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迪很快就研究够了,把项圈拉下来,夸赞道:“好看,适合你。”
布瑞斯一语不发,对着坐在自己腰上的少年笑了笑,怕人摔了似的,扶住少年纤细的腰。
银发铺散开,像是被雾遮蔽的月光,在床上凝成了实体。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确实好看得动人心魄。
少年难得乖巧,也可能是刚才胡闹得累了,坐在他腰上也没乱动,甚至还慢吞吞地帮布瑞斯理了理长发。
“你是什么人呢?”希迪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和深渊有什么关系?”
布瑞斯的声音温柔:“您想知道?”
希迪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是很干净的橄榄绿。
这说明他不太感兴趣。
“……不想。”他说,“随便你是什么,别告诉我。”
比起追根究底,希迪更在乎的是,他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过多的探寻只会消磨同伴之间的信任……截止到目前,他们相处得很契合,这就够了。
希迪多少能猜到一些,但也不再好奇更多。
布瑞斯的表情还有点儿遗憾。
希迪不管,已经从他身上下去,往窗户走了两步,又回身翻了件衣服套上,才再次拉开了窗帘。
窗外星光如雪霰。
布瑞斯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随意地将衣裳披在肩膀上,走到希迪身旁:“您在看什么?”
小孩这样向窗外张望,显然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希迪撑着窗台往外看,若有所思地道:“我听见了声音。”
他看着街道,城里基本没人,就算有,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跑到街上去闲逛,三岔路口一片寂静,甚至不起风,连块会动的招牌都没有。
那一地的死鸟倒是已经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干涸的血痕,还有一地漆黑的羽毛。
它们吃尸体。
当然也包括自己同类的。
布瑞斯:“什么声音?”
希迪:“像是哭声。”
这里怎么会有哭声?
别说这座城已经快变成一座死城,就是仅剩的那些还生活在城里的居民,也不会大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哭。
亚里克斯告诫他们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下楼……也许就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然而希迪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
少年原本还觉得这座城镇不过如此,只是鸟多了点,除此之外没什么意思。现在倒是被勾起了兴趣,兴高采烈地回头宣布道:“我要下去看看。”
布瑞斯早有预料,已经帮他找到了衣服,监督着希迪穿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
楼下和白天来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这座城里的街道上没有照明设施,好在今晚月光明亮,倒是显出了石板缝隙间那些小石子的作用。
白色的小石子能够反射光线,如果真有人夜间走在路上,也不至于看不清楚道路,不小心跌进侧面的沟渠。
希迪站在三岔路口中间,揉了揉耳朵:“哭声越来越近了。”
布瑞斯:“嗯。”
他们都听得到,一些微弱的哭声从其中一条路尽头传来,可能是距离还稍微有些远,听上去多少有点缥缈,在两旁的建筑上震荡起回音。
声音的源头正在往这个三岔路口行进。
希迪十分期待,探头探脑地往路尽头看,但是目前为止那里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呜呜……”
渐渐的,从两人面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点火光。
先是很微弱、很虚幻的一点橙色。
随后火苗猛地燃起,光亮渐大,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原来那是一座烛台。
烛台纯金,从一个底座上分出三支金色的玫瑰,玫瑰上插着白色的蜡烛,火苗跃动,融化的蜡液也一点一点地滴在地上,碰到地面之后没有凝固,而是立刻消失在了空气里。
蜡烛不知道烧了多久,也一点都不见短。
双手捧着烛台、从阴影里出现的是一个孩子。
半透明的……没有双脚的孩子。
应该是男孩,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脑袋金色小卷发,穿着白袍,白袍的下摆破破烂烂的,卷了边,像是被火烧过。
哭声就是他发出的,孩子哭得简直堪称悲痛欲绝,半透明的眼泪从他的脸颊两侧滑落,还在半空中时就消失了踪迹。
他看起来很伤心。
希迪:“这是幽灵?”
他只见过一些画作,还从没见过真的。
布瑞斯:“看来是的。”
孩子刚出了阴影就站在原地放声大哭,手里端着烛台,全身上下只有那烛台不是半透明的,应该是样实物。
也不知道是怎么能被幽灵捧在手里。
两人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眼看着那孩子站在阴影前,从嚎啕大哭逐渐转为抽抽噎噎,视线不再完全被泪水遮挡,他眨眨眼,才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两个大活人。
希迪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啊。”
他亲自向小孩求证:“你是幽灵吗?”
小孩:“……”
小孩没说话,抽噎着往前走了两步。
从阴影之中出现了更多的人形。
都是半透明的幽灵,排成一列长队,年纪性别各异,神色紧张地跟着孩子,手里倒是没拿什么东西。
人也不多,算上孩子,一共有八个。
希迪:“哇。”
他从没见过这么新鲜的事,绕着幽灵排成的长队左右看了看。
除了领头的孩子之外,其他所有幽灵都仓皇地避开了他好奇的视线。他们身上基本都有或深或浅的溃烂,有几处甚至看得见骨头,即使是半透明状态,看上去也十分恐怖。
像是身上开满了腐烂的花环。
还有烧焦的痕迹。
不太好看。
希迪又绕回队伍前端,站在抹眼泪的孩子面前,伸手去碰孩子的额头。
没碰到,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孩子的脑袋。
不过他这举动倒是吓到了那孩子,他睁大了眼睛,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干、干什么?”
哭得太急,说话时还打了个小小的嗝。
挺好,虽然应该杀不了,但是能沟通。
希迪把手收回来,又在孩子面前摊开手掌:“你拿着的是什么?能不能借我看看?”
孩子哭哭啼啼地问希迪:“你、你是谁?”
希迪又刚想起做自我介绍:“我是希迪。”
孩子:“我没……呜……没见过你……”
他小心翼翼地护住了自己怀里的烛台,不肯把它交给希迪。
希迪感觉有点失望:“我只看看,也不可以?”
孩子用胳膊上的袖子擦了擦眼泪:“这、呜……这不是给你的……”
他死时年纪就不大,话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抱紧烛台,紧得蜡烛上的火苗甚至穿过了他的身体,孩子似乎都没感觉到。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抱着烛台,再一次陷入了无休止的嚎啕大哭中,无论希迪再说什么,他好像也听不进去了。
身后的那些幽灵都怕这孩子,见他哭,就纷纷低下了头。
希迪:“……”
小变态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孩,他回到布瑞斯身边,小声道:“我好像把他弄哭了。”
弄哭小孩,这怎么可以。
希迪:“我做了坏事情。”
和戒律或者什么规矩都无关,和好坏也无关,大人就是不应该故意惹哭小孩。
希迪难得地有点愧疚。
布瑞斯:“不是你弄哭的。”
希迪:“嗯?”
布瑞斯显然是知道点什么,环住他肩膀:“回去说。”
没了人挡路,幽灵的队伍再次开始前进,伴随着孩子的哭声,缓缓走过三岔路口,消失在了黑暗的另一端。
作者有话说:
大人不可以弄哭小孩,就是不可以。
第24章 看看我啊
幽灵队伍已经离开,街上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哭声响了一会儿就止住了,希迪往前走了一段,就又折回来:“他们不见了。”
那一队幽灵原本就是凭空出现,现在又凭空消失,没留下任何痕迹。
就好像是专程挑这个时间出现,只为了要在这个路口哭那么一回似的。
希迪踢了两下地上铺的石板,不大高兴:“我把小孩弄哭了。”
他还在为这事耿耿于怀。
两人上了楼,少年就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上,用手指卷着发尾,连头发丝都似乎挺不乐意地耷拉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窗外瞟。
那么小的孩子,哭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就算是再没人性的小变态,也知道应该照顾幼崽,不可以无缘无故地欺负小孩。
哪怕这‘幼崽’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布瑞斯:“他会哭,不是因为你。”
希迪:“那是因为什么?”
布瑞斯:“他是幽灵。”
这个解释说服不了希迪:“幽灵也是小孩子。”
也会哭,也会怕,也会不高兴。
布瑞斯笑了笑。
“那孩子是幽灵。”他轻缓地给希迪解释,“人只有生前有特别的执念,才有可能变成幽灵。死后惦记的也是那些执念,不能当成普通的人类看。”
他是幽灵,他死过一回。
那个抱着烛台的小孩现在已经不算是人,就算看着再怎么正常,他身上也有很大一部分关于‘人’的特质,随着肉身的消弭,一起散进了尘埃里。
最后还能记得的、还能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们死前,人生里最深刻的部分。
简而言之,就是缺失人性。
希迪:“所以他才总是哭?”
布瑞斯:“嗯。”
那个孩子恐怕是哭着死去的。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表演着自己死前最深刻的情感。
就像是一段残留在人间的投影。
希迪听懂了,终于不再纠结这件事,脱了衣服,把自己团成一团塞进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安安静静地眨着眼睛。
小变态难得沉寂下来,就显得很乖。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他问布瑞斯,“他们是什么东西?”
布瑞斯坐在了他床边,闻言笑了笑:“您看出来了?”
“嗯。”希迪今晚折腾够了,现在很消停,连胳膊都懒得伸出来,只是撒娇一样地抱怨,“你一点都不惊讶,可是都没告诉我。”
他去研究那幽灵队伍的时候,布瑞斯就一动没动,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希迪不稳定归不稳定,这点事还看得出来。
“只不过是个没根据的传说而已。”布瑞斯道,“我刚来时……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
希迪:“什么传说?”
布瑞斯:“三岔路口的幽灵。”
简单易懂的名字。
希迪:“就这样?”
布瑞斯就耐心地给他讲:“传说中是人死前有遗愿还没完成,死后就会化作幽灵,在午夜时出现在三岔路口。”
“它们被自己的愿望困在人间,手里捧着圣器,排成一队行走。遇到活人时,就会把自己手里的蜡烛递给他,然后那个人就会取代幽灵在队伍里的位置。”
“只有下一个人接过蜡烛的时候,幽灵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每个地区都有关于它们的传言。”布瑞斯说,“细节上会有一些变动,不过基本的内容不会改变。”
之前那个队伍里领头的孩子手里确实捧了个烛台。
希迪:“所以,如果他真的把烛台给我了,我就会变成幽灵?”
布瑞斯静静地看着他。
“有可能。”他说。
希迪有点遗憾:“哦。”
可惜没能要来看看,他还不知道变成幽灵是一种什么感觉。
想了想,又觉得如果自己真成了半透明的东西,就得一直被困在这座城里——这可不行,于是希迪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又说:“你刚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了?”
布瑞斯:“我也不能确定。”
那疫医的表现明显不对劲,结合他的叮嘱和这里比较知名的一些故事,猜到可能会发生什么其实不难。
再说这城里刚死了一半的人,有那么个别死前意志特别强烈的,能将灵魂留下来,再组成这样一支队伍,似乎也不是特别不可能。
只是这故事不光在这个区域流传。
三岔路口传说的起源已经不可考证,似乎只要是有三岔路的地方,就有它们出现的可能。
就算是布瑞斯,也不能保证他们在这里住的第一晚就能看到那支幽灵组成的队伍。
所以他没提。
希迪:“你刚刚说圣器。”
布瑞斯:“嗯。”
希迪:“那孩子手里拿着的烛台是圣器?”
布瑞斯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恐怕是的。”
希迪:“什么的圣器?荆棘玫瑰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看得到那烛台是玫瑰花枝形状,在这片大陆上,与玫瑰有关、叫得出名字的信仰,也只有那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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