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多皱眉,“胡说,他为何关你?”
阿洛的胸膛急促的起伏,颤着声,说:“是因为阿洛查到了血壶藤手环是鹿大人的!我拿着手环查到皇城国寺,里面的和尚告诉我血壶藤手环是大师给下一任主持的信物,鹿大人自幼就被选为灵童,所以血壶藤手环只有他有!”大运河的水在漆黑的夜风中呜咽,阿洛的话像一声又一声惊雷落在孟多的身上,砸的他耳旁嗡嗡的响。
孟多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一寸又一寸,让他喘不过气,让他好像被万箭穿心。
一定是今夜的酒喝的太多,不然孟多的头为什么晕的厉害,乱糟糟的一团。
一定是今夜大运河的风太急,不然孟多的眼前怎么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旁章礼江醉眼迷蒙,问:“你们在说什么,我喝多了听不懂……”
孟多的心惊涛骇浪,表情却冷的像冰,轻声说:“我问你,你说的可有半分是谎话?”
阿洛说:“阿洛用性命发誓。”
孟多闭上了眼。
皇宫,明黄的大殿里传来压抑沉闷的咳嗽声,几只乌鸦扑腾的翅膀落在月光下宫殿的飞檐上。
殿里殿外站了许多人,皇亲,国戚,后宫三千,文武重臣,太监,婢女,御医,巫医,法师,还有鹿时应。
一个奴才低着头急匆匆走到鹿时应身边与他低声耳语,不知说了什么,鹿时应的脸唰的白了。身旁的官员余光看见,低声问:“国师这是……”
鹿时应垂在袖中的手猛的握紧,强自镇定,说:“北方传来了军情,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便离开了。
鹿时应离开没多久,紧闭的大殿传来了消息,是太子亲自出来传的旨,说皇上要见国师,方才知情的官员替鹿时应答了话,太子看着官员头上鲜红的红缨穗,默然无声,须臾后,转身回了大殿,像是接受了鹿时应不在这里的理由。
鹿时应一路施了轻功回到鹿府,孟多的门虚掩着,从外面能看见孟多背对着门站在窗边。
阿洛垂着头守一旁,不说话也不抬头,鹿时应看了他一眼,站在门口压下因为动用内息而上涌到喉咙的鲜血,缓步踏进屋里,阿洛从外面关上了屋门。
孟多没有转身,开了口,他问:“鹿时应,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什么?”
鹿时应的喉咙干涩。
孟多转过头,和平常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同,语气也是淡淡的,却说着让鹿时应触目惊心的话:“是因为你上过我吗?是因为你上我上的很爽吗?”
鹿时应:“孟多……不是”
孟多向他走了一步,“我一直想不通我唯利是图庸俗不堪,究竟如何入了纤尘不染的鹿大人法眼,得了鹿大人的熨帖和倾慕,原来,原来竟是这个原因。”鹿时应抓住孟多的手:“不是,不是这样,我可以解释。”
孟多说:“你想解释什么?解释你囚禁了阿洛的理由,解释你根本就没打算说出来,解释你在我身边安了眼线明知道我在查什么,却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天天对着你笑!”
孟多放轻了声音:“鹿时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鹿时应怔怔看着他,今夜的风很大,在屋外喧嚣,吹进鹿时应的心里,将他的心吹得空空荡荡,鹿时应看着孟多,说,不敢。
十七岁血雨腥风中闲庭信步,二十岁大漠孤烟无人生还的绝境三进三出,二十八岁身负剧毒命在旦夕时从容不迫,但是现在,面对孟多,鹿时应说不敢。
孟多抽出自己的手,轻声说:“那天醒来,我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杀了辱我的人,我一想起那夜的事,我就觉得恶心!”
鹿时应的眼红的像流了血,看着孟多,重复孟多的话:“恶心?”
孟多说:“是,我觉得恶心。”
鹿时应的眼眸颤动,瞳仁像鹿府静水潭里的水,泠泠湿润,喉咙惺甜,哑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孟多。”
孟多没有回答,与鹿时应擦肩而过,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鹿时应笑了。
鹿时应用孟多从没有听过的语气,轻的如蝉翼,却像一柄柳叶刀,轻轻划在孟多身上和自己身上,一道又一道,他低声说:“你觉得我恶心,是因为那夜本该进来的人是钟齐雁对吗?”封在黑暗里不能明说的龌龊和阴暗被撕裂了,孟多最不想被鹿时应知道的事,原来鹿时应本来就知道的。
孟多紧紧的攥着拳头,指甲深入肉里,一丝丝血顺着他的手流到袖子上,好像这样他才能稳稳站在这里,才能两败俱伤,才能对鹿时应说:“没错,顺便告诉你,当时我之所以神志不清,是因为我给自己下了药。”
蜉蝣须臾,沧海一粟,温情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鹿时应和孟多都知道,结束了。
在八仙楼见到孟老爷的时候,章礼江吃了一惊,不知道短短几日里孟多出了什么事,竟然独自形容憔悴的在八仙楼里喝酒,喝了许多坛酒,脚边全是散落的空坛。
“别喝了,你准备把自己喝死?”章礼江拿走他手里的酒,“我让国师派人接你。”
孟多听人说酒能解千愁,他喝了很多的酒,怎么听见鹿时应的时候,心里还难受的喘不过气,“……鹿时应,鹿时应是滚蛋……”
章礼江失笑:“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会这么说他,鹿大人怎么招惹你了?你们——”。
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孟多抬起头,章礼江看见孟多表情冰冷,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桌子上。
那夜章礼江酒醉的厉害,隐约记得孟府的下人对孟多说了关于鹿时应的话,但说的什么,章礼江当时脑袋昏沉什么都没有听明白,唯一知道的是鹿时应让孟多伤心了。
孟多闭上眼,不想在章礼江面前丢脸,他抢过酒坛仰头灌酒,说:“不要管我。”
章礼江说:“我陪你喝。”月上柳梢,阿洛带孟多走了,章礼江没有很醉,慢悠悠沿着黄昏下的大运河沿岸醒酒,回到章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章礼江走进侯府,看见章老侯爷正坐在前厅,章礼江突然酩酊大醉,笑嘻嘻的对堂上的章老侯爷说:“父亲!我回来了!我去睡了,您老也早点休息!”
“站住。”章老侯爷一拍桌子。
章礼江只好退了回来,踏入前厅,没骨头似的趴在凳子上,含糊说:“父亲有何指教啊。”
章老侯爷说:“给我清醒点,别以为装醉就能走了。”
章礼江干咳几声,坐直了身体,但手仍旧按着太阳穴:“孩儿真的喝了不少酒。”
章老侯爷说:“是和孟多喝的?”
章礼江的表情不易察觉的僵硬了一瞬,垂着眼说:“嗯。”
老侯爷说:“前夜鹿时应突然从殿前离开就是因为他吧?”
章礼江说:“我不知道。”
老侯爷的脸上布满皱纹,嗤嗤笑起来,说:“皇子皇孙文武百官都在御前候旨,他想走就走,可曾将皇上放在眼里,将太子放在眼里?”章礼江没说话,老侯爷又说:“不过不打紧了,他们二人一个握着权一个握着财,早就是人的眼中钉了。”
章礼江说:“孩儿不懂朝政。”不必和他多说。
老侯爷说:“你只管去看着孟多,看好他就行。”
章礼江忍不住问:“那国师——”
老侯爷说:“他很快就活不了了,何必呢,拖了这么些年,早死还能早托生。”
孟多睡了一天一夜,醒的时候头蒙的厉害,躺在床上缓了半晌,被阿洛扶着喂了醒酒药。
阿洛:“主子还难受吗?”
孟多翻了身,面朝墙壁,看样子还想睡下去,说:“叫鹿时应给我拿——”
孟多愣愣的看着墙面,迷蒙的眼神变的清晰,他罕见的呆愣了许久,才说:“你出去吧。”
阿洛说:“蒋小公子来了。”
孟多有些日子没见过蒋兴了,估计他应该有事,于是孟多让阿洛伺候他穿衣洗漱。
第二十六章 算了(三更)
孟多在厅堂里看见蒋兴,蒋兴一见到他,就扑过去,抱住孟多的腰,说:“孟老爷,连你也不能救钟夫子吗?”
孟多问:“他怎么了?”
蒋兴说:“你不知道?钟夫子被关进大牢了。”
孟多让他慢慢说,蒋兴告诉他,钟夫子一个月前在路上见有位姑娘被欺负,他上前帮忙说了几句话,结果欺负人的公子不知怎么就躺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官府的人就把钟夫子抓走了。
蒋兴说:“我们都急坏了,院长听说你在鹿府养病就写了帖子递进去,你没收到吗?”
一个月前是孟多与鹿时应关系正好的时候,孟多不必多想就能知道院长的信送到了,但被拦下了,下令拦信的人除了鹿时应不会再有其他人。
孟多的脸上浮现冷笑,鹿时应,你还瞒着我做了什么?
孟多和蒋兴在孟府等,让阿洛即可去查钟齐雁的下落,这件事蹊跷古怪,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下的套,钟齐雁只不过是个区区书生,整他没有意思,胡老板利用钟齐雁想杀孟多,这一次是谁又想做什么。
蒋兴在孟府等的时候,见孟多脸色不好,问:“孟老爷你的病还没好吗?”
孟多说好了,又说有些闷他出去转转。
孟府的人为蒋兴送来了零嘴,蒋兴正吃着,忽然瞥见桌子下面有个什么东西,他走过去,趴到地上,看见了一只小耗子。
小耗子也不像小耗子,只有蒋兴的手那么大,长着稀疏的褐色绒毛,像猫一样蹲坐在地上,有两只小小的爪子,脸长得却很漂亮,嘴巴弯弯,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笑眯眯的样子。“这是个什么东西?”蒋兴好奇的伸手去抓。
小叶子还很小,平常被孟多揣在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唧唧唧的叫。
“别碰他!”蒋兴的手还没伸出来就被大步走回来的孟多打断了,孟多几步走过去,将小叶子重新放进怀里。
“这是什么东西?”蒋兴问。
孟多说:“袋鼠。”
蒋兴没听过,以为是自己见识少,看着孟多的怀里,问:“看上去很小,像刚出生的。”
孟多说:“已经两个月了。”
袋鼠的孕育周期很短,成长却需要很长时间。
“那它长大了是什么样子,它的爹娘呢,可以让我看看吗?”
孟多的心一紧,好像才刚想起来小叶子的另一个爹爹是鹿时应,愤怒和酸楚一起涌上喉咙,那种不适的感觉席卷全身,孟多站了一会儿,匆匆找借口走了。
傍晚阿洛回来了,告诉孟多钟齐雁不在大牢里,三天前被人接走了,带走他的人是二皇子的人,还让阿洛转告孟多,请他明日独自过府一叙。
孟多知道了,设套的人与二皇子脱不开干系。第二日,孟多按照约定没带阿洛和蒋兴自己去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之前给孟多下药,被鹿时应整的很惨,恢复了好一段时间。
孟多再见到二皇子,觉得此人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穿着肃正,神情端庄,举止大方,见了孟多,游刃有余的招待他,说:“孟老爷是稀客,快请坐。”
钟齐雁坐在二皇子的身旁,表情有些拘束不安,但并没有遭了牢狱的消瘦和憔悴。
下人为孟多添满了酒,二皇子说:“孟老爷与我前些日子相谈甚欢,如今要派人去请才肯过来,不知是我府上的酒不合孟老爷胃口,还是什么原因呢?”
二皇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见长,孟多端起酒,说:“是孟某怠慢。”
说完仰头一口将酒喝完。
二皇子挥手让下人为孟多添酒,一连添了三杯,钟齐雁有心想拦却最终没有出声。
直到夜色渐浓,二皇子才放他们离开,孟多喝了许多酒,没动一口菜,胃部不舒服,和钟齐雁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什么话都不想说。
二皇子看着二人离开,一个人从他身后的屋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京城巨贾孟多?”
二皇子回头,恭恭敬敬的说:“大师,就是他。”大师穿着僧袍,手里不缓不急拨着佛珠,望着孟多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笑容。
今夜的风真冷,大运河的水在月色下翻滚着银波。
钟齐雁想找些话说,但开了几次口,孟多都没什么回应,他也闭上了嘴。
快走到孟府的时候,孟多忽然停下了脚步,钟齐雁正想着什么,察觉孟多停了下来,才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静悄悄的孟府门前,一身白衣的鹿时应站在夜色里。
看见鹿时应,钟齐雁不知怎么突然伸手握住了孟多的手,孟多看了他一眼,没有挣脱开。
鹿时应是来告别,但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孟多,好像看着一场梦无声破碎,碎片漫天飞舞溅进了他的眼睛里。
不然鹿时应的眼睛不会这么疼,疼的想流出来什么。
钟齐雁永远都可以被原谅,但鹿时应没有这样的待遇,鹿时应做什么都会错,孟多可以轻而易举的不要他。
“我……”鹿时应张了张嘴,漫天遍地的酸涩便瞬间包围了他,他以为他得到过,以为孟多也曾想和他在一起,不然他们怎么会在杏花树下亲吻,孟多怎么会对鹿时应说“等你”。
孟多和钟齐雁与鹿时应擦肩而过,走过去的时候钟齐雁低着头,而孟多好像根本不认识鹿时应。孟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鹿时应用手捂着脸,笑了起来,浑身颤抖,叹息一声,低声说,算了。
孟府的门一关上,孟多就抽走了自己的手,皱眉看着钟齐雁,“你做什么。”
钟齐雁抿了抿唇,刚想说话,孟多挥手打断了他,“我很累先去休息了。”
钟齐雁看着孟多的背影,又回头盯着紧闭的孟府大门,不知道想了什么。
三日后,孟多正在厅堂听钟齐雁为蒋兴讲书,一身戎装的章礼江骑马闯了进来,大声对孟多说:“皇上派鹿大人前去北方迎战北屿,援军仅有三千人,你若不去见他,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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