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见楚御衡睁眼说瞎话,容暮觑了他一眼。
事实上容暮自己搜寻周身,哪里如楚御衡所言,灏京有许多人愿意同他往来:“陛下说的灏京的人……他们是否真心微臣不敢保证,这一路走来微臣做了太多血腥的事,这双手沾染的血是怎么洗都洗不白了的,微臣自己都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阿暮哪里有变?”楚御衡不解。
容暮还是那个容暮,是那个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容暮。
容暮回首看天子,慢慢抚平袖摆的褶皱,语气轻谑地自嘲:“而且陛下就没发现微臣已经变了么?同陛下认识快十年了,一路高官厚禄,金银幡胜晃了眼,微臣早就不是最初的容暮了,这样的人都会避之不及,怎会有人愿意真心愿意主动靠近,华淮音算是这么多年的头一个了。”
“可是……”
“陛下。”楚御衡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容暮打断,“陛下有亲眷,有公主殿下作陪,还有……”
闻栗的名字就在嘴边,为了不扫了自己的性子,容暮吞咽了回去:“但微臣不同,华淮音还是唯一一个不惧微臣,敢同微臣打交道的人。"
白衣在身,男人的寂寥恍若同敞轩窗外的雪色相融,分外浓郁。
楚御衡见此眉毛收紧,嘴角下拉:“那既然你焦心华淮音的事……朕就许你公正,若他真无罪,朕定不会错怪于他。”
不过这也不是阿暮第一次会离开他,早在阿暮从北疆回来,他就这般同他说过,还和他刻意闹起了生分来。
至于华淮音,定不会越过自己在容暮心里的位置。
出自式微的华家,华淮音能否保全都于朝堂无意义,不若就卖容暮这个面子,先将人哄回来。
看出这已经是倨傲男人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容暮长睫低垂着:“微臣就多谢陛下了。”
楚御衡应下,他还有旁的思量,那就是容暮想要辞官的念头他必不准许:“原本你辞官就是为了替华淮音求情,现在华淮音的事妥当了,辞官的事你不准再提了,安生养身子就是。”
几番交谈,兜来转去,自己的官位还是辞不掉。
楚御衡这又何故在推闻栗上/位的同时,还不愿放他走……
容暮顿了顿,方才破碎瓷勺被他用手拢在桌上,捻磨着指腹不知何时被划出的血痕。
即便是绿豆大的血珠,也让容暮想起当时在御书房的悲绝,胸口的淤伤已经快好了,但后遗的症状似乎还在,当下随着不断鼓动的心脉疼麻胀痛。
想走走不了,容暮单侧嘴角微挑,对待眼前男人就像和知己相交一般,温润谦和:“说来微臣有些贪心,现下还有一愿。”
“且言。”
“陛下可否将微臣之前赠与陛下的玉佩……归还微臣。”
楚御衡:……
第29章 让朕抱抱
那玉就像不能提及的东西一般,连带着楚御衡次日也对他避而不见。
但这也无碍,只要楚御衡答应他不会在华淮音用私刑,其余的都无甚重要的意义。
他只是尚且心怀唏嘘罢了。
明明华老将军将玉料赠与他的时候,还笑言这玉以后让他给心爱之人,可他送了,才知那人并非与他心意相通……
从天牢探望华淮音的第二日就是除夕。
灏京的士庶自早族中围聚,互相庆贺,宫中也是如此,大殿之中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桌上陈列着御膳房的拿手好菜,香药果子,炙犒腰子,入炉羊罨,或温或整,飘香四溢。
楚御衡特意下了叮嘱,所以几人面前的大多都是都是温补之物。
三人围坐,今儿没有闻栗的存在,楚绡宓可算扬眉吐气一会,刚上桌不过一刻钟,就用公筷给容暮夹了满满一碗的菜肴,还替人满上了一杯果子酒。
楚御衡不耐地将容暮面前那满上的一碗挪到一边,还将那满上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皇兄!你这是作甚!”楚绡宓又被气到,“这是我给阿暮斟的!”
“他身子骨还没好,用不了酒。”楚御衡看也不看气红了脸的楚绡宓,为容暮舀上了浓郁的羖肉汤,再推送到容暮更前,“暖中补虚,补中益气,你就该多喝些。”
楚绡宓今日穿戴了新作的宫裙,环佩在身,臂腕轻盈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作响:“好吧,阿暮你再尝尝这份五喜圆子!”
被兄妹二人夹在中间的容暮噙着浅笑。
他同楚御衡相识已有十年了,同楚绡宓相见则晚上了五年,还是他状元及第才初初见着楚御衡的这个妹妹。
在此之前楚御衡每回皱眉提及楚绡宓娇气,惹人烦的时候,容暮心中就席卷出淡淡的歆羡。
在他的成长路径中,没有父兄,有没有姊妹,所以他第一次见楚绡宓的时候颇为紧张。
好在楚绡宓并非楚御衡所言那般骄纵,再者,宫里的公主,骄纵些又有何妨,相处以后容暮对楚绡宓也更为谦让随和。
至于年关一同用膳的习惯,也是近几年才有的,腊月二十七的小年他就会入宫,随后宫中滞留几日再回丞相府。
当下楚绡宓为他夹取的小肉丸不甚滑出碟子口,滚落到地上,这又引得楚绡宓被楚御衡斥责。
兄妹二人吵闹起来,楚绡宓鼓着腮面上神色不大好看,容暮敛容,亲手夹了块糖醋的里脊:“殿下也用。”
“谢谢阿暮!”楚绡宓的不虞来得快去得也快。
轻易哄好了人,容暮收回公筷的手,就见眼前多了一只空碗。
帝王推碗而来的右手指节弓起,弯起的食指骨节有节奏的敲击着瓷盏,意思不言而喻。
容暮有一瞬间的怔愣,轻轻觑了一眼等着的男人,随即取了自己的汤匙,低下头尝着还热着的羊骨汤,并不加以理睬。
被人撂了脸子,楚御衡深邃如墨的眼睛一直盯着容暮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容暮无反应就将空碗抽了回来。
男人兀自垂头用膳,时不时饮着桌上的酒,看上去颇为可怜。
除夕一顿晚膳时间用得有些久了。
等用完以后,楚御衡便将楚绡宓赶回了自己宫里,然后还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容暮回了舒云宫。
容暮有些后悔方才楚御衡喝酒的时候不多加劝阻,以至于现在他拿这厮完全无法子,但有些人喝醉了就会听不进去话。
同人往回走,长廊距离他的舒云宫不远,四周的侍卫都四散而尽,就连以往服侍在楚御衡身边的小宣子也离得很远。
浩荡月色下只有他们二人行于雪幕。
华灯宝炬之间,这似乎就是二人唯一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温善缱绻消弭不见,容暮只想着回了舒云宫该怎么把人弄回去,实在不走的话,那他就在长椅上将就一晚也可。
容暮想着躲人的小伎俩,却半道被人重重一撞,反压在雕漆红柱上。
“陛下!”
“嘘,让我抱抱。”
后头是冰冷坚硬的木柱,前头是灼烫的胸膛,容暮被人紧紧箍了起来。
果真是喝醉了,平素都是一口一个“朕”的自唤。
许是楚御衡今晚喝多了酒,吃多了羊鞭,天子的脸就和火烧了一般,但此刻这张脸离他极近,浓烈的酒气盈满鼻腔。
“松手。”
容暮皱眉,即便是血气上头而红了脸,荡在皎洁月色下的面容依旧不俗。
“不放。”
抱着他的人还使劲在他胸骨那处蹭了蹭,容暮的伤刚恢复,此刻被他蹭出几声压抑的闷哼,挣脱不开,容暮索性偏开了头:“陛下,有外人在。”
“没有人在。”
楚御衡反驳的话音刚落,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太监和侍从瑟瑟缩缩都退了下去。
容暮气笑了,没得人在场,刚才还在拱着他的男人突然捏住他的后颈,迫使二人对视。
即便如此,楚御衡还耍赖一般的抱着人不放手,将脑袋半搭在他的肩上,以往的深沉和阴鹜好似都融化了,言语之间余下汩汩委屈:“放了你就会跑,阿暮你今年都没对我说祝词。”
祝词……
容暮哑然,他身上被酒气熏染得厉害,呼吸之间都能闻见楚御衡身上的酒香:“陛下还记得?”
记得这等小事?
“怎么不记得!”楚御衡蓦得轻笑起来,露出只有醉酒失控时才会开怀的笑来:“每年阿暮说得我都记得,旁人都是酸溜溜的国运昌盛,唯独阿暮年年都会说‘长命富贵’四个字。”
心略有所动,容暮很快移开了视线:“可这都不重要了,陛下不缺微臣这一句。”
即便他不说长命富贵,楚御衡收到的祝词也会繁复。
就像他不再楚御衡身边,也会有新人抵上他的位置。
楚御衡似乎已经醉糊涂了,沉沉的身子压在容暮身上,同时四肢将人扣得很紧,嘴里反复念叨着长命富贵四个字,还不断的用脸蹭着他脖颈。
容暮月色下的脸白得像瓷,后背抵着柱子,生生磕着脊柱疼,更别提外头多冷。
寒风一吹,他就开始胸闷起来。
“陛下,该回去了。”容暮放缓了声调。
有意哄着人回宫,男人还算听话,但就是不肯松开扣住容暮腰间的手,像是小孩要糖吃一般倔强:“阿暮还没说长命富贵……”
被他支撑着往前走的男人就像挂在他身上一般,容暮无奈地顺着他:“一定要说?”
“要说。”
容暮默然莞尔,在其敷衍着念叨着祝词时,楚御衡却突然抬起头。
咬上他的喉结。
“陛下!”楚御衡的犬齿磕着容暮的喉结,让容暮不由得气虚下来。
但楚御衡变本加厉,温热舌尖清扫他的喉结,带着酒气的脸在他脖颈处乱蹭,许久后才抬首。
二人对视时,男人眼膜颜色生得极深,浓郁的墨玉色像极了夜幕,似在认真看他,但又许是酒后晕眩,睁眼都愈发沉重。
容暮喉结处的濡湿水渍被风一吹,格外刺寒。
男人掐着他腰的手用力极大,末了还目光灼灼看着他脖颈处的红痕,心满意足地喃喃:“盖好了印,阿暮就是朕的了。”
第30章 打断腿骨
新年伊始,天色朦胧,日色淡薄。
楚御衡头痛欲裂。
自打登基为王,他就不曾这么纵容自己饮酒,宿醉后的头疼让他在模糊不可出的意识里挣扎辗转,睁开眼来入眼已不是他熟悉的寝宫。
恍惚片刻,楚御衡松下一口气。
还好这是容暮的宫中。
楚御衡依稀记得,似乎昨夜他还抱住了容暮,就此他伸手向床榻那侧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就着雪色的昏沉,楚御衡这才发现床的里侧空无一人,甚至一点容暮睡过的褶皱痕迹都没有。
他明明睡在容暮的床榻上,这会天还这么早,容暮去哪儿了?
昨夜除夕他喝多了酒,只记得一路要跟着容暮来容暮的空中,其余的就记不太清。
这就是他平素不愿多喝酒的缘故,一喝醉过去就将正事忘了个干净。
揉捏着脑部肿胀疼痛的穴位,楚御衡皱着眉头踩着鞋靴下榻而去,偌大的宫殿里颇为寂寥,连个侍弄的仆从都没有,只有一两盏烛火在角落悠悠地放着微弱的光,金樽暖炉里的炭火刺啦作响。
楚御衡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容暮的身影。
等他推开大殿的门,门口正搓着手守着的小宣子猛然一惊。
“陛下醒了!”
“丞相身在何处?”
“外头是风口,仔细受了凉,陛下还是先进去吧。”小宣子赶紧让服侍的宫女伺候着陛下穿上衣服。
看陛下不虞神色,小宣子这才回道:“丞相大人今日走得早,天还没亮就出殿了,朝着西边去的,好像是去了珍书坊的位置。”
小宣子还有话没说,丞相大人哪里是起得早,也不知昨夜丞相大人到底睡没睡,夜静时分就出去了。
吓得正在门外打盹的他都颇为紧张。
“珍书坊……”
楚御衡默念这三个字,等不及宫女缓慢的动作,自己就将龙袍扣了起来去寻人。
*
容暮的确一夜未眠。
他将楚御衡带回自己宫里安置他睡下后,自己便寝不聊寐。
楚御衡倒是睡得熟,还在寂静的寝殿里传出沉稳有节律的酒醉微鼾,摸着喉结楚御衡留下的红痕,容暮实在过不了自己内心那一关。
他便从宫里出来了。
带着宋度闲散踱步,就到了珍书坊。
珍书坊古籍万千,就算饱读诗书的容暮也有许多不曾涉猎。
沐浴书香之中,一夜看了三册的书,那些繁杂的心绪终于被容暮理了个清楚。
他同楚御衡相识已经十年,他不能因为楚御衡一时的亲昵,就忘了楚御衡身边还有一个闻栗,况且闻栗同楚御衡相识的渊源更为久远。
跟着容暮一同出来的宋度期间熬不过去,趴在桌上睡了几个时辰。
等宋度睁开眼,自家大人还是原先那般姿势,直板板地挺着腰背,手里还握着一册书。
“大人一夜都没睡?”宋度讶异。
看到宋度醒了,容暮微微点头:“没有睡意。”
宋度如坐针毡,为主子没睡自己却睡了的事实感到颇为懊恼:“大人该好好休养的,都怪我没劝住大人。”
“这哪里是你的过错,本官不想睡罢了,你劝不住的。”言罢容暮摇摇手里快翻阅完毕的古册,“再说这儿的书可都价值千金,本官舍不得轻易错过了去。”
宋度不懂书的价值几何,他只知道自家大人的身子骨最为重要:“可大人眼下都熬青了,好不容易养出的血色,现在脸又苍白起来。”
宋度在一旁絮絮叨叨,容暮莞尔。
楚御衡带着人进来使时,容暮正巧看完了手头这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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