骑万人压有多下贱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挣钱攒钱,供你读书学画,就是盼着你能有出息,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抬不起头,可是你为什么不听娘的话,为什么要去做样的事!我真是应该早点死了才好啊!’”
  “我哭着下跪,同我娘磕头认错,同我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可我娘还是遭不住这样的打击,彻底病倒了,没过几天,就没了。”
  “我娘临死前,哭着同我说,兰溪,不要再做妓子了,不然做鬼也不会原谅我的。我一直哭啊哭,求我娘不要走,同她说我什么都答应,可她的手最后还是凉了,硬了。我娘不哭了,不我了,我怎么求,她都不肯睁眼看看我了。那一日,是重阳,人间祭拜先祖的日子,也成了我娘的忌日。从此以后,我没娘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就是孤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先生,别说了,你别说了……”方白简哭着抱住柳逢辰,像是护着易碎的的琉璃。柳逢辰面色始终平静,说话也是不紧不慢,可这样的表现,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让方白简害怕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我娘死了,我也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那些以前操过我的男人知道我娘死了,我家没人了,就找上门来,操我干我,来了一个又一个,完事了就给钱。我收钱,吃饭,洗澡,睡觉,第二天重复一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有一天,我发现,我有了好多好多钱,我好久好久没挨过饿了,我可以过很痛快的生活了。”
  “于是,我从萍梅县搬走了,去了云梦,我花卖身的钱去小倌馆寻快活,用自己卖身的钱买别人的身,我终日流连烟花柳巷,纵情声色,我风流放浪,淫荡无耻,我榨干自己的身子,也榨干别人的身子。少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么?”
  方白简拼命摇头,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他难过得不愿再听更多的人生不堪,他甚至想捂住柳逢辰的嘴,让柳逢辰停止这种自鞭过往,自撕伤痕的自我折磨,因为真的太痛太痛了。
  “那是因为我上瘾了。有人有烟瘾,有人有酒瘾,而我,则是染上了情色之瘾。在萍梅县被数不清的男人操过之后,我的身体就变得饥渴又淫荡,得常常被人侵占操干,后面那个地方才能得到满足,不然便会备受煎熬,宛如深处炼狱。少爷,你说,这不是我的报应?”
  “不是的……先生你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这就是我该得的报应,”柳逢辰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我辜负了我娘的期望,我气死了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我无耻,下贱,我不配’兰溪’这个名字,我该用’逢辰’这个名号。柳逢辰,柳风尘,最风尘肮脏的那个人就是我。’兰溪’这个好名字,只能在我濒死挣扎的时候才配被叫上一声,譬如像奴隶一样被玩弄得要昏厥之时,而别的时候,不配。”
  如兰高洁,如溪清澈,他柳逢辰,一点都没做到。
  柳逢辰疯魔一般哈哈大笑,侧脸碰到了枕巾,惊讶不已:“咦,少爷,我的枕头怎么这么湿?你哭了?你为什么哭了?你的眼泪都沾湿我的枕头了。”
  方白简哭着摇头,声音发抖:“枕头上的,不是我的眼泪……都是先生你的。”
  “我的?”柳逢辰伸手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是泪流成行。
 
 
第45章 恨绵无绝期
  时至今日,方白简终于明白了他曾鄙视与抱怨的一切——
  柳逢辰风流放浪,欲求不满,是被人长期强迫而无可奈何染上的瘾症,如酒瘾,如烟瘾,纵使知道伤身又伤神,可若不填那无底洞,于身于心,亦是痛苦的折磨;
  柳逢辰轻佻无耻,花样百出,是那个衣冠禽兽一般的大夫强夺他处子之身的遗留,如致命的毒,侵入了骨髓,在每年最浪漫的七夕里发作,一遍遍重演,一遍遍撕开,如经年累月的毒瘤,永远无法割除;
  柳逢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那个将他一片真心踏在脚下的秀才留下的情毒,是那秀才的告密,暴露了柳逢辰卖身的事实,加速了柳逢辰养母的死亡。
  可自始至终,柳逢辰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想要挣钱为生病的养母买药,让自己和养母都能吃饱穿暖,好好活下去而已。他像一株爬墙的蔷薇,努力向上生长着,想要将摇摇欲坠的家支撑下去,可路过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给剪这株蔷薇的叶,摘蔷薇的花,让蔷薇流血流泪,飘摇破碎。最后,家没了,墙倒了,这株蔷薇的生长,就从此放纵肆意地畸形了。
  方白简抱着柳逢辰嚎啕大哭,为柳逢辰经历了那么多折磨而难过,为自己无法抚平柳逢辰数不清的身心之伤而惭愧。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又无能,连所爱之人的眼泪,都止不住。
  柳逢辰瞪着眼睛往上看,再也没说什么话,可淌出来的眼泪,已将整个枕头沾湿。他心口疼得紧,就像有数把细小锋利的刀从最居中的地方刺入,从各个角度一寸一寸割那一团跳动的血红的肉。他的鼻子和喉咙都堵得厉害,最后实在憋不住咳嗽起来,竟是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方白简被喷了一脸的红热,伸手一摸,失声大叫:“先生!”
  柳逢辰推开他,偏过头去又咳了几口血在枕头上,方白简大喊:“来人啊!快来人!”
  外面的下人冲进来,见满目鲜红俱是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快叫人请大夫来!马上!”
  两刻钟后,大夫匆匆赶来,柳逢辰已经晕了过去。
  “先前只以为柳先生是气血亏空,没想到还有心血淤积之症,而且这淤积的心血,应当也有数年了。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柳先生惦记了这么多年,一直不得解脱?”大夫检查完后,面色沉重。
  人间至苦之事。
  方白简忍着无限悲伤,努力道:“先生的私事,未经他的同意,我不可言说,还请大夫见谅。”
  “也罢,若是不方便说,我也不会多问。柳先生吐出了淤积的心血,对他的恢复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但若想彻底好转,除了之前所说的要好生休养,还要解开心结才是。”
  大夫另开了一张安神通气的药方,嘱咐方白简,待柳逢辰醒来之后,两个药方的药配合着一起吃。
  送走大夫后,方白简吩咐下人在柳逢辰的房里给自己准备一个床铺,下人不解,问:“少爷这是要做什么?照顾先生的事,我们这些下人做可以了。”
  但方白简执意要睡在柳逢辰屋里,下人不敢违命,也只得给他准备了。
  待到方荣轩方夫人一行人祭拜回来,下人将此事告知了他们,方荣轩听得皱眉:“他这是要干什么?”
  下人道:“小的不知,少爷只是说今后他就住在先生屋里了,他要一直照顾先生直到先生彻底好起来。”
  “胡闹!他回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与我说说。”
  “少爷回来之后便将我们一干人都赶出了先生的房,他自己在房中照顾先生,似乎说了许多话,但我们都听不清,后来不知怎的,少爷就哭了起来,待少爷喊我们进去的时候,先生吐血了。别的,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什么了。”
  “没用的东西!”方荣轩斥骂一句,去了柳逢辰的房,方夫人和方婉儿也跟着。
  见了方白简后,方荣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你要住柳先生房里,到底想干什么!”
  方白简正给柳逢辰掖被子,听到一声骂,手上动作一顿,侧脸一瞪方荣轩,冷冷道:“出去。”
  方荣轩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出去。”方白简的语气更冷了,“先生在歇息,你这样吵吵嚷嚷,惹他心烦。”
  “放肆!”方荣轩抬手便要打他,却被方白简抓住了手腕。
  “有什么事,出去说,你若再吼一句,我也不会再对你客气。”
  方荣轩气红了脸,他万万没料到,他竟然会有被这个野种儿子如此对待的一天,实乃奇耻大辱。
  方夫人也是一惊,拉着方婉儿一言不发地看这两父子拉扯。
  方白简冷漠甩开方荣轩的手,用湿毛巾擦去柳逢辰额上的虚汗,站了一阵,看柳逢辰睡得还算安稳,这才稍稍放心,转身出了房门。
  屋外,方白简平静同方荣轩对视,道:“父亲要问要说,要打要骂,此刻请便。”
  方荣轩一时间有些气噎。这只被他掌握于手的金丝雀,竟然敢扇翅膀反对他抵抗他,要挥着爪子同他作对,真是反了天了。
  他冷哼一声:“你如今可真是翅膀硬了,都敢用这样的方式回应我了。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为何要同柳先生住同一间房?”
  “因为我要照顾先生。”
  “照顾他?那之前怎么不要求同他住一间屋子,偏偏今日要搬过来?下人同我说,你方才在他屋子里哭了,你哭什么?”
  “哭他此生艰难,哭我懦弱无能。”
  “他艰难什么?他一个美名远扬的画师,卖一幅画的钱你一年都挣不来。”
  “所以我哭我懦弱无能。”
  方白简表面平静,实则心中刺痛。他心疼柳逢辰,想给柳逢辰清静舒适的生活,慢慢治愈身心之痛,可他却不是一个独立的人,他如今的一切,都倚仗方家,倚仗视他为野种的方荣轩。
  支撑不了自己,呵护不了爱人,他方白简就是这世间最为失败之人。
  方荣轩不明白柳逢辰“此生艰难”的真正缘由,更不明白这个所谓的“此生艰难”怎会让方白简为他的“懦弱无能”而难过痛哭,他只觉得这个野种儿子就是闲得慌了在撒癔症,怒从胆边生,指着方白简的鼻子就骂:“我看你就是胡思乱想走火入魔了!”
  “嗯。”
  “你还应?你竟然还这么不要脸地应!我看你真是反了!”
  方荣轩上前啪啪扇了方白简几个耳光,力气极大,不消片刻,方白简的嘴角便溢出了一丝红。方荣轩还不解气,抬脚踢向方白简,方白简扑通一声跪了地,低头继续挨方荣轩的拳打脚踢。
  “我看你就是闲得慌,没事干,拿照顾柳先生当偷懒躲避的借口!”方荣轩边打边骂,气得浑身发抖,咳嗽连连,“你以为你十七了就有资格同我叫嚣了是不是?哼,我非要把你打严实了叫你看看这个家谁是主!”
  方白简挺腰攥拳,一声不吭。落在身上的拳脚再痛,也痛不过柳逢辰从前至如今所经历的一切。
  挨完这顿揍就好了。方白简想。挨完这顿揍,这事便过去了,然后,我就可以进去继续照顾先生了。
  方婉儿被吓得哇哇大哭,方夫人也看不下去了,上去拽了一把方荣轩:“老爷,你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她虽不喜方白简,时常对他冷嘲热讽,可她到底不是个残暴的人,看着方白简受这样的皮肉之苦,终究是不忍。
  方荣轩粗暴地推了她一把,吹胡子瞪眼:“你让开,关你什么事!”
  方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被方荣轩这么一推,差点跌倒。方白简迅速反应,站起,拉了方夫人一把,扶稳后又迅速将手收回,端正站好,冷冷同方荣轩道:“父亲生气,打我便是,对母亲动什么粗?”
  方夫人愣怔看他:“你……”
  方荣轩上去又是啪啪几巴掌:“反了你了!”
  “爹,别打哥哥了!”方婉儿上去抱住方荣轩的腿,大哭,“求求你别打了!”
  方荣轩气得浑身发抖,看着这几人:“好啊你们,你们这几个……都反了!”大声咳嗽了一阵后,他哼了一声,推开方婉儿,甩袖而去。
  方婉儿哭着抱住方白简的腿:“哥哥,你疼不疼?”
  方白简摸她的头安慰她:“婉儿不哭,哥哥没事,哥哥不疼。”
  接着,他问方夫人:“母亲没事罢?”
  方夫人看着他,眼神复杂,摇摇头,叫方婉儿过来,用手帕擦去方婉儿的眼泪,沉默良久,才问方白简:“你方才为何扶我?是想讨好我么?”
  “只是不想将母亲牵扯进我惹出来的事中罢了,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讨好是无用的。”
  方夫人什么也不说地拉着方婉儿离开了。方白简说的对,她就是不喜欢这个他这个继子,所以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让她接受他的。带着这份不喜,她苛待了他许多年,他该恨她的,可是那一搀扶一护持,又让她发现,这个继子对她去没有恶意。为何会这样?
  方夫人想得头痛,她的精神本就不好,心绪乱了一阵后也就不想了,只是派小梅去柳逢辰的院子里看着这两人。小梅答应着去了。
  而方白简被揍完之后,洗了把脸,整理衣衫,风轻云淡回了柳逢辰的房,仿佛方荣轩的那一顿毒打,从来不曾挨过。
  他坐到柳逢辰床边,握住柳逢辰的手。柳逢辰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就连手心,都凉得像在数九寒天得河里泡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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