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你今日气色很好呀!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说话的是星儿妹妹。一年多来,她隔三差五来寻我,领我逛御花园,一起喝茶,有时一起放风筝。她很顽皮,时常偷溜出宫外去玩,有时会给我带回些宫外的物什。娘亲生气时会责骂她几句,只是皮猴子倒也不曾改过。
“好些了,星儿,近来战事紧,你可莫要再偷偷出宫了,当心母皇责罚!”
“才不会呢!姐姐,今日母皇开心还来不及呢!我刚刚碰见荀卿相了,荀卿喜气洋洋道有一位义商送来三百万两银子呢,资助我朝抵御北狄。母皇高兴,赏赐了‘恒晟义商’的金匾。”星儿欢喜着跟我分享她听来的喜讯。
“如此,倒也该褒奖的。”我点点头道,“不知是何方义商呢?”
“哎呀,说起这个啊,倒是奇了,荀卿也不知道是何人。那神秘人只是派人送银到荀卿相的府上,留了书信,上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除北狄,还我山河’十六字,并未留下姓名。哎,真是没想到啊,我恒晟朝竟有如此义商!荀卿说母皇已下旨褒奖,圣旨不日会传遍天下,那忧国忧民之义商定能知晓。嘿嘿,姐姐,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呢!”星儿谈及时喜色不减,对神秘之人颇为赞赏。
又是一个神秘人?这倒是奇了。只是梦中之人,我却并未与他人诉说过。
我知自己的身染血症,再有半年将可痊愈,不忍再说这般的梦境与他们听,恐星儿和娘亲再忧心这些。
我亦知晓自己失去过一段很长的记忆,娘亲说是因血症引起的。因而,我只是记得近一年多来的事,记不清往昔。
皇宫与我而言,似乎并不那么像归处,只是,娘亲和妹妹都在此处,我也弄不清自己为何会有那种想法。常常独自静静回忆往事,奈何,脑中并无什么头绪,我似乎像是没有过往一般,御医对此亦是别无他法。而我,总是很遗憾,遗憾于……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珍贵的东西。
梦醒时,遗憾的感觉是加倍的沉重。
近来,我似乎更加,更加想念神秘的她了。
“黎月,今日身子可觉好些?”娘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起身对娘行了礼,满怀谢意着道:“多些娘亲关心,女儿觉得好很多了。”
是啊,我总是对娘亲敬意和感激居多,缺了些亲近,好似不敢撒娇,或许是因娘亲是皇帝之故吧。
娘亲闻言倒是褪去皇帝了威重,温和着对我说些话:“黎月,这次义商捐资三百万两银,朕再调派十万守军过去,此战定能早日得胜,荀卓亦可尽早归来。届时,朕再昭告天下,为你们举行大婚!”
“全凭娘亲安排。”
我答得很淡然,心中并无多少期待。战事起时,荀卓便去往了边疆参战,为国效力。他身高七尺,面相俊美,姿容承继了荀卿相的儒雅,却也习得一身好武艺。娘亲看中他的文武双全,荀卓待我也有几分真诚。那样的男子,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良配。
只是……我心中总觉他非我良人。
我大抵真是病的不轻,日夜里,越发思念起梦里的神秘之人了。
那回,神秘的她与我道别后,我竟连着半月余再未有她入梦了,心里头的失落成倍的剧增。
“姐姐,你最近如何了?怎地有心事了?”星儿在马车上问着我。
“不曾有。”我摇摇头,无法与她说我的心思。
“姐姐莫要瞒着星儿了,正是娘见你心事重重的,特许我与你出宫玩一玩,散散心的。”星儿拉着我的胳膊,撒着娇:“姐姐,姐姐,你有什么心事不方便和娘说的,就告诉星儿嘛,星儿定能替你分忧。”
哎,那样的心事,又该如何与人说道呢?我拍拍星儿的手,示意自己无碍。
星儿见此也不再追着问了,掀开马车帘子,给我介绍着街边的景物。
“姐姐,你瞧,那个是赌坊哦,嘿嘿,有一回我在里面赌钱赢了两千多两呢!嘿嘿,姐姐你猜我怎么赢的?”星儿卖了个关子。
“你这调皮鬼呀,怎地还去赌坊赌钱呢?娘知道了如何是好?”轻声教训她一顿也不免好奇问:“如何赢的?”
“嘿嘿,姐姐,当然是欢……哦,是我一个朋友啊,她给我出谋划策的,指点我先寻到一个倒霉的烂赌鬼,跟他对压。有一回我听她的去试试,哈哈,结果赢了好多钱。”星儿兴冲冲给我介绍她的赌运风光。
“是什么样的朋友?”我好些好奇这样出其不意的“计策”。
“唔,是,是以前认识的朋友啦,现在不在渝都了。”说话间星儿拉着我的胳膊又兴奋地道:“姐姐,你快看,那是新开不久的听说书的楼子,说书的是漂亮姑娘哦,我们去听书好不好?”
拗不过这个调皮鬼,我们下了车,要了一个雅间。
鸣玉捎带着我惯用的茶具等,我起了茶盏,烧水自行冲泡着清茶,据说这茶来自上阳郡的栎山,名叫雨前云雾茶。
这是我最喜爱的茶,日日不曾断过。星儿亦很喜欢,喝着茶她总不忘夸赞:“姐姐,你冲的茶真好喝!”
我也端起一杯来细细品饮着,台上的说书人确实是个漂亮姑娘家,她正在讲西施沉鱼的故事。
星儿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我总觉得这故事似乎……在哪听过。
听了一个多时辰的书,故事听完了,貌美得让鱼儿也沉了水底的姑娘西施,为了挽救国家于存亡之难,献身给敌国王上,后被一直倾慕于她的范大夫所救,二人携手踏江而行商,后世称陶朱。
“姐姐,你说西施姑娘浣纱那条河里的鱼是不是傻呀?”星儿的问题很奇怪。
“嗯?怎么傻了?”
“要是不傻的话那怎么看着美丽的女子就沉了下去呢?”星儿又絮絮说着她的见解,“我看啊,这个故事八成是杜撰的,哪里会有那么傻的鱼儿嘛?……”
我头忽而疼了起来。
——阿元,你是要做渔女撒一千次呢,还是做那只小鱼等待自己的网?
——嘿嘿,阿元,既然你愿意做渔女,那我就做你的小傻鱼。愿者入彀哦!
——阿元,阿元,你喜欢不喜欢这条小傻鱼?
是谁?为何我脑中会出现这样的声音?阿元是我吗?那黏稠的清冽嗓音,像极了梦里那个神秘人。
她……
她是个女子。
96、神秘客(二)
恒晟二十三年七月,边境战事告捷。
北狄被大军驱逐而散,边境丢失的城池一一被夺回。星儿雀跃着来告诉我这个大好消息时,我同样兴奋无比。
为时一年半的战争结束了,百姓不必流离失所,实在值得举国欢庆。
“姐姐,荀卓驸马要回来了哦,你高兴不高兴呀?”星儿说罢又问着我。
“莫要乱喊,我们尚未婚配,如何能叫他驸马呢?”我心中对星儿唤荀卓驸马这事,亦是有几分排斥。说不清为何,总觉不妥。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荀公子?”
“嗯?……算不得喜欢与否。”
“哦,”星儿有些犹豫着道:“荀卓这回立了大功,听说统兵出谋划策有方,领兵斩杀敌兵无数,立了头功呢!你们……嗯,此回他得胜还朝,姐姐你身体已康复,今日礼部还上奏欲为你们的婚事提前做些准备。姐姐,你高兴不?”
高兴?似乎没有多少高兴。
近来愈发失落了许多,已有三月余不曾梦见梦里那个人了。她,似乎那回真就与我道别了。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星儿在我眼前晃晃手。
“哦,星儿,无事。我只是忽然在想些事。”
“姐姐,别想那些啦,跟星儿去校场好不好?我们去看大军演练,姐姐你也散散心,不要每日胡思乱想啦!”星儿说着话拽着我往外走,说话间吩咐内侍备了轿辇。
“好!……好!”
“将军真棒!”
“就是就是,咱们荀将军最厉害了!”
我和星儿尚未下轿辇,便听到校场上连声的叫好与夸赞。星儿收敛跳脱的性子,与我道荀卓在军中特别受兵士们爱戴,是年轻有为的栋梁之才。
刚下轿辇,呼喝叫好声渐渐平息了,军士们跪拜着呼喊公主千岁。星儿挥手着说着免礼,又雀跃蹦去与荀卓请教大战时的逸闻趣事。
荀卓和几位小将见过礼后也不再拘泥,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战场之事,星儿听得入神,不时握紧了手,拽着衣角很紧张。听闻大胜时,又得意地咧嘴笑开,很是骄傲地道:“哼,北狄小儿哪里是我大朝的对手!”
荀卓讲到此一战得胜,幸亏了一位民间的弓箭师傅送去了“羽箭”,边讲时又取了羽箭给我和星儿看。
众小将你一言我一语的,亦是得意地道:“此乃我们此次得胜的关键所在呀!此羽箭犹如神兵利器般,准头十足,射程远上两倍余,凭借这个我们将北狄打得屁滚尿流。……”
“哦?不知送羽箭的师傅是怎样的高人?能造得这般利器,定非常人。可有上奏陛下,予以褒奖?”我闻言后问了他们。
“我等本欲联名上奏,替他请功,岂料老师傅说,做羽箭的人不愿留名,只是令他送来造箭的法子,却未告知名姓。”荀卓可惜地回答。
又是神秘不留名姓之人!
而今世上,竟如此之多的“无名英雄”了么?如何连名姓也不希望他人知晓呢?
真想,问问梦中的人,这是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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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有旨,荀国公幼子荀卓,文武双全,品貌出众,值此御敌大胜之际,朕躬甚悦!朕有女黎月,温良贤德,恭瑾端敏,与国公幼子堪称天造地设,……着礼部与钦天监共择吉日良辰,成百世之好。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娘亲下完旨意后,礼部很快递来吉日,定在今年九月廿八日。
我行至御花园的锦鲤池,靠着池边的亭子坐了下来。婚期定后,宫中格外繁忙起来,连平日里喜欢围着我转的长星,也叫喊着要替我挑选嫁妆,整日里在礼部和后宫库房忙碌起来。当事人我却清闲着,并没有任何事需要我去做。我只需静静安心待嫁即可。
我并没有很高兴,瞧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鱼儿,不知为何总是想起鱼儿的故事。
梦里有个女子,她曾对一位叫阿元的女子说,她是她的傻鱼儿,愿者入彀。
好似,梦里的她把我当成了她的阿元。
我只是在这些时日里不断去辨明,却想不明白,为何两个女子能生出那般情意来?可我并不觉得可耻,反而格外羡慕那个叫阿元的女子——她受着一位痴情之人全部身心的爱意。
在梦里,我似乎成了阿元。
我有些……想成为那个女子的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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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渐渐临近九月十三,朝堂上下皆是欢庆,一为战北狄大获全胜,二为帝女即将下嫁。鸣玉对我言道,臣民皆将公主大婚认作是恒晟景泰年二十三年来,最盛大的喜事呢!
我似被推着走,不似两年前那样心甘情愿了。
我大抵真的是病了,欢喜着梦中的女子。
关于这些零碎的心事,我却也无处可诉,无人能够倾听。
今日,长星叫上我去她的宫殿里品茶。小丫头是想喝茶了,又不甚满意宫人的手艺时,会邀约我“品茶”,识穿她的心思却心甘情愿为她冲茶。
我记不大清谁教我的冲茶手艺,好似,很早就会了。
秋风很凉,我和长星喝了几盏茶后有丝丝的冷意,长星携着我往她的主殿卧房里去,说有好东西给我瞧。
这些日子长星就着为我筹办嫁妆的由头,三天两头出宫去搜罗新奇玩意儿,不知这次她又让我看何物?
“姐姐,你看你看,这个竹娃娃,怎么样?好看不?”星儿很欢喜地不知哪里拿出一个竹节拼凑的娃娃,穿着兵甲服,腰挂长刀,看着很威武。
“好看,是很威武!”我瞧过后道。
“姐姐,你仔细瞧瞧,这娃娃像谁?”星儿调皮地扑闪着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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