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迪皱起鼻子:“怎么哪都有他们。”
他明明是跑出来玩儿,却又发现这鬼东西简直无处不在,有点讨厌。
布瑞斯没否认:“毕竟‘玫瑰’对于大陆来说很重要。”
大陆的根基,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希迪:“那荆棘呢?”
布瑞斯:“……什么?”
他好像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希迪重复一遍:“玫瑰很重要,荆棘呢?”
布瑞斯安静了半晌。
正是午夜,月上中天,从窗外送进一点微凉的晚风,卷起他银灰色的长发,不偏不倚,落在希迪脸上。
有点痒。
希迪在枕头上蹭了蹭,等着布瑞斯的回答。
“荆棘……”不知过了多久,布瑞斯才慢吞吞地开口,声音都比平时要低一些,但视线却一直缠在希迪脸上,像是要看清他的反应。
“荆棘是纠缠玫瑰的脏东西。”他终于说,“‘荆棘’就是罪恶本身。”
希迪:“哦。”
少年简单地下了评价:“胡说八道。”
布瑞斯一动不动,垂下眼,泪痣鲜明,颜色浅淡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目光:“怎么说?”
希迪在床上简单地翻了个身,侧身对他,将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勾出来给他看:“你知不知道‘荆棘玫瑰’的玫瑰叫什么名字?”
‘神之眼’的眼珠像花一样悬在半空中。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玫瑰的品种,但在荆棘玫瑰的符号里,‘玫瑰’代表的永远只有一样东西。
布瑞斯慢慢地道:“文德拉。”
‘纯洁’的意思。
“未被污染的纯洁,摒弃原罪,还有……永恒的信仰。”希迪原本就在荆棘玫瑰教徒的抚养下长大,对于这个了解得更多,随便就能数出一大串文德拉玫瑰的含义。
“他们以荆棘来比喻罪恶。”少年在月光下,对着布瑞斯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微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可是你忘了吗?玫瑰原本就带刺。”
花与花枝,与叶子和尖刺,与深入地下的根系,这些所有东西加在一起,才能被称为是一株完整的玫瑰。
缺一样都不行。
如果说带刺的东西就是罪恶,那么所谓的‘玫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布瑞斯长久地沉默。
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希迪没继续这个话题,抓住布瑞斯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绺长发,绕在手指上玩。
又小声感叹:“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妖精骑士也是,三岔路的幽灵也是,甚至对荆棘玫瑰,他的了解都比别人要多一些。
“我是个吟游诗人,四处流浪。”布瑞斯没看他,也不知在跟谁解释,“总得比别人知道得要更多点,才好讲故事。”
希迪已经有点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少年胡扯了一阵,没了牵挂的问题,现在困兮兮的,眼睛半睁不睁,近乎恍惚地盯着布瑞斯看了几眼。
他半张脸都埋在蓬松的枕头里,看到第三眼的时候,布瑞斯俯下身,轻柔地亲了他一会儿。
再抬起头来,希迪又把自己往被窝里塞了塞:“我困了。”
“嗯。”布瑞斯轻轻地用手遮住了他漂亮的眼睛。
“睡吧。”他说,“晚安。”
****
第二天一早,亚里克斯又来找人。
他脸上还是带着那个疫医的面具,把整个脑袋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玻璃片后一双蓝眼睛。
似乎有点儿心事重重的,连满城无处不在的告死鸟消失了都没注意到。
面具把他的表情都遮了起来,只能看到他有点犹豫地观察了下布瑞斯和希迪的表情,才开口问:“两位,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希迪:“还行。”
他说的是实话。
小变态精力旺盛,半夜和布瑞斯胡闹、跑到楼下去研究幽灵也不耽误他休息,无论昨天晚上做过什么,睡到天亮,就什么都好了。
亚里克斯偷偷观察少年的表情,又看他那穿着斗篷的同伴也没有多余反应,猜测他们俩昨晚应该没看见什么,稍微放了心,又问:“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样?”
最好赶紧走,他一定亲自送他们出城。
亚里克斯当医生的时候操心习惯了,总觉着城里十分不安全。就算是两个毫无关系的旅人,他也不希望他们在这里呆得太久,染上瘟疫。
那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没有人比他这个疫医更清楚。
况且,城里还有……
另一样他不愿意提起的威胁。
这种时候,布瑞斯从来不发言,两人之后是要走还是要留下,全都由希迪决定。
希迪:“唔……”
他想了想,决定道:“我想去城里走走。”
这是一座没什么东西的空城,而且到处都是讨厌的鸟。希迪原本打算在这里住一晚上就离开,可是现在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城里有那么大一队幽灵,这可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不如再呆两天,万一还有些什么别的有趣的事呢?
反正他们又不着急。
亚里克斯:“……”
他昨天跟这两人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就知道他们决定了的事情,自己再怎么劝也没用。他自己最知道这座城里是怎么回事,简直十二万个不放心,可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再三叮嘱之后,这位疫医先生终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把商铺的钥匙塞进希迪手里。
反正……他留着这东西,也没用了。
作者有话说:
Santa Compaña,一个西班牙传说,带着圣器在森林里穿行的幽灵,总会出现在三岔路口,寻找替身。
第25章 灼烧我手掌的圣器
城镇设计得很规整。
石板路从城边的几个方向一直汇聚到最中心,连接处就是昨天幽灵出现的那个三岔路口,原本也是整座城里最繁华的地方。
从这里出发,只要随便挑一个方向,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穿过城镇,来到边缘。
两人昨天来时,告死鸟还落得满城都是,今天就一只也看不见了。
那些黑色的大鸟好像终于明白,光明正大的窥伺只会为自己引来灾祸。然而它们仍然不思悔改,于是又偷偷摸摸,集体藏进城镇黑暗的角落。
希迪和布瑞斯经过的时候,一些缝隙里就会传出窸窸窣窣的羽毛摩擦声,偶尔还有鸟爪抓动木头的声音。
不过希迪没怎么搭理它们,他昨天杀鸟杀得够多了,已经对这项活动失去了兴趣。
看就看吧,不出来烦人就行。
小孩今天很讲道理。
他跳进了排水用的沟渠,沿着干涸的水道慢慢地往前走,偶尔摸一摸旁边民居的墙壁,或者从装饰植物上揪两朵花,一片一片地撕扯它们的花瓣。
城里人没了,花倒是开得好。瘟疫还是幽灵反正都影响不到植物,没人打扰,白色的小花就一朵朵地冒出来,轻柔地随风摇摆。
场景看起来还有点温馨。
布瑞斯穿着斗篷,跟在希迪身后。
周围的景色对于他来说毫无吸引力。
他只是凝视少年摇摇晃晃的背影。
日光让兜帽在布瑞斯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将那双漂亮的银灰色眼睛完全隐没在了黑暗当中,替他遮蔽了眼中近乎偏执的迷恋……
那是他一切渴望的源头,他的贪欲永不止息。
斗篷下摆掠过街角,所过之处,阴暗的缝隙里接二连三地闪过紫红色的光芒,随即就传来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又从中轻飘飘地飞出几根黑色的羽毛,渗出一点黏稠的血迹。
****
这座城镇在有人居住的时候就十分普通,现在将要变成死城,也并没有立刻就变得特别离奇。
希迪也是随便走走,没个明确的目标。
一路走来,就能看见不少房子的外墙上,最显眼的地方,都有用黑色涂料画上去的图案。
图案很简单,黑圈里是黑色的斑点,画得都很仓促,涂料还没干的时候就顺着墙壁淌下来,把整面墙都染得不太干净。
房子里空荡得离奇,连最基本的家具都没有,偶尔有门窗开着,风吹过,就呜呜地直响。
希迪摸了摸面前的一堵石头墙上的图案,回头问布瑞斯:“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布瑞斯:“那是瘟疫的标志。”
希迪:“瘟疫?”
布瑞斯:“嗯,说明这家里曾经有人患病。”
瘟疫有很强的传染性,就算只是接触到病人用过的物品,也有可能会被传染。
人们拿它没办法,就只好在有病人的家外做个标记,如果看到了它,那就意味着此处需要绕行。
他们一路走来,做标记的房屋超过了城中的半数,它是那样寻常地出现在城镇的每一个角落,几乎已经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可真是一场了不得的战争。
两人已经差不多走到了城镇的边缘。
这只是座小城,没有城墙,城门也只起一个装饰性的作用,只要顺着石板路走,就能直接走出城。
他们前方的这个方向,城外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石板路在森林前就拐了个弯,顺着森林边缘一直通向远方,从这里接着走,应该就能到达下一处有人的地方。
也有一条小路通往森林深处,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行,路上不生杂草,看样子并非人工修建,而是经年累月地有人经过,踩出来的。
希迪站在森林前,往里看了一眼。
大陆上原本就多树,再加上这附近森林一片接着一片,其实多数都能连上。
希迪:“这里有妖精骑士吗?”
布瑞斯:“不一定。”
妖精骑士不会在白天出现,而且就算真是同一片森林,他们最终能见到的,应该也不过是芙洛拉而已。
这些希迪当然也清楚。
不过他并不在乎。
少年压根儿没犹豫,就踏上了那条前往森林深处的路。
……
小路出人意料地长。
踩出来的土路基本没有转弯,只在必要的时候绕过几棵碍事的树木,即使是这样,两人走到尽头,还是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尽头是……
一片坟墓。
几十座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墓碑交错着插在土里,有些上面刻着大段文字,有些只有几句话,也被尘土覆盖了,看不清晰。
希迪:“这下面没有尸体。”
因为墓碑排列得实在是太过密集。
这更像是某种纪念形式,将这些死去的人都集中到一起,进行凭吊。
他没什么顾忌地走到墓碑前,弯下腰,用手扫掉一点灰尘,阅读上面的文字:“他们都死在……唔,十年前。”
墓碑上有生卒日期,这里埋着的人哪一年出生的都有,但死亡时间都是同一年。
十年前。
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希迪挺好奇,绕着墓碑群走了一圈,又挑了几块墓碑在上边敲了两下,最终遗憾地下了结论。
就是普通墓碑,没有什么别的机关。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亚斯特洛领主一样,喜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藏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然而两人进来一趟,也不是毫无收获。
在林立的墓碑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坟墓,格外显眼。
雪白的石头被雕刻出精致的形状,只有它被擦拭过,没有灰尘,上面还挂了一个简陋的花圈。
花圈制作手艺不精,只是简单地将花枝拧在一起,用的还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胜在新鲜,柔弱的花瓣都还没有凋谢。
应该是今天早上刚挂上去的。
只是墓碑上的名字不知为何被人用利器胡乱地划了好几下,字符都有些模糊不清。
希迪用手指去摸,一点点地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了这个名字。
“约……书亚。”他轻声读了出来,又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他只活了七年。”
是个早夭的孩子。
布瑞斯垂下眼,凝视这块白色墓碑上雕刻的花纹。
狰狞的荆棘缠绕玫瑰,下面悬挂着一只雕得很精致的‘神之眼’。
这里埋葬的灵魂,曾经是荆棘玫瑰的信徒。
希迪见他站在墓碑前不动,以为他是看上了那个野花编的花环,于是很热心地提议:“你也想要吗?我做一个给你。”
他最擅长编花环,肯定能比墓碑上那个做得好看。
“十年前……”布瑞斯慢慢地开口道,“那位疫医说过,这里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瘟疫。”
规模没有这次大,但也死了不少人,还带走了他的弟弟。
希迪:“所以这里纪念的,就是在那次瘟疫里病死的人吗?”
尸体会加剧瘟疫的传播,死于瘟疫的人都要被集中起来烧掉,因此这些墓碑下才什么都没有。
似乎很合理。
“您知道普通的人类是如何对抗瘟疫的吗?”布瑞斯忽然问。
希迪不知道。
他生活的地方和平又安静,最不安定的因素就是希迪自己。别说是这种大规模伤人的瘟疫,小孩其实根本就从不生病。
也可能是因为混血,他天生就要比普通人要健康一些。
再加上抚养他长大的玫瑰教徒们忌惮他,不愿意太过靠近他……
从某些意义上来看,希迪的常识缺乏得可怕。
“怎么对抗?”少年走得有点累了,想坐在地上,又嫌地上太硬,想了半天,干脆把布瑞斯拉过来坐下,自己顺顺当当地窝在了他怀里。
19/4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