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应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不确定在孟多面前自己这么做是否妥当。
也许不应该让孟多看见,鹿时应静静的想。
侍从带走了尸体,处理地面的血水,鹿时应解释说:“黛眉山中从苍启来的灾民并非山匪,是苍启县令黎禾将人安置在黛眉山中,苍启镇大灾之后出现大疫,瘟疫传播迅速,苍启县令黎禾将未被瘟疫感染的孩童与妇人带到这里,请求南州知府张文收留,张文以‘疫情重大’为挟,向黎禾索要赈灾银,不若则上报朝廷。”
孟多问:“黎禾为何要隐瞒大疫?”
“天灾人祸处置不当,朝廷是要追究其责,还有,若苍启百姓感染过半...”鹿时应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孟多见状说:“国师不必多说,孟某不才,听钟公子讲过书,大致知晓的。”
重灾,大疫,死伤过半者,封城,攻以火,绝源,而后则好。
苍启县令黎禾是怕朝廷以火屠城,用小小的苍启,来换大昌国的安定,所以冒死瞒住大疫,又留下后路,先将未感染者送往城外。
鹿时应说张文死于妄图贪污赈灾银,孟多觉得鹿时应向他解释的样子很有趣,因为鹿时应不管做什么,都不需要告诉孟多,或者需要孟多理解。
幸运的是,苍启的瘟疫并没有严重到封城的地步,黎禾做的很好,将生病的百姓与没有感染瘟疫的人进行了隔绝,所以接下来只要解决治病和温饱的问题就可以了。
几日之后,南州知府张文的家产被查封,在郊外的农庄里找到了蒋长治与几个料商的染料,鹿时应将南州山匪的缘由上书朝廷,留在南州等新知府上任,孟多先行一步,去俞碑,打算在鹿时应到来之前将农商的帐结算清楚。
坐过鹿府的马车,再坐孟府的马车,孟多发觉自己竟不习惯了,垫子不够柔软,内室不够宽敞,行的慢颠簸,行的快头晕,孟多被鹿时应养的身娇体贵,但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阿洛,回去换一辆马车。”孟多合上账本,揉了揉眼睛。
“吁——”
阿洛看见一辆马车跑的飞快,由远及近,停到队伍的前面,车上下来的是鹿府的小厮,喘着气对他们说:“阿洛,我家大人有话对孟老爷说。”
孟多掀开帘子,小厮笑盈盈的说:“孟老爷,鹿府的车给您送来了,我家大人说孟老爷要在车上看账本,用鹿府的车不容易头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侧重感情线,感谢么么。
第六章 孟老爷又偷吃树叶
孟多收了鹿时应的马车,在车上想应该回礼什么给鹿时应。孟多在澳大利亚时就是一只礼尚往来的袋鼠,如果有母袋鼠送给他树叶,孟多也会把自己的树叶送给母袋鼠。
五日之后抵达俞碑,镇上的富绅李老板在城门口迎接孟多。
李老板上了年纪,身体富态,穿着绸缎衣裳,一看就是很有钱的商人样子。
路上的人遇见李老板,会谄媚的打招呼,但是李老板遇见年轻的孟老爷,会更加谄媚,脸上堆满了笑容。
“孟老爷辛苦了,慢点慢点,路上石子多,小心硌脚,走这边,一收到消息,李某就让人准备好了酒菜,就等孟老爷到。”李老板伸出一只手,想搀扶孟多下马车。
孟多拍拍他的肩膀,轻盈的跳下来,说:“先不吃饭了,去粮仓看看。”
孟多的马车穿过俞碑镇热闹的集市,李老板对路边的人说“这是孟老爷,孟老爷来了”,于是就有百姓往孟多的马车里塞瓜果,卖包子的塞了包子,卖糖人送了糖人,很欢迎孟老爷的样子。
俞碑镇的粮仓建在西城外,李老板和镇上的几个粮商收购百姓的米粮,然后通过商队与外界来往通货。
李老板在路上给了孟多账本,告诉他这两年是丰收年,除了通货售卖的,仓中还有许多新米。
孟多查过账本,说:“剩下的不用买了,开仓放粮。”
李老板问:“是要运到哪里?”
孟多语气平淡的问:“你知道苍启的大旱死了多少人吗?”
李老板笑容一收,知道了孟多的意思,皱着眉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请孟老爷稍等,我和其他几位粮商商量商量,可行?”
孟多说行,让阿洛带人去了李老板之前准备好的客栈。
在路上奔波一个多月,孟多确实有些累,回到客栈便歇息了。
他一觉睡醒,天都黑了,错过了午膳和晚膳,懒洋洋的没胃口,翻身想继续睡,这才发现自己又变回原形了,浑身毛茸茸的。
孟多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回想白日是否有情绪大动,但显然是没有的。
孟多把爪子伸进肚子上的袋子里,想摸摸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给自己解闷。有一次孟多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机。
孟多是认识手机的,因为在故乡时,常常会有人类拿着手机和它们一起拍照,并为了报答它们的配合,人类会赠送饼干给袋鼠。
孟多拿了饼干,会送给母袋鼠吃,它还是那只爱吃安树叶的袋鼠,情有独钟。
孟多没有摸到有趣的东西,爪指反而碰到了一点点软软的东西,很小,是湿润的,和袋子紧密贴合,似乎拿不出来。
未知的事物对人来说是可怕的,对孟多而言亦是,他的口袋就古古怪怪,里面的东西时而出现时而消失,难以断定现在出现的是什么。
孟多只好把爪子拿出来,交叉放在肚子上,期待着古怪的东西会自己消失。
门外的阿洛听见屋里有动静,小声的扣门,问他是不是醒了,要不要去请李老板和其他粮商过来。
“明日吧,我累了。”
“好。公子用了晚膳再睡下吧?”
挑食的孟老爷只想吃安树叶:“不必。”
第二日醒来,孟多又变成了人,洗漱后让阿洛去请李老板和几位粮商过来一起用早膳。
酒楼的后院里有一棵树,树枝伸到二楼的窗台上,孟多昨夜没注意,现在才看见,趁着阿洛去叫人,扒着窗台揪了几片叶子塞嘴里解馋。
不知道是什么树,味道还不错,孟多左手抓着一根树枝,用右手捋光了树枝上的叶子,正抓紧时间往嘴里填。
鹿时应连夜赶到俞碑,又打听了孟老爷住的客栈,在等候小二安排房间时随意闲走,在一棵梧桐树下抬头,就恰好看见了孟老爷。
京城巨贾孟老爷又在吃别人家院子里树叶。
两颊塞得鼓鼓的不甚体面的孟老爷从上往下,和风度翩翩的站在梧桐树下国师大人对上了眼。
孟多惊的一噎,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鹿时应俊眉一凝,脚踩落叶,蜻蜓点水的跃上客栈二楼的窗台,跳进屋里,用手轻拍孟多后背,隔空招来茶杯递给孟多,说:“怎么如此不小心。”
孟多喝了水,心里不忿,他还是袋鼠的时候是吃树叶的好手,从来都没有噎住,因为变成人了,不能大大方方的吃,所以才出现了意外。
孟多喝完水,不再咳嗽了,抬头看见俊美的鹿时应,才后悔起来,刚刚应该忍住的。
他偷吃树叶,在鹿时应眼里一定很奇奇怪怪。
鹿时应只觉得可爱。
此时,孟多很需要有人告诉他“鹿时应问孟老爷为什么要吃树叶,孟老爷应该怎么回答”,但是没有人能帮他,幸好的是,鹿时应没有问他这个问题。
“听说你昨日去过粮仓了?”鹿时应说:“其实也不必这么赶。”
孟多拿着杯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救灾要紧,人命关天。”
阿洛敲了敲门,来告诉孟多,李老板和几位粮商都已经在楼下等候了,孟多对鹿时应做了个“请”的手势,鹿时应看了他片刻,朝孟多伸出手。
鹿时应的手落在孟多的下巴上,捏去了沾上的碎叶子,温热的指腹不小心碰触到孟多的脸,“一起走吧。”鹿时应说。
孟多跟在鹿时应的身后,后知后觉的摸了下脸,刚刚离得很近时,孟多突然觉得鹿时应身上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似乎哪里见过,但孟多应该没和鹿时应,或者类似鹿时应这样的人有过交集,所以那种熟悉的感觉可能只是孟多的错觉。
阿洛看见鹿时应也从孟多的房间里出来,表情有些诧异,不过很快收敛起来,跟在孟多的身后。
孟多让阿洛准备了足量的早膳,“先用膳吧。”
客栈外面聚集了一些闻讯来的百姓守在门边张望,李老板和镇上的三位粮商站在客栈的大堂里,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胃口,严肃的表情下面掩藏着一点抗拒,还有担忧和紧张,似乎随时准备和孟多舌枪口战。
孟多刚刚吃了叶子,现在也不是很饿,喝了阿洛倒的茶,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鹿时应,对李老板说:“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李老板和粮商对视,说:“粮仓是俞碑镇百姓的心血,孟老爷家底厚实可能不在乎,但是我们却不能——”
“我会以两倍的价格收购粮仓中的粮食。”孟多看他欲语还休。
李老板:“俞碑镇能有如今的富裕,都要感谢孟老爷,说收购太见外了。我们只是觉得、觉得苍启的旱灾有朝廷拨款赈灾银,和我们哪有关系,即便要开仓放粮,也不是孟老爷出钱。”
三位粮商点头附和李老板的话,客栈外面闻言来的百姓也低声议论,表达了同样的意见,赈灾是朝廷的事,饿死的苍启百姓也是朝廷的百姓,和俞碑镇安居乐业的人无关,还劝孟多不要花多余的钱在非亲非故的人身上。
孟多听了他们的话,平静的说:“可当初我来这里,与你们也非亲非故。”
五年前的这里也有饿死的人,有家徒四壁的人,有饥寒交迫的人,孟多来到这里,带来了农具和种子,在这里盖起来了粮仓,帮他们组建商队到更远的地方易货行商。
客栈门口的一个娃娃大声说:“爹爹说孟老爷是大恩人,才不是非亲非故。”
孟多走到门口,将娃娃抱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娃娃说:“我爹说长大要像孟老爷一样。”
李老板听了孟多的话,心里十分难受,接过孟多怀里的孩子,说:“是老夫狭隘了,其他人我做不了主,李家的存粮愿意随时向孟老爷开放,孟老爷想送往苍启,老夫这就让家丁去取马车。”
鹿时应第一次听说孟多,是在国寺的松树下,鹿时应坐在蒲团上诵经,皇帝告诉他,京城出现了一个姓孟的富商,这人不知哪里来的,似乎一夜之间就富可敌国,皇帝问鹿时应,对于此人,朝廷怎么处置合适。
鹿时应对皇帝说,听之任之。
第二次听闻孟多,是孟老爷向官府买了一座山,为的就是引温泉水到后院,修几个温泉池子来泡。皇帝对鹿时应说,此人纸醉金迷,心无城府,除了有钱,没有长处。
第三次听闻孟多,是京城三十里流烟河畔笙歌阵阵,大运河上烟火整夜不断,烟火宴上王侯将相富商巨贾觥筹不绝,此大手笔源于孟老爷要为一人庆生。
鹿时应与人红鸾帐暖,中的毒在清醒之后,才知道原来朦胧中温顺年轻的青年就是京城巨贾孟老爷。
孟老爷向鹿时应递了帖子,却为的是别人,让鹿时应想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夜,但怎么都说不出来。
很快的,就有粮商接二连三的表态,愿意拿出自己在粮仓的份额给孟多,孟多让李老板记上账,还是给了两倍的价格。
粮仓中的粮食要送去苍启,需要车队和人手,于是一些镇上年轻力壮的男人就对孟多说,他们拿了孟老爷的钱,愿意一同护送米粮到苍启去。
运送米粮的车队需要五日准备,孟多跟着鹿时应在俞碑镇上买了一些成衣和药材,并肩走在路上时,听见鹿时应对他说:“瘟疫容易传染,孟老爷先行回京都吧。”
“这是我的车队,我需要看着他们送去,再看着他们平安回来。”孟多说。
回到落脚的客栈以后,孟多站在窗边,看着伸进屋里的树杈,在吃与不吃间犹豫。
鹿时应敲了孟多的门,得到应允之后进去,看见孟多坐在靠近窗边的凳子上喝水,窗台上有疑似树叶的碎屑。
鹿时应拿出一只玉珏,“你要是去,戴上这个。”
孟多问是什么,鹿时应说:“蛊虫的茧石化的玉珏,祛毒避邪。”
如果鹿时应说的真有效果,此物就是宝物,太贵重了,孟多不能要,鹿时应却靠近他,说了一声“失礼”,态度强硬,动作却温柔的将玉珏系在孟多腰间,“小东西而已,算是答谢孟老爷开仓放粮,到了苍启,务必随时带在身上。”
孟多拒绝不得,只好说了多谢,等到傍晚的时候,他又收到了鹿时应给他的,一盘清洗干净的树叶,以及一小碟用来蘸的糖稀。
第七章 他值得
鹿时应按照秦白的药单,买齐了需要的药材,秦白是神医秦穆的长子,鹿时应先到了南州剿匪,秦白则直接去了苍启。
五日后,孟多带着三十万石粮食与鹿时应踏上了去苍启的路,长长的车队在官路上飞驰。赶了三天的路,在快到苍启的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开始三三两两出现狼狈憔悴的难民。
面黄肌瘦的老头对着马车招手,告诉他们,不要再往前面走了,前面死了很多人,要是被瘟疫感染,他们也活不了了。
孟多身后的车夫问:“你们是逃出来的?”
老头摇头:“家都在那里,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今天该我们几个出来找吃的了。”
鹿时应问:“苍启县令在何处?”
“官人昨日也病下了,特意交代我们,遇见行路的人,劝你们回头走。”
孟多让阿洛取出一包干粮交给老头,对他说:“我们是俞碑镇的粮商,来给你们送粮食。”
老头睁圆了眼睛,无措的说:“这、这”,然后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话也说不出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车夫在俞碑镇是干苦力的汉子,一把扶住老头,粗声粗气说:“老汉,对不住,是我们来晚了。”
进入苍启时,天色已经黯淡,远处有一堆一堆的火堆正在燃烧,浓浓的黑烟斜斜的飘在空中,半路遇见的老头姓冯,催促他们:“是在烧尸体,快戴上面罩,进了镇子也不要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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