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轲直接去找了风凭阑,问能不能提前预支半年的稿费给他。
以唐轲现在文的销量持续上涨下去,两个月的稿费就足够支付那八百多两黄金了,但既然要预支,又要得这样急,自然是需要些诚意的,所以他自己压了价。
风凭阑看出来他是有突发状况急需用钱,并未问具体事由,爽快批了他的申请,将半年改成三个月,让他直接去找青禾签字画押领钱。
唐轲再三谢了局长,拿着审批文件去青禾那里将预支手续办了,拿了银票下楼去找凉珏。
凉珏盯着唐轲递过来的那一沓银票看了许久,不敢接。
“你拿去赎身,之后想去哪去哪,这钱你不用还我,算是我替湘儿给你赔罪的,湘儿如果对你说了什么重话,我代他跟你道歉,你不要怪他,他没有恶意,只是偶尔会有些小脾气。你答应我一条,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凉珏摇头,眼泪又断了线般落下来,不愿意接那银票。
唐轲上前抓着他手腕将那银票塞给他,朝他恭敬行一大礼,然后转身。
凉珏在他身后喊他,“小可先生,你对湘公子的感情,比对景王更深么?”
唐轲摇头,“我从头到尾只喜欢湘儿一个人。”
“是么,”凉珏轻轻摩挲着刚才被攥住的手腕处,只觉得这答案比他预想的更让他心痛,“若是没有湘公子,你会考虑我么?”
“不会。”
唐轲答得笃定,说罢径直离开。
出了书局,唐轲翻身上马,往杂货铺去,一路上想着朱文祯处理凉珏这件事的方式,胸中憋闷得厉害。
到了杂货铺,发现老板和老板娘正在清仓,外头挂了铺子关门的告示。
唐轲上前去,说明来意,老板看到他,笑得有些勉强,却极为配合,将自己留底的合同翻出来,交给唐轲,又恭敬说:“先生尽管放心,我们这就有多远搬多远去,您的身份绝不会透露半分。”
唐轲谢了老板,将那留底的合同烧了,总觉得事有蹊跷,回了自己的小破宅,看到眼前一幕,懵了。
他的屋子被人拆得只剩一堆砖瓦木块堆在地上,几个工人正卖力地将那些碎石和木块往手推车上运,管忠在一边远远站着,拿帕子捂着嘴,皱着眉头指挥。
唐轲疾步冲到管忠面前,“你干什么!”
管忠看到唐轲,摆出个假笑来,“哟,小可爷爷,奴才受我们家公子的命,前来接您去庄子上住。您这块地地皮奴才已经买了,以后有更好的地界住,这破砖房也用不上了,奴才做主拆了,当初买房的钱奴才如数赔给您,您放心,屋子里头的东西一样不少都给您收拾了,都放在那边马车上了,您只管随我回——哎哎!”
管忠话说到一半,被唐轲拧着腕反手扣住。
唐轲在管忠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送对方个狗啃屎,“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滚!”
管忠吃了满嘴的泥土,用力呸了两声,脸皱起来,转身朝唐轲道:“我们公子记挂你,让我专程来请你,你莫要这般不识……”
管忠话说到一半,吓得收声。
唐轲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抵在管忠脖颈上突突跳动的动脉处。
那匕首上裹挟着的是唐轲始终压抑着的杀气,冷冽异常,顺着管忠皮肉渗进他身体里,惊得他浑身肥肉都颤了颤。
“滚——”
唐轲是真动了杀心,管忠清楚他带来的几个人加上他都远远不是唐轲对手,吓得慌慌张张起身,马车也顾不上,直接领上人跑了。
唐轲默默去马车上将自己的东西一箱箱扛下来,拆开点一遍,从箱子里搬出来重新打包好,放在已经成了碎石堆的宅子上。
他坐在废墟之上,由着夜风从领口袖口灌进来,脑海中将自己和湘儿相识直至走到如今这步的过往翻一遍,凉意丝丝渗进心里。
直待到月亮高悬,唐轲将管忠带来的空箱子和马车都收好,归还去鹿鸣山庄,然后径直往书房去。
书房外的院子空着,唐轲从正门走进去,看到朱文祯端坐在案桌后头等他。
第48章
唐轲来到案桌前,朱文祯冷着脸将手中一沓文牒朝唐轲甩过去。
“你今日见了凉珏,还筹钱替他赎身?!”
唐轲冷笑,“耿老板消息倒是灵通。”
朱文祯听到这称呼,一时怔住,连怒气都散了些,这才发现唐轲从进门开始脸色就不太对。
可朱文祯到底在气头上,只短暂失神后又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原先骗我说不曾碰过那小倌,如今两人竟是好到要你替他赎身的地步?你这是要直接将人养在家里?你将我置于何地!”
唐轲依然像以前那样盯着朱文祯,可眼中却没了从前的灼热,“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帮他垫了些赎金罢了,我也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我明白身上背着债不自由是什么滋味,所以伸手帮了一把,这样也不行吗?”
“不可!”朱文祯气道,“我不许你去见他,更不许你帮他!”
“你不许?你凭什么不许?我告诉过你我跟他没什么,为什么你不肯信我?你在意过我在想什么吗,还是从头到尾你都只在意你自己?”
唐轲说话时很平静,朱文祯盯着他半掩在面具下的眉眼看了阵,这才回:“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能如何?你做这些,让我如何信你?你既能将自己对景王的爱意投射在我身上,我又怎知你不会拿凉珏做景王的替身?”
替身梗……
唐轲笑起来,笑得苦涩,涩到如鲠在喉,“你觉得我是随便找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都能拿来喜欢的?”
朱文祯缓缓摇头,“自然不是,我只是不许你去见凉珏,如此简单的要求你也做不到么?”
唐轲从未主动去见过凉珏,但他已经疲于解释这样的细枝末节,“你凭什么决定我见谁、住哪?我说过我跟凉珏什么事也没有,你不信我,却要使手段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告诉你我不愿意来你庄子上住,你不在意我是如何想的,执意要逼我过来。”
“我的想法我的感受都不重要,你只需要我来迎合你吗?”
“我对于你来说,究竟是什么?男宠?”
“不是!”朱文祯慌张否认,他从不知唐轲那双深邃的眉眼原来可以这般冷,“我从未那样看你,更不会那样待你。”
“不会那样待我?可你已经做了啊。”
“为了不让凉珏见我就将人买去章家茶楼的不是你?为了让我来你庄子上住就让管忠去将我的房子拆了的不是你?”
“我没有……管忠这狗奴才竟如此大胆,擅自做出这样的事!”朱文祯恨道,“我现在就将人叫来,随你处置。”
唐轲摇头,“不用了,都不重要了。”
朱文祯拧着眉,觉得今晚的小可说不出的遥远,说得话也太陌生,“为何不重要?你既那样在意我对凉珏的处置,那我不追究你替他赎身之事便是了,管忠做错事,我让他来向你赔罪,如此还不够么?”
他这样说着,却看到小可神色黯下去,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朱文祯有些慌了,垂眸道:“小可,你、你究竟还要我怎样?”
“我不要你怎样,”唐轲摇头,“耿老板,是我的错……对不起。”
是他太喜欢湘儿,才让自己被这喜欢蒙了心,以为对方也能回应他的喜欢。
他忘了湘儿从一开始接近他就只是因为他喜欢景王这件事,只是因为他写给他的那些小书册。一场由谎言堆砌出来的感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又或者他其实始终记得,只是在不断骗自己。
湘儿什么也没做错,他还是那个恣意妄为的小公子,还是那个只憧憬故事里的爱情的懵懂少年。
是唐轲变了,变得贪婪了,妄想自己的感情也能得到对等的回应,妄想也许湘儿也有一点喜欢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
唐轲今晚过来前,朱文祯一心只想听他对自己认错,如今这认错的话讲出来,朱文祯却觉得心都被揪住,低喊声“小可”,却不知如何把话接下去。
唐轲沉默看着朱文祯,许久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果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景王,你还会喜欢我吗?”
朱文祯怔怔望着唐轲,与从前的玩笑不同,此时唐轲问出这问题,却是万分认真的。
朱文祯害怕这样的唐轲,更被他莫名的话刺得心痛,不自觉滚烫的泪便从眼角落下去,“你说什么……不要与我玩笑……”
唐轲看到朱文祯泪眼婆娑的模样,压下想要去抱眼前人的冲动,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出来只能将两人逼到无路可退,可他如今家都被拆了,再没办法继续做鸵鸟自欺欺人。
他追问:“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我喜欢景王这件事?没有了喜欢景王的人设,我这个人对你来说就什么也不是了吧?”
“我和你养在山庄里的戏子有什么区别?你只是想让我在你面前不断重复为你演戏?你喜欢的只是我扮演的那个角色,根本不是角色背后的我,所以才会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吧?”
朱文祯愈发迷茫了,他听不懂小可到底在说什么。
他能感觉到小可的绝望,却不知那绝望究竟从何而来,他觉得自己被困在纸糊的平面里,拼了命想要去触碰接近小可,可小可却只是站在一边冷冷看着困住他的那张纸,不肯再朝他挪动半步。
“湘儿,”唐轲的声音再次响起,远得让朱文祯心寒,“是我之前想错、也做错,对不起。”
“我喜欢你,我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一个人,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喜欢的是在景王府后门铜锣巷里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小公子,谁也代替不了。”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景王,也不会喜欢其他任何人。”
“我想带你走,可这应该是两个人的未来,不应该是我一厢情愿。”
“如果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我们没办法再走下去……”
朱文祯听着小可这些话,胸口闷得厉害,大口喘息着却依然透不过气,“小可,不是这样的,我、我想跟你走……”
朱文祯顿了顿,那句“我喜欢你”到了嘴边,却再不敢轻易讲出口。
他脑海里一片混沌,想到弟弟那句“你懂得何谓喜欢么”,又想到小可说“你只是想让我迎合你”“你喜欢的根本不是角色背后那个我”,只觉得头疼欲裂,一时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
唐轲将朱文祯的细微神情尽数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在绝望中艰难转身,不想让朱文祯看到自己有多狼狈,“湘儿,分开吧,不要再见面了,我们的开始就是个笑话,结束吧。”
唐轲再不敢回头,直接往夜色中奔去。
朱文祯慌乱站起身,带翻了案桌,一路跌跌撞撞追出去。
“我不许!我不同意分开!小可——求求你,湘儿求你……”
第49章
唐轲回到成了废墟的小宅子的时候,已经被路上的冷风吹干了泪。
他从打包好的东西里翻拣出值钱些的,包了个小包袱,片刻不敢逗留,赶往城里去,在书局边上找了间最便宜的客栈暂时住下。
上次为违约金请的假还剩两天,他决定趁这个空档尽快把新房子找到。
买的小宅子被莫名其妙拆了,若是放在以前,唐轲或许会毫不犹豫报官,可这事是管忠在朱文祯授权下做的,他也只能认了。
唐轲曲起一条腿躺在客栈的硬板床上,头枕着手臂,盯着黑漆漆的房梁发呆。
他身上没剩什么钱了,剩的几个铜板也就勉强够这几天的住宿费,刚找书局预支了几个月的薪水,接下来这段时间也都不会有收入,这样就算是租房,还是缺押金。
他包袱里还放着朱文祯给他的那些金锭,这两天得找个时间悄悄还回鹿鸣山庄去。
想到朱文祯,又开始心疼。
唐轲烦躁地翻个身,睁大双眼瞪着灰扑扑的墙面上一处快要脱落的墙皮,许久后发烫的眼眶凉下去,才敢小心翼翼眨眨眼。
廉价的客栈搭建得简陋,门窗都关不严实,外头客人从走廊路过时踩在地面咯吱咯吱,甚或有说说笑笑的声音,风吹得窗棱噼啪作响,偶尔夹杂着夜枭的吵闹。
失眠的夜里,声音似乎都会被无限放大。
唐轲坐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随意在头后束起发髻,套上斗篷翻身下楼,买了两坛酒,抱着酒坛去了房顶。
晚上风大,没有月亮,客栈里漏上来的几缕灯光勉强将周遭轮廓照出来。
唐轲坐在风里,猛灌了几口酒。
客栈最便宜的酒,酒精里掺满了水,半点香味没有,从喉咙滚过,又苦又涩。
天边微亮时,路边多了个早点摊子,夫妻档。
男人弯腰将炉子里的炭火拨动两下,风箱打开,有零星几点火苗窜出来,他仰着脖子朝后躲了躲,被站在旁边和面的老婆看到,扭头朝他笑骂了两句。
男人也跟着笑,回怼了两句,站起身,拿袖子帮老婆擦额角的面粉,又被老婆骂了两句,兴许是嫌弃他袖子上的炭灰脏,男人毫不在乎、擦得更用力了,老婆咯咯笑出声。
唐轲两坛酒喝干,呆坐在房顶,盯着两人看了许久。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湘儿,或许也能过这样的生活。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湘儿……
没有这样的如果。
唐轲从屋顶翻身下来,询问了客栈掌柜附近出租房屋的情况,规划好路线,一家家问过去。
不能透露身份又没有一分钱押金,在都城想要租房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出所料,整日下来,唐轲一无所获。
天色晚了,唐轲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胡乱吞了、尝不出味道,回到客栈,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依然毫无睡意。
又想下楼买酒了。
可就算是客栈最便宜的酒,这样每晚喝两坛他现在的几个铜板也是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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