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妈,妈,”周密拦下她伸过来的手,“我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好了。”
“你还知道自己住外面很久了啊,”周太太说着说着就不由得红了眼睛,“你知不知道妈妈每天有多担心,电话微信都不回,你心怎么能这么狠。”
这次的事情,周密做得确实比较绝,只因为不这样没法让他爸真正懂得自己的态度与决心,但对于他妈难免心里有愧,无奈道:“对不起,妈,我的错。”
周太太扭头把眼泪忍了回去,又瞥见厨房里做到半截的午饭,心情转悲为怨,“妈妈把你从小养到大,从没忍心让你干过这些粗活儿,真不明白这外面到底有什么勾着你,回家住不好么,家里要什么有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有佣人打点,总好过挤在这个小房子里受罪,别人不心疼,当妈的可心疼自己儿子。”
曲执坐在电脑前根本没心思工作,越是想要沉下心来就越是能把不远处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此时则更是明白阿姨这话,根本就是念给自己听的。
“妈,”周密偷偷看了一眼曲执的方向,“您别这么说,我在这儿挺好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的,”周太太直接怼了回去,“你给我说说你回来这么久,天天都干了些什么,我看你就是一门心思地在给人当佣人吧。”
周密无言以对,他在香港时忙的都是分公司的事情,回来当天跟他爸闹掰,既没插手总公司的事务,又把原先那摊活儿顺水推舟地交给了赵东代为管理,所以最近一直无所事事,暂时也没有任何工作的打算,唯一的正事儿就是曲执。
周太太见周密没有反驳,也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儿子,从小到大,妈妈几乎没跟你说过什么重话,但是这一次,你做的确实不对。我们不说其他的,单说你现在游手好闲的状态,你对得起你上过的学吗?对得起你自己吗?周密,妈妈不求你在现在这个年纪就能像你爸一样能干,我只是不想你像那些仗着家里有钱就坐享其成的公子哥儿一样碌碌无为、贪图享乐,更担心你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气。”
曲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却仍然能感受到周密他妈说出“不好的习气”这五个字的时候,刺向自己的火辣辣的目光。
周密和曲执一样,都能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却不便反驳什么。
“儿子,”周太太拉起周密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跟我回家吧,你爸已经答应我,不让你再回香港,回家跟爸爸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而且你爸把那份录音拿去鉴定了,不管你原话究竟说的什么意思,至少那段录音里确实有剪辑的痕迹,单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在你万叔叔那讨个转圜的余地。”
周密见他妈终于切入了此次登门的正题,便也不再兜圈子,“妈,我是不会回去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可能再配合我爸在万叔叔面前演戏。”
看着儿子把手从自己掌中抽回,周太太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子颓然了许多,眼中再次噙泪,“就当是为我也不行么?这一年多来,你一直在外面,妈妈真的很想你。”
周密不忍让他妈伤心,可又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向他爸低头,煎熬了好一阵儿后,最终还是咬咬牙狠下心来,惭愧地垂下头道:“妈,对不起。”
周密向来孝顺,所以周太太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竟会如此坚决。只见她做了个深呼吸,帮自己勉强调整好状态后,纤指一挑指向卫生间的方向,语调轻缓却不容置疑地说道:“你给我去那里待会儿,把门关上。”
周密只愣了一下,随后就明白了他妈有何用意,下意识地望向曲执和他四目相对,见他终是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讪讪地起身离席,把自己关了起来。
果不其然,待到客厅里只剩下自己和曲执两人之后,周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曲执,——是叫这个名字吧,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两人关系曝光后,曲执第一次面对周密的长辈,说实话,他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只不过,曲执心里清楚,该来的总会来,无论早晚,所以并没打算逃避,于是依言坐到了周密刚刚的位置,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阿姨”。
“曲执,”周太太一改刚刚对儿子的语重心长,态度转而冷硬起来,“要不是为了周密,我跟你其实无话可说,所以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明白,纵使现在舆论把什么平权鼓吹得天花乱坠,那也不过是某些西方政客为了政治利益而玩弄的无聊把戏,异性相吸才是真正的自然法则,男女结合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唯一能接受的形式。我不知道,你和男人在一起的事情,你父母知情么?”
豪门太太果然不是吃素的,哪怕平时看起来再与世无争,到了该她出马的时候也毫不手软,短短几句话就把人架得高处不胜寒,然后又一脚踩中对方的痛点。
见曲执不吭声,周太太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你还没有和家人坦白,就是因为料到他们不会同意。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不要妄想可以通过什么循序渐进的方式让家人接受这件事,我们家对周密从来都不怎么严格管教,他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触犯法律就都依着他,可唯独这件事,我们绝对不会接受,我相信所有家庭都一样。”
曲执下意识地把十指绞在一起,沉重地开口,“阿姨,您说的这些问题,确实有一定道理,我不否认,但我们两个的感情也是真实存在的,也请您不要忽视。”
“好,”周太太瞥了一眼周密映在门板中镶嵌的磨砂玻璃上的模糊身影,略微压低了声音,“既然你说你对他有真感情,那我便问你一个问题——爱一个人,是不是就应该让他过得越来越好,而不是自私地只想占为己有?”
曲执谨慎地打量着阿姨的表情,没敢轻易应和,因为他觉得这话里另有内容。
周太太没工夫跟曲执打哑谜,自顾自继续道:“我记得你曾经帮周密处理过公司的事情,所以应该也清楚我们周家和万家的关系。现在,因为你的存在,导致我们两家关系岌岌可危,那些周密本可以从他爸手里安稳继承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此化为乌有。你口口声声说爱他,难道就忍心看着他失去那些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吗?”
这番话讲得很有技巧,但曲执是个脑子清楚的人,并不会轻易地被绕进去,“阿姨,据我所知,万家不满的根本原因并不在我,至于您说的那些东西,如果只有通过牺牲个人感情才能换取的话,那我觉得这些东西恐怕本来就不属于他。”
周太太显然并没料到曲执能成功避开陷阱,嘴角扯起一抹轻蔑的冷笑以掩盖内心的惊讶,同时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曲执,你还是太年轻,太少不经事,以为有情饮水饱,殊不知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人心。他周密今天可以喜欢你,明天就可以换成别人,反之你也一样,唯一不会变的,是实打实攥在自己手里的利益。”
“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意思,但我能理解你的不解,毕竟人站的高度不同,看见的东西也不一样。对于你这种工薪阶层出身的年轻人来说,在权衡爱情和利益孰轻孰重之时,更看重前者是常有的事。但你不要忘了,这只不过是因为你所能触碰到的利益,仅仅是整块蛋糕中小得不能再小的一角。而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手里攥着的东西大到你根本无法想象,在庞大的利益面前,个人情感根本不值一提。”
对于这种利益高于一切的说辞,曲执实在无法苟同,但依然诚恳道:“阿姨,可能在您眼中,我们两个不过是一时兴起,甚至可能是我上赶着攀附,但实际上我们经历了多少困难才能最后走到一起,只有我们心里清楚。这里面有我自己一开始放不下的执念,也有彼此犯的一些错误,更有外界种种的阻碍,可如今它们都过去了,日后等着我们的是憧憬与希望,您觉得,我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么?”
周太太没想到曲执这般软硬不吃,其实也快没招儿了,只得祭出了按照普遍经验,最俗套却也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冷道:“你开价吧,多少钱可以让你离开他?只要你说出一个数字,我绝不还口,但是这样的机会,只有今天一次。我劝你最好还是识相一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明白,如果我们想拆散你们俩,有的是办法。”
曲执怎么也想不到,这种烂俗剧情竟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时间哭笑不得,“阿姨,我喜欢周密,我爱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他能带给我什么,而是因为他这个人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是日后不会再有别人所能替代的。刚才的那些话我劝您还是收回去吧,开出那样的条件,不仅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他。钱这个东西,我们俩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赚,不需要靠舍弃什么来换。甚至,退一万步讲,哪怕周密只想像现在这样一直休假,我一个人也完全有能力养活他。”
把自己关进卫生间之后,周密其实一直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没有想到的是,曲执对自己的第一次表白,竟就在这样的场景里,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訇然拉开门,周密看见的是曲执一本正经的模样。
周太太从没被人堵成这般哑口无言过,最后干脆给气笑了,“好啊,曲执,你还真是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少年不知愁滋味。没问题,我们拭目以待,看等到你真的遇见过不去的坎儿了,还说不说得出这种年少轻狂、目空一切的话来。”
说完这些,周太太没再多留,曲执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忽然开始担心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过了,忐忑道:“周密,你会不会怪我刚刚那样和你妈说——”
“你饿吗?”
“啊?”曲执被周密的突然发问搞懵了,自己刚才一直精神紧张没顾上这些,不过现在放松下来,好像确实能听见肚子在咕咕地叫,于是点头道:“嗯。”
熊熊的欲望在周密双眼中燃烧,只见他欺身上前道:“我也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月更成就达成?(雾
第67章 开庭
作为一名实习律师,曲执目前还不能独立执业,只能跟在承办律师后面充当助手的角色,但京达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诉秦建、曹丽君民间借贷纠纷一案却是个例外。在这个案子中,曲执虽然名义上仍然是李炎的助手,但实际上却负责了整个案件从收案到开庭的几乎所有工作。这个案子的标的不大,李炎之所以接下,不过是因为他和原告公司的老板平日里素有些人情往来,不好推脱罢了。
“一会儿开庭你来讲就行了,”李炎坐在原告诉讼代理人的席位上,一边翻着其他案件的材料一边对身旁的曲执说道:“这个案子案情简单,你正好练练手。”
自打曹丽君出现在被告席上,曲执就注意到了她右臂上套着的黑袖箍,想着立案前尝试私下调解时还没见她戴过这个,一时间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炎跟自己说的话,连忙应声道:“哦,好的,谢谢李律。”
李炎注意到了曲执脸上的神情,不吝解惑道:“她妈在接孩子放学的路上出了车祸,老人当场死亡,小孩儿重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曲执惊讶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开庭的法槌恰在此时敲响。
被告秦建没有到庭,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法庭可以缺席审理,被告曹丽君和秦建是夫妻关系,法官此时正依程序核对她的身份信息。
李炎放下手中无关的文件,瞥了状似神游的曲执一眼,以为他是在顾虑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反正诉前已经申请了财产保全,判决的执行不会有太大问题。”
曲执僵硬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按照程序,率先开始进行当事人陈述。
“原告的诉讼请求及事实理由,”见曲执的陈述已经结束,法官把头转向曹丽君,“被告都听清楚了吗?如果已经听清楚,就可以开始答辩了。”
曹丽君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她请不起律师,只能自己应诉,手中那页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法官大人,我,我不同意……”
“被告,你不用起立。”法官的音调因为不掺杂任何感情而显得有些冷硬。
曹丽君只好重新坐下,却更如芒刺在背,“那个,那个欠条是秦建签的字,我不知道他借钱的事,我没借钱,不是我借的就不该让我还……”
曹丽君的音量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音。法官沉默着等了她半分多钟,直到见她似乎再无话可说,终于开口确认道:“被告,你的答辩结束了吗?”
曹丽君实在犹豫,可她确实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最后只得哑然点头。
法官瞥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耐烦,“说话,结束没有?”
曹丽君只好听话答道:“结束了。”
“那现在进入举证质证阶段,原告,说一下证据名称和证明目的。”
“好的法官,”曲执重新打开自己面前的话筒,“一号证据是原告和被告秦建签署的借款合同,合同显示被告于二零一八年一月十二日向原告借款一百万元,用于欣欣小卖部的日常经营,借款期限六个月,月息百分之二。”
“二号证据是原告向被告划款的银行转账凭证,三号证据是诉讼前进行财产保全的费用凭证,四号证据是原告委托北京信杰律师事务所进行诉讼代理的费用凭证,一至四号证据共同证明被告合计应支付原告人民币一百二十八万六千二百元整。”
“五号证据秦建和曹丽君的结婚证,证明二人是夫妻关系;六号证据是北京市朝阳区欣欣小卖部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证明秦建为登记申请人,曹丽君同在经营者之列,该个体工商户的组成形式是家庭经营。”
曹丽君听得云里雾里,哪里知道该如何质证,举证更无从谈起,只是一遍遍越来越激动地重复道:“法官同志,秦建借钱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压根儿没见过这笔钱,你们不能找不到他就让我还呀,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啊!”
“被告,”法官敲了敲法槌,“你冷静一点,现在是举证质证阶段,你如果有证据就现在提交,如果没有我们就进行下个环节,你有什么话都留到法庭辩论时说。”
曹丽君不满法官一再制止自己说话,却又不敢挑战他高高在上的权威。
“那好,既然双方再无其他证据提交,下面进行法庭辩论,从原告开始。”
40/65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