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单挑的话自己不是唐轲对手,却没料到能输得这么难堪。
他堂堂兴合帮帮主,连一招也没撑住?!
唐轲手腕一拧,随风剑入鞘,转身往茶楼里去,“你不是我对手。”
巩春海在他背后大声喊:“不行!刚才我还没准备好,不算数,我们这次数一二三,重来!”
唐轲眉心一拧,没工夫和他空耗,急欲去找朱文祯,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行去。
巩春海知道拿不下人来,一声令出,“兄弟们,放箭!”
埋伏于茶楼外头的弓|弩手得令,弩|箭顷刻齐声射出。
冼愈大骂一句,没料到匪帮也会出阴招,上前掀翻自己手边的两个暗哨,无奈对方埋伏多、地点分散,他双拳难敌四手,眼见着黑色的箭矢齐刷刷朝唐轲而去。
唐轲握紧手中剑鞘,挽出剑花,格挡下大半箭矢,倏忽侧身,几支漏过来的弩|箭擦身而过,耳旁带出呼啸声响。
暴雨般袭来的箭矢被他尽数躲过,其中一支擦破他颧骨处,另一支被他衔在齿尖。
楼下传来重新装箭上膛的整齐划一喀嚓声,唐轲趁此空荡翻身躲入屋脊后头。
舌尖舔到箭矢,尝着苦涩味道,面色阴沉得可怕。
箭上淬毒,不是兴合帮会干的事。
蝉衣宗的人也来了……调虎离山?
唐轲只觉仿佛被扼住咽喉,遍体生寒,遽然转身跃入茶楼,里头戏曲已经开演,人来人往,他疯了似的奔去二楼,在走廊里大喊“湘儿”,之后不管不顾将两侧隔间门一扇扇撞开。
两个小厮上前想要拦他,被唐轲直接拿剑鞘扫开。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怕湘儿有危险,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毒发,嘴角已有浓黑的血水渗出来。
几个茶楼的打手听到动静赶上来,原本想上前将人架出去,看到对方惨白的脸色和嘴里的黑血,怕沾染麻烦,吓得驻足不敢上前了。
唐轲又撞坏了两扇门,走廊尽头的门被人从里头重重砸开,耿小波浑身是血捂着胸口冲出来,趴在唐轲面前冲他嘶哑着嗓子喊:“救救我家公子!”
唐轲提了剑飞身冲进隔间里,见蝉衣宗的两个杀手正将最后几个拼死护主的侍卫掀翻在地,朱文祯双目紧闭躺在榻上。
唐轲胸口闷痛,一口血涌上喉头,被他咽进肚里,抽剑上前。
两个杀手一左一右提剑逼上来,与唐轲师出同门,用的相同的招式,剑法和剑气却比唐轲差得远。
两柄剑剑锋刺过来时,唐轲矮身躲过,脚下一扫,直接将两人掀翻,两人顷刻跃起,剑刃重新自下往上欲朝唐轲两侧腋下刺去。
唐轲脚尖轻点跃至空中,落下时踏于剑刃之上,借势向前翻滚,随风剑横扫,精准挑断两人用剑的右手手筋。
两人即刻丢下剑,握着手腕跪在地上哀嚎起来。
唐轲无暇他顾,直接上前去扶朱文祯,将人揽在怀里不断喊“湘儿”。
朱文祯在他怀里闷哼一声,唐轲这才慌慌张张将人松开,抬手想要去抚他的脸,发现手上有血,顿了顿,又收回去。
朱文祯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许久才聚焦在唐轲脸上,“小可……你受伤了?”
唐轲悬着的一颗心刚要松下来,身后一股阴冷杀气袭来,他风驰电掣转身,反手握着剑柄,剑刃直接横向背后偷袭之人胸膛。
偷袭之人显然没有料到唐轲有这样的出招速度,直勾勾将胸膛撞在他剑锋上,手中匕首刺偏,未能正中唐轲眉心,只擦着他额侧过去,不偏不倚将唐轲的面具挑下来。
黑色面具掉落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那偷袭的杀手似烂泥瘫软下去。
唐轲侧过头看着脚下人,确定对方彻底晕厥,这才收剑于身侧。
朱文祯坐在塌边,盯着唐轲没了面具遮掩的一张脸,沉沉看了许久,只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
“……是你?!”
第52章
朱文祯第一次见到唐轲,是在朱文祈设于钟山的练兵场。
朱文祈告诉哥哥,为他挑了一批人,想送给哥哥做贴身侍卫。
与章翎给朱文祯塞伶官不同,自己这个弟弟想要送人给他,按的什么心思,朱文祯一清二楚。
朱文祯不需要身边多个弟弟的眼线,更不希望贴身侍卫成为自己最大的安全隐患,所以他虽还是被朱文祈拖了去练兵场,却打定主意不会收朱文祈的人。
直到他随着朱文祈站在看台后头,一眼望见站在擂台中间的唐轲,先前铁打的心动摇了。
朱文祯没料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仅凭一张脸就能这样牵动他的心。
擂台上那人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眉眼,直挺的鼻梁,与人对招时紧抿的薄唇,硬朗的脸部轮廓,提剑刺出时果断的神情和动作,裸着的上半身黝黑皮肤下包裹的每一块肌肉……
全部长在他心尖上。
朱文祯看得呆了,不自觉咽了咽喉咙,舔了舔双唇。
看着哥哥失态的模样,朱文祈笑起来,“湘君哥哥,如何?可需要那人做你的侍卫?”
朱文祯原本拒绝的话被尽数抛诸脑后,最后只听到自己不受意志控制讲出的一句:“好!今晚便将人送去我府上!”
只是那晚朱文祯等了许久,没能等到心心念念的那副好看的皮囊被送过来,却等来了弟弟满怀歉意的登门拜访。
朱文祈告诉他,那不知好歹的侍卫连夜逃跑了。
朱文祈说还会为哥哥再物色其他合适人选,朱文祯断然拒绝了。
他知道再不会有其他人的肉|体能那样让他心动了,既然错过,他自然不会蠢到再给弟弟控制监视自己的机会。
那次错过之后,朱文祯偶尔还会想起在弟弟的练兵场看到的那人生动的模样,甚或偶尔夜里也会梦到,梦到两人做些不堪启齿的出格事……每每惊醒,不免扼腕叹息一番。
他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那副容颜,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深深喜欢上的那人,就是他常常憧憬的那副皮囊的主人……
可这发现却让他心寒。
唐轲朝朱文祯靠近过去,“湘儿,先离开这里,其他事出去了再说。”抬手想去抱朱文祯。
朱文祯却在唐轲俯身揽住自己腰的时候倏然抬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唐轲脸上。
啪一声脆响,唐轲脸被打向一侧,面颊上顷刻现出五条指印。
“你是太子的人?!你为太子做事!”
“我不是……”唐轲将头转回来,盯着朱文祯的一双眼认真否认。
朱文祯却已模糊了视线,流着泪大笑起来,“我竟这样蠢,喜欢上你……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利用我?那些情话,那些小说,全是假的……朱文祈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愿意为他所用,帮他控制我?”
“湘儿……我不是太子的人,朱文祈没有给过我任何好处,我们先出去好不好,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把所有事都讲给你听。”
唐轲胸口闷痛,体内毒发催动脏腑都似刀绞,阵阵血腥涌上喉头,视物开始发白,耳鸣越来越严重。
他怕继续耽搁下去,他没有能力带湘儿离开章家茶楼。
所以唐轲不顾对方的挣扎,想要强行去抱他。
朱文祯拼命摇头,抬手用力推拒唐轲,“你滚——我不想看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隔间外传来阵阵骚动,楼下兵器碰撞的尖锐鸣响越来越大,唐轲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手上用了力,直接将朱文祯打横抱起来要往窗外冲去。
朱文祯挣脱不了,低下头用尽力气咬在唐轲颈侧。
脖颈传来的刺痛催动胸中毒发,唐轲再压制不住,一口黑血喷出来,溅了朱文祯满身,双腿软下去,跪在地上,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朱文祯稳稳放下。
朱文祯吓得呆住,抬手抱着唐轲的脸,拿颤抖的手指去擦他唇角的血,“为何、为何会伤得这样重?是谁下的杀手?朱文祈……他做了什么!”
唐轲单膝跪在地上,以剑鞘勉强支撑住身体,看向朱文祯,“湘儿,跟我离开这里。”
朱文祯回望着唐轲,正欲开口,门被再次砸开,章翎领着两队人冲进来。
“湘儿,禁卫军和衙门的人都来了,匪徒已经制住,你——”
章翎话说到一半,看到正坐在地上抱着唐轲、满身是血的朱文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声闷响后,窗户被破开,冼愈翻身滚入,来到唐轲身前。
禁卫军齐刷刷抽刀指向冼愈和唐轲二人,就要合围上来。
“别伤他!”
朱文祯朝围拢的人吼过去。
趁对面犹疑之际,冼愈架起唐轲,沉声道:“走!”带着人翻窗一跃至茶楼外。
朱文祯匆忙站起身,追至窗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于视野中。
冼愈直接带唐轲回了蝉衣宗。
宗门的医者检查完唐轲情况,耗费一整个日夜的功夫为他解毒,之后擦着汗直摇头,没料到蝉衣宗竟有人对自己人用了全宗门毒性最强也最难炼制的毒,只是小擦伤就能毒发至此,对方怕是将全宗门仅有的几瓶毒药全涂在那箭簇上了,“再晚半个时辰送过来,毒攻入心脉,就神仙也救不了了。”
唐轲鬼门关里走一遭,闭关三天三夜,又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才清了体内余毒。
醒过来的第一天,冼愈就直接把那天参与合谋围攻章家茶楼的几个蝉衣宗弟子绑了丢在唐轲面前,问他想怎么处置。
当天与兴合帮合谋的几个蝉衣宗弟子里,接近朱文祯的三个已经当场被唐轲废了,所以他对此并不上心,只摇头说:“全凭师父处置吧。”
冼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摆手道:“罢了,早知道就不该费这力气来问你这小兔崽子。”
唐轲心思不在这,只再三谢过师父,问:“师父,我想下山,回趟栖凤书局。”
“做什么?”冼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你那小说?你身份已经暴露了,还怎么以匿名作者的身份在书局里呆着?你那小公子是景王府的人,他如今已经知道你接过太子那单刺杀任务,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第53章
唐轲知道没办法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书局可以破格收匿名作者,却肯定不会收一个杀手。
湘儿知道他曾经接过太子的刺杀任务,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是因为唐轲的那些谎话才和他走到一起,如今刺客身份暴露,谎话彻底被戳破,唐轲知道他是不会再喜欢自己了。
这样或许更好,两人彻底分开,湘儿也不用再被困在自己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可唐轲不能就这么留在蝉衣宗做缩头乌龟,“我还欠湘儿一个解释,书局那边也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总要交代清楚才能放心,之前预支的那部分稿费,我得还清。”
冼愈叹息着摇头,知道徒弟是个倔脾气,也不想他以后留在宗门却始终有块心病,服软道:“你先调养几日,待身上好全了,为师陪你下山。”
唐轲拗不过,在宗门又歇了两日,精神却是越养越差。
想到书局的工作保不住,满心沮丧,想到湘儿,更是心痛。
冼愈见他这养着不如不养的样子,打骂又没用,只能陪着他一道提前下山。
两人抵达都城时天色已晚,决定先回伍梁生租给他的小宅院去探探情况。
伍梁生的这间一进的小院落坐落在闹市区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师徒二人转进那小巷,立即发现情况不对,两人相视点头。
这整条小巷看似平静,可暗处却埋伏的全是暗卫,唐轲粗略估测,比先前景王放在铜锣巷跟踪自己的那批规模更大。
唐轲提着剑朝宅子方向行去,冼愈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问:“做什么?送死去?还不赶紧撤!”
唐轲摇头:“我要进去探探虚实。”
冼愈拍了他一巴掌,“这个节骨眼探什么虚实?不要命了!”
现在这批人不管是官家派来的,还是兴合帮那件事的后续埋伏,都肯定和湘儿脱不开干系,唐轲必须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师父放心,我不会暴露自己的。”
唐轲说完,已经闷头往宅子方向去了。
冼愈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后悔自己养了这么个驴脾气的徒弟,可又毫无办法,只能跟着一起往里头去。
靠近院门时,冼愈决定与徒弟分头行动,冼愈搜外围,唐轲搜查里屋,最后在院外转角处碰头。
唐轲应下,翻身进院子,搜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迹,最后搜到厅堂,远远看到个熟悉的清瘦身影趴在塌边睡熟,眼眶一下就烫起来,万千情绪涌入,“湘儿……”
唐轲在窗外观察一阵,确定里头只朱文祯一人,这才翻进去,走上前,蹲在朱文祯身侧。
朱文祯比唐轲上次见到时又消瘦了几分,原本就纤瘦的小身板如今看着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应该是等太久,厅堂里的油灯已经烧干,窗外月色洒进来,似银霜落在朱文祯发梢肩头,看着那张精致隽美的脸,唐轲抬手,轻轻摩挲着他脸颊。
朱文祯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到唐轲,喊声“小可”,眼底还透着刚睡醒的迷茫。
唐轲手指顿了顿,低喊声“湘儿”,想开口解释太子的刺杀任务。
朱文祯坐起来,先开了口,像是在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小可,你不喜欢景王也好,是刺客也罢,就算你以后再也不写小说,不愿讲那些情话给我,我还是喜欢你。”
从章家茶楼离开后,朱文祯恨过怨过,可这许多天过去,那些情绪终究都敌不过他对小可的思念……
他垂着眼,有些不自在地绞手指,“小可,我们讲和,好么?你先前那样骗我,我原谅你,我做错事,你能不能不要再怪我?你怨我不在意你的感受,我可以学、可以改,无论我做错何事都改,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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