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发出声音的,是树下那个由树根形成的茧。
包裹住克罗赛尔的树茧开始一根一根地干枯、断裂,落在了地上。
从那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希迪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人影是站着的,好像还会动。
那就是没死。
只要还能站着,这场无声的战斗就是克罗赛尔的胜利。
希迪:“我还给他编了花环。”
既然没死,花环是送不出去了。
布瑞斯:“您也可以将它当做是胜利的桂冠。”
希迪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放弃了把树枝上的花环摘下来的想法。
算啦,反正那花环他也没编完。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迎上那个从树茧里走出来的人影。
克罗赛尔……变化挺大。
他自己的生命该是已经散尽了,现在的身体是阴影新造的。
阴影恐怕是发现了自己从今以后只能和他共生,就算再怎么不乐意,还是没有保留,大方地送了他一个新的身体。
大致上的五官没变,头发和眼睛都变成了浓重的黑色。尖耳朵还在,皮肤原来是健康的白,现在还是白……
但是成了毫无血色、纸一样的惨白。
他的半张侧脸上还有些灰色的花纹,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盯着看的时间长了,那花纹似乎活了一样,还会缓慢地变换形态。
精灵祭司现在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精灵,倒像是某种生活在黑夜里的种族。
恶魔或者吸血鬼之类的。
克罗赛尔表情多少有点儿恍惚,像是还搞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而且和自己新的身体尚且不大适配,连路都走得摇摇晃晃、动作迟缓。
好不容易走到两人面前,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布瑞斯:“您感觉怎么样?”
克罗赛尔:“……我这是死了?”
声音很低,带点难以察觉的犹豫。
但他确实感觉自己现在和死了没差别。
布瑞斯:“确切来说,您刚才确实死过一回。”
克罗赛尔:“母树——母树呢?!”
他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想去看生命树的情况,只是还不适应自己的新身体,还没看清楚,就左脚绊右脚,踉跄了两步。
布瑞斯:“您先别急,生命树没事。”
阴影现在转移到了克罗赛尔的身上,生命树不再受它影响,自己也能重新从根系里获得力量,就不再缠着那些精灵不放,根都收了回去。
还有那些半成品胎果,也都开始融化,像是水一样,慢慢地滴落在地上。
只是被它控制的精灵们还没有立刻醒来,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克罗赛尔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没想到竟然没死成,这倒是意外的惊喜。
希迪在一边看着,忽然道:“你比原来好看多了。”
原先的精灵长得是好看,但整个人的颜色都浅淡,对比不明显,在希迪看来,没什么意思。
他不在乎精灵的发色代表着什么,因此倒是更喜欢克罗赛尔现在这幅浓墨重彩的样子。
“我编了花环。”小孩有点遗憾地道,“可惜你没死,不能送给你了。”
克罗赛尔:“……”
那真是太可惜了。
希迪才不管,又说:“不过也没事,你看。”
他向克罗赛尔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朵蓝紫色的小花:“我还给你留了一朵。”
克罗赛尔样子变了,灵魂没变,他一直就不太知道要怎么和希迪相处,这时候也只能放弃接话,伸手去拿希迪送他的那朵小花。
只是他的手指刚一碰到花瓣,那朵花就迅速地枯萎、褪色,最终在希迪的掌心风干,希迪略一动手掌,就碎成了一小滩粉末。
希迪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哎呀。”
克罗赛尔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还保持着那个触碰花瓣的姿势,怔住了。
希迪倒是表情正常地收回手,拍拍掌心粘着的灰尘,又吹了一下:“不要算啦。”
克罗赛尔:“……这是怎么回事?”
布瑞斯温和地提醒他:“您现在是阴影。”
无论克罗赛尔之前是什么,从他走出树茧的那一刻——或者更早,从他决定在自己身上刻下符文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会与这阴影纠缠一辈子,直到死亡为止。
他现在的身体是阴影给他的,当然也会继承一些阴影的特性。
比如从今往后,被他碰过的草木都会像这样枯萎。
克罗赛尔的身后,现在就已经形成了一条通向生命树的,衰败的小路。
路上的草叶都已经变成了碎裂的余灰。
克罗赛尔回头看看,又抓起一把自己的黑发,低头看了看。
精灵曾经是被自然眷顾的物种,他们能够施放强力的自然魔法,甚至能让植物抽条、鲜花开放。
如今他却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倒也不是难过,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说:“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他们’指的是生命树和精灵们。
布瑞斯:“这倒是不用了,只要生命树能从大陆深处获得力量,她就能源源不断地自我修复,这次阴影也没伤了她的根基,只要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就是掉下去的叶子没法那么快长回来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反正精灵族也没灭亡,再过个一两代,一切都能恢复成原样。
希迪接话道:“我们要走了。你呢?”
他们本来就是被克罗赛尔拜托来解决生命树的问题,现在问题解决了,还要继续自己的旅程。
克罗赛尔犹豫了一下:“……我送你们出去。”
精灵的传送阵,只有精灵才知道怎么开启。
希迪:“我是说,你还要留在生命森林里吗?”
毕竟他已经不算是精灵了。
这事克罗赛尔自己也没想好。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再适合呆在生命森林,但这毕竟是他住了千百年的地方,是他的家乡,忽然就要离开,他有点难以接受。
但是他也不想让族人看见自己的这幅模样。
“……不知道。”他最后说,“我先送你们出去吧。”
“哦。”希迪点点头,不再问了。
生命森林里的传送门其实可以随意开启,但克罗赛尔现在心情复杂,不想在生命树旁边久呆。
他顶着一头黑发,带着两人随便选了个方向走了一段,停下了。
这里也有一个蘑菇圈。
生活在蘑菇圈里的小精灵无处不在,它们和精灵其实并不属于同一个种族,但却是唯一能和精灵们共同生活在生命森林里的智慧物种。
克罗赛尔背后的弓还在,但他现在没法调动元素力量,随便一抬手就会让植物枯萎,只能掏出一块翠绿色的晶石丢给布瑞斯,指挥着他在空气里画下启动符文。
布瑞斯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怎么,总之一次就成功,召唤出了传送门,礼貌地和克罗赛尔告别,就带着希迪走了出去。
蘑菇圈里探出一个小精灵的脑袋,好奇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看。
克罗赛尔目送两人离开,弯下腰,试图跟它打招呼:“还认得我吗?”
小精灵十分敏锐,感受到他身上意味着不详和死亡的黑暗气息,大惊失色,一个猛子扎回蘑菇圈里消失了,只留下一地亮晶晶的粉末。
克罗赛尔:“……”
行吧,从今以后,他得尽快习惯这个。
传送门快关闭了,克罗赛尔皱眉盯着它,到底还是在最后一刻也跟着跨了出去。
——只有精灵才能从外侧打开精灵之森的传送门,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感受到传送门所在的地点。
也许他……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喜欢摘花送人的小孩(。
从来没正经送过礼物hhhhh
第40章 拯救你忠诚的子民
从精灵之森里向外开的传送门不是定点传送。
穿过门时,传送门会自动分辨他们的目的地,进而将人送到离那个目标最近的一扇门前。
因此就算克罗赛尔和他们进了同一道门,他们最终也还是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点。
布瑞斯和希迪因为原本就没什么特别明确的目标,出来时还是在城外的森林里,只是传送门的具体位置变了,不在河上,更靠近森林的边缘。
传送门的旋涡在两人身后缓慢闭合,希迪跟着布瑞斯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问:“他之后会怎么样呢?”
布瑞斯:“您是指克罗赛尔先生?”
希迪点点头,向旁边伸出手,手指漫无边际地抚过摇曳的草叶:“他还能活多久?”
布瑞斯:“这要取决于他自己。”
克罗赛尔现在的身体是阴影给他的,理论上来讲,只要阴影不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他就可以一直用这副身体活动下去。
精灵的寿命普遍在三百到五百年之间,克罗赛尔是精灵祭司,寿命要长很多,但就算是他,生命也不是永无止境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似乎并没有亏太多。
希迪:“唔。”
他思考了一会儿,简单地点评道:“真可怜。他一定活不了那么久。”
阴影被封印在克罗赛尔的身体里,已经失去了任何攻击力,因此只能保证克罗赛尔活着,却不能保证他不会被杀死。
毕竟曾经是精灵祭司,只要克罗赛尔不愿意,应该没人能杀他,除非……
除非他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主动决定接受死亡。
希迪觉得他迟早会这样做的。
毕竟克罗赛尔现在已经不是精灵,可他却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精灵生活,要他突然改变生活方式,接受自己变成了一个……身上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黑暗生物,这太难了。
布瑞斯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也不一定。”
希迪轻巧地跳过一个木桩,轻松地哼了一声:“嗯?”
“您瞧。”布瑞斯说,“人类——也不光是人类,有着相似思考能力的智慧生物都是这样,他们是适应性很强的物种。”
他在一旁跟着不好好走路的希迪,适时地伸手托了少年的胳膊一把,又说:“求生欲是刻在他们本能里的东西,哪怕陷入再绝望的境地,他们也不会轻易地放弃生命。”
希迪:“你是指怕死?”
布瑞斯:“不全算是。”
“当然也有承受能力不是那么强的。”他补充道,“不过克罗赛尔先生不是那种人,他应该会好好地适应自己的新身体,然后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不然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接受布瑞斯的提议。
希迪不是很明白。
虽然他最近找到了新的发泄方式,表面上看乖顺了很多,但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很难和人共情,想要理解别人的观点基本全要靠逻辑分析,直到目前为止,在他遇见过的人里,能与他完全合拍的,也只有布瑞斯一个人而已。
不懂就不懂吧,反正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们?”
希迪把这两个字慢慢地重复了一遍,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转头看布瑞斯:“所以你不是人类?”
希迪自己是混血,也就算了,布瑞斯刚才的话分明是把自己也从人类的范畴里摘了出去。
希迪好奇这事很久了,隔三差五的就得试探一下。
从前只当他是个自己跟上来的奇怪同伴,现在两人关系变化,希迪对布瑞斯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因此从前不往深里问,这时却是认真地想要个答案。
布瑞斯听出他语气不同,也站下了。
他略微抬起头,仰视站在石头上的希迪,反问道:“您觉得呢?”
希迪:“……”
他歪头看着布瑞斯,仔仔细细地把人从头打量到脚,又伸手拎起布瑞斯一绺柔顺的银灰色长发缠在自己手指上,曲起的指节蹭过布瑞斯的脸颊。
“我不知道。”少年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飘飘忽忽地没落在实处,像梦一样,“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
布瑞斯:“我如果直接告诉了您……”
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这回近得像是马上就要贴在一起。然而到底没贴上,他们之间并没有互相触碰,只是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布瑞斯侧头将希迪的指尖虚含在了嘴里,话音含糊,温软的舌尖一点一点地触碰着少年的手指:“……您还会对我这样感兴趣吗?”
布瑞斯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
像是山风,像是晨雾,像是生长在悬崖外有毒的花,像是深海中诱惑人沉溺进去的蜃楼幻影。
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如果离得太近,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粉身碎骨。
他这时却没有看希迪,只是低垂着眉眼,仔细又专注地看着少年纤细的手腕。
就连睫毛都颜色浅淡。
希迪动了动手指,没有将手抽出来,反倒是意外主动地也往前凑了一点,另一只手环上布瑞斯的肩膀,将自己整个人都送了过去,礼尚往来地咬了布瑞斯的耳垂一下,在他耳边甜乎乎地轻声道:“也许不会,毕竟我这样爱您……您说呢?”
布瑞斯似乎被他难得乖顺的姿态吸引了,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少年的衣服里,抚摸少年的脊背:“要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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