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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到底为什么帮他？”钱璟眯起双目，冷眼审视着面前的学生。
曲执紧张得握起了拳头，才发现手心已经出满一层薄汗，“我……”
钱璟平素最讨厌旁人试图左右自己的想法，而曲执写下这篇论文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轻哼一声道：“你那篇文章我看了，论述的问题和我出的题目基本没有关系，我不管你内容上写得好或不好，但凡跑题的文章，我都只能打零分。”
曲执俯首沉默，他惭愧地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神情。
看着曲执这个样子，钱璟不禁又心软了几分，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给他一个反悔的机会，“不过，如果你现在收回这篇文章，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我可以多给你几天时间，让你重新写一份不跑题的给我。说真的，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这门课学分分值很大，期中成绩的占比又高，要是真挂了零蛋，肯定会把你整个绩点拉下来不少。你那么在乎成绩的一个学生，能甘心吗？”
曲执还是沉默。
钱璟是真没想到曲执会如此执着，看着他不思悔改的样子，不禁失望道：“那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算了，你走吧。”
“钱老师，”曲执终于抬起了头，就发现平日里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此时眼神中竟然带出一丝哀求来，“那您，会给万家地产一个机会吗？”
钱璟气得恨不得拍桌子，“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想着那些与你无关的事？！”
即便如此，曲执也不想轻易放弃，让钱老师改变主张，这已经是周密的最后一条路了，自己必须帮他打通，无论是以什么为代价。想到这，曲执心里有了支撑，据理力争道：“钱老师，他们现在真的很需要政策上的支持。这件事对于您来说，可能只是坚持原则与灵活变通的选项，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钱璟怎么也料想不到，曲执会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听着他滔滔不绝地维护着万家地产的利益，钱璟忍不住闭上双眼揉起眉心，随后道：“够了。”
曲执没敢再继续，他能读懂钱老师虽然克制但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反感，也担心自己如果把握不好度说多了，把钱老师说烦了，到最后就只能适得其反。
沉默在这不大的房间里蔓延，过了很久，钱璟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道：“你如果真想帮他们，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曲执的眼睛瞬间点亮，喜出望外道：“您说，我什么都能答应！”
钱璟冷冷地看了曲执一眼，开始下套，“如果你能答应我，LLM项目结束后继续留在港大，做我的博士生，我就在港交所讨论此事的时候，投下赞成票。”
曲执的大脑一片空白。
见对方不说话，钱璟继续加码：“曲执，我希望你明白，实务界从来不缺打得赢官司的律师，但学术界，真的需要你这样有天分又认真的人才。
“其实，收你当学生的想法我早就有了，我甚至找你母校的老师打听过你，才知道北大的好几个教授都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可最后都被你拒绝了。我是真的想不通你究竟是怎么考虑的，至少在我看来，早两三年赚钱还是晚几年，真的没太大关系。而且，你一旦拿到了博士的文凭，无论到了哪里，工作还不都是任你挑选？”
曲执还是不敢相信，钱老师竟会以此为交换条件。自己明明已经多次表示过无心继续深造，难道就非要让他在自己的未来和周密的未来两者中，作一番取舍吗？
钱璟知道曲执一时间怕是给不出内心真正的答案，放缓道：“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你答应我读博，我答应你给万家地产一个机会，这其实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第48章 要与不要
在休整了将近两个月后，钱璟终于给队员们恢复了训练，而这也是自上次比赛结束后以来，王映微第一次有机会在非上课时间见到曲执。
今天的训练陈朔有事没来，所以结束后曲执是自己一个人离开的。王映微要往地铁站去，正好和曲执一个方向，她紧跑两步，追近后喊道：“曲执。”
曲执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想到她毕竟是还要一起搭档比赛的队友，总躲着也不算个办法，于是停下脚步回过头，就看见王映微小跑着来到了自己面前。
“你走得也太快了，”王映微跑得气喘吁吁嘴唇嫣红，双颊透出两抹粉色，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语气单纯道：“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
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曲执不好回答，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好在王映微并没有非要得到个答案的想法，甚至仿佛已经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似的，神色如常道：“对了，刚刚训练时，我看你和钱老师好像不太对劲，你们怎么了？他前两天不是才向你递出橄榄枝，想让你去读他的博士么？”
曲执出乎意料，这件事钱老师明明是单独和自己谈的，紧张道：“你怎么知道？”
“啊？大家都知道了呀，”王映微撩了撩披在肩上的头发，香港最近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刚刚跑那两步还真有点出汗，嬉笑道：“班上早就已经传开了，同学们都别提多羡慕你呢，要知道钱老师的博士，那可是出了名的难考。”
以钱璟在学术界的水平和声望，想拜他为师的大有人在，能有幸被选中的都实属不易。这一点，曲执心里清楚，但他不愿面对，无奈而今被王映微一语道破，反倒让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自己这般犹豫不决，会不会过于不识抬举了？
见曲执提及此事脸上并无喜色，王映微迷惑道：“什么情况，你不会不想上吧？”
曲执起初并不是很想和王映微交底，可这件事毕竟已经压在心里很久了，他没法和周密商量，也一直不愿意去劳烦陈朔，最后只得在机缘巧合之下，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这个不是十分合适的交谈对象。
只见曲执犹豫着点了点头，道：“我确实不想上，不过不是因为钱老师，是我个人不想再念书了。一直以来我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读到硕士为止。我现在只想早点毕业，然后找一份好工作赚钱，你可能都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盼望离开学校的一天。”
王映微可以理解成绩一般甚至中上的同学选择直接工作，但像曲执这样成绩拔尖的，在她看来，就应该去搞研究才更能充分发挥优势，“可是，你专业课成绩一直那么好，如今连论文都发了国际期刊，这时候放弃学术这条路，会不会太浪费了？”
类似问题，曲执本科时就听过许多同学、老师问起，但只有这次格外坦白，“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虽然可能在大家眼中，我学得还行，但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对这个专业没有兴趣，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厌恶。我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我知道，如果能从这个专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就一定能在顶尖律所里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而单就成为一名律师而言，一个香港大学的硕士学位就已经足够了。”
王映微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从曲执嘴里听到“厌恶”二字。她之前确实和别人一样，以为曲执热爱这个专业，也以为他一定会接受钱老师的offer，甚至因此开始在自己的未来规划里加入他的部分。
算上本科时在香港生活的四年，王映微今年毕业后，只需在此再多留两年，就可以拿到永居身份了。而如果在未来的这两年里，曲执也继续留下来读书，王映微相信自己总会有拿下他的一天。只可惜到头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王映微不免失望，不过再仔细一想就又发现，曲执刚刚那番话虽然听起来态度很坚决，但他实际上至今还没有正式拒绝掉钱老师。
意识到这一点，王映微觉得事情可能还有转机，而且认为自己应该帮助曲执认清自己的心，也帮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你说你不喜欢法律，所以不想继续念下去，可如果是抱着这样的心态，那你进了律所工作就能开心吗？你到时候所接触的工作内容，还不照样是和法律相关的？所以说，我觉得你倒不如读个博，然后进大学当老师，工作轻松，平日里还能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到时候如果嫌赚得少，也可以再去律所里兼职，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又是两全其美。
这两天，曲执何尝没试过用“两全其美”这四个字来劝说自己。可他越是告诉自己读博也未尝不可，而且还能帮周密解决问题，心里就越发抗拒，他不想一次又一次地被命运裹挟着作出违心的选择，这种事他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你其实也在犹豫，”王映微不愧是眼明心亮，一针见血地戳穿了曲执内心的挣扎，只可惜在对于原因的猜测上，却因为缺少必要已知条件而南辕北辙，错误地试探道：“你不想继续留在香港，是因为打算毕业后跟周密回北京吗？”
曲执还沉浸在坚持自己还是帮助周密的左右为难中，冷不丁听见王映微的没头没尾的提问，一时间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王映微却以为自己猜中了，心中封存已久的不满再次开启，情绪激动地说教起来：“曲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同性恋是不会有结果的啊？你想找个男人过一辈子，你家里人能同意吗？退一步讲，就算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你也不怕自己爸妈被人背后戳脊梁骨，说他们养了个不正常的儿子吗？好，就算这些你都不关心，你就是被周密迷到什么都不管了，非要只顾着自己高兴，那你有想过以后吗？等你们两个都老了，膝下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到时候你要怎么活？
“曲执，说到底，这个社会根本不能接受男女之外的结合方式，更不用说法律上的承认。如果你走出这一步，你知不知道后面等着你的，会是多少各种各样的困难？而你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又会被多少枷锁所束缚？”
王映微致力于掰直曲执，好在后者一句也没听进去。
心事重重地进了家门，曲执发现周密似乎正在等着自己，就见他迫不及待地走到近前，猝然问道：“钱璟以我的事为交换，要你读他的博士了？”
曲执直接给问懵，心想这事怎么转眼间就人尽皆知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陈朔告诉我的，”周密拉着曲执坐下，慎重道：“你怎么想的？”
曲执心里其实很乱，他现在还做不到不假思索地选择为周密牺牲自己，双唇开合几回才发出声音，“周密，对不起，我还没拿定主意。”
“你其实不想读博是不是？”周密矮下身子，努力去探寻曲执低垂眉眼里的情绪，“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是想毕业直接工作的？”
周密能记住自己曾经一带而过的话，这让曲执很感动，可越是这样，曲执就越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只是被动地点着头。
“那就不要答应他啊。”周密果决。
“啊？”曲执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周密嘴里说出来。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曲执必须承认，那一刻，自己蓦地如释重负。
周密伸手抚上他柔软的头发，“曲执，你听好，我不要你为我打乱自己的规划，不要你总是替别人考虑而委屈自己。看你这样，我会心疼，疼过一切的那种疼。”
曲执愣愣地看着周密，看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说服了专家委员会里的其他人，他们都愿意站在有利于我们的一边，不差钱璟一个。走，我陪你去拒绝他的offer，现在就去。”
第49章 晚霞正好
一路无话，周密带着曲执来到郑裕彤楼的正门前，从楼下向上望，刚好可以看见钱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曲执还是有点犹豫，“真的不需要钱老师首肯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钱老师在港交所说话很有份量，没有他的支持，真的能行吗？”
周密逞强扯出一个让曲执宽心的笑容，“没关系的，上去吧，不用想太多。”
望着曲执离去的背影，周密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只知道自己正在亲手埋葬万家地产的最后一点希望。专家委员会里持反对意见的那几个人，周密这两天确实都一一接触过了，而且这些人在他一番强烈攻势之下，口风都有所松动。只不过，他们至今都还没有做出最后的明确表态，说到底，其实就是在等钱璟的意见。
周密记得，周显礼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只要事关公司就一定都是重中之重，任何其他都要为之让路。周密以前对这种论断嗤之以鼻，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的次数多了，当自己真要在二者当中作抉择的时候，心里竟也开始忐忑起来。
敲开钱老师办公室的门，曲执心情复杂地思索着如何开口。
“坐吧，”钱璟把头从书本中抬起来，看着曲执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沉声道：“考虑好了？”
惭愧、歉疚、汗颜、羞赧，许多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但既然已经踏进了这间办公室，曲执知道自己就不能逃避。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曲执终于鼓起勇气道：“钱老师，谢谢您能如此看重我，还给了我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是打心底里感激您。只不过，我其实没您想象的那么好，也确实没法答应您的条件，是我辜负了您的厚爱，您就当是我这个人不知好歹吧。”
虽然从曲执进门的那一刻起，钱璟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后还是不免有些失落，不过失落并不是失望，钱璟此时心里反而感到了一丝宽慰。
其实，钱璟之所以抛出读博的邀请作为交换条件，不过是为了试探曲执。钱璟知道，如果曲执帮万家地产是拿钱办事，那么按着他那种言出必行的性子，一定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帮人把事情办成。曲执之前多次提及过自己无心深造只想工作的打算，如果最后在引诱之下改变主意，就证明他和周密之间有利益往来。
反之，如果曲执的出手相助是自愿自发的，那么他能做到上次的程度，就已经算是不遗余力了，不太可能再为了别人而搭上自己的未来规划。
如今曲执能够拒绝，说明他并非那种为了苟利，就甘愿被资本拿来当枪使的目光短浅之人。钱璟心下释然，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反倒更想不通，曲执究竟为何要帮助周密了，难道就单单因为两人认识？
曲执见钱老师一言不发，以为他是因为不满这个结果而沉默不语，想着自己就别再在这碍眼了，自行起身道：“钱老师，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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