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娘亲的夸赞,阿三未如其他官员跪谢大恩,倒是脸颊忽而红了起来,神色间似有几分尴尬。他竟是这样容易害羞之人呀!
“三公子果然文采出众,既如此,可愿与本将比划比划拳脚?”荀卓问着。
我甚觉荀卓此举有欺人之嫌,大多善文之人不懂武,文武全才极少极少,恐怕阿三他要吃亏了。
未料到阿三浅笑着道:“好,请荀小将军指教。”
挥退了跳舞的宫人,他们二人登了台上,面对面而立,隔得稍远我未曾听清他们的对话,只瞧见两人互相抱拳后,摆开了架势。
荀卓军中杀敌,力道甚为刚猛,出拳虎虎生威。阿三则闪避灵活,抬腿出拳之间如带清风,动作行云流水。我不懂武,却瞧见两回阿三的小臂明明似要劈下,却生生撇开了。
武艺较量持续了两盏茶功夫,看情形荀卓略占上风,虎拳擦过了阿三的胳膊,阿三便不再多使拳了,身形变换为腾跃间踢腿居多。
只见阿三腾身跃起,虚空中左腿和右腿变换,虚晃一式后,单腿立下另一腿高高劈下,却被他生生止住了。荀卓在那一刹击在阿三高抬的腿上,出拳往阿三面上袭击而去。我紧张极了,心中唯恐那计重拳落在他的脸上。
好险,他侧头避开了荀卓的拳。身法灵活着后退几步,继而抱拳朗声道:“荀将军好本事,小民领教了。”
“好啊,好,”娘亲赞扬着他们,“我恒晟朝果然是人才辈出的,此局荀卿略胜一筹。赏,两位皆有赏赐。”
我倒是觉得,武比阿三更胜一筹。他为何不肯落下那拳那腿,数次紧要时刻放过他的对手呢?这让我很不解。还有,他的身法……我似乎从前见过。细细想来,仍是记不得何时何处见过。
宴毕后百官离去,星儿拉着阿三欲再说些私话,娘亲却吩咐我与星儿:“星儿,你姐姐身子刚康复不久,你送月儿回宫歇息,朕,与阿三还有些事要谈。”
星儿没有违拗娘亲,扶携着我一道回宫。
我忽而想到些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唤道:“阿三!”
忽而叫住他,这样做有些失礼。我瞧见他顿下脚步,转身,望向我时神色有疑问,好似有几分喜悦。许是我的错觉吧。
我未细细去分辨他的情绪,问出我想问的话:“阿三,你既是胡商,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吧?”
阿三他答:“是。”
“你会不会唱一首歌曲?”我又问,却说不清是什么歌曲。
他仍是疑惑,问道:“不知是何歌曲?”
我心中已波澜起伏,眼神定定看着他,很认真的道:“情歌。是一首情人之间吟唱的歌。”
他冲我点点头,答话:“哦,情歌多了,我也会几首,不知公主问的是哪首?可有曲名?”
我想了许久,回想不出歌曲名,无奈着道:“我不知曲名,只记得似乎叫‘情歌’。”
这也许让他为难了,他微微眯了眼,好似陷入回忆和思索。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梦里有一次那神秘得看不清容颜的人,给我哼唱了一首曲子,在山林间唱的,告诉我那曲子叫情歌,情人间吟唱的。眼下,我这样做,似乎很不合情理,却有些放纵自己的肆意……大概过了半刻钟,娘亲拂袖正欲让我们先离去,阿三眸子亮了亮。
“公主,情歌是有一首的,小的不知是否是公主说的那首,你要听么?”我听见他这样问着。
“请你唱来。”
阿三并未立刻唱,看向娘亲,娘亲眸色变换几许,似乎并未下定决断,允他唱或不唱。我有些着急道:“陛下,我想听听。最近时常会有曲子萦绕耳边,却想不起。”
娘亲点点头,阿三似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看了我几息后,开口唱起来。
“道不尽红尘奢恋,诉不完人间恩怨……轻叹世间事多变迁……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歌曲未罢,我却已泪流满面。
“好了,别唱了。”娘亲打断了他,又对我道:“黎月,你方病愈不久,不适于听此悲情歌曲,还是先回宫歇息为好!长星!”
娘亲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不再多留,低身一礼向娘亲告辞,心中却已是巨浪滔滔。转身时,我望着阿三,对她点点头,随着星儿回了内宫。
对,是她。阿三她,是女子。
梦里的神秘之人,雌雄莫辨的那人,恍如阿三。
百转千回之间我入梦想要见到的人,好似,就是阿三这样的女子。她,作何男装打扮?我想要一一探究明白。
我想,我知晓这些时日来心头失落的因由了。
98、神秘客(四)
皇宫之中,宫墙高倔殿宇林立,宽道窄径交织其中,若错综复杂的迷宫一般,往常我总是记不得路,很容易便寻不到回去的路,现下,在宫人的引领下,我与星儿边消食边缓步往内宫行去。
由着星儿拉着胳膊,行了两炷香路,又路过锦鲤池,粼粼波光下,我仿若听到了声音“我愿意做你的小呆鱼”,心中顿时一紧,顿下了脚步。
“星儿,你先回去,我要去寻她。”
我忽然停在小径这般发声,在夜里寂静着的御花园中格外响亮。
星儿不解着问:“姐姐,你要寻谁?是母皇吗?”
我点点头,却不再贸然与她解释,转身往回走去,脚步显得凌乱起来。我想去寻寻她,想要印证一些心中的猜想。
湖亭那处早已无人,娘亲与阿三皆不在此,问过宫人方知她们去了旁边亭台。我急忙寻去,打着灯笼的鸣玉跟得急,担忧着道恐怕圣上怪罪,跟随我返回来的星儿却道陛下责罚她自会承担。
止了内侍的传报,我与星儿在假山后瞧见了对席而坐的娘亲和她。月光和宫灯映照着,隔得不是很远,她们的对话我大致都能听清——
母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她:“缘何这时候回来渝都了?”
我听见她答复前低低笑了笑,而后对娘亲道:“只是,想来看看她。”
她?还是他?她说的是谁呢?
银辉下,我瞧不清她面上的神色,轻轻的夜风将她飘忽的叹息声送到了耳边:“十年了,陛下。您不知,我与她初相识到今时,已十年了。”
她说完后好像苦笑了几声,我没听清。只是在话语里感受到了清淡的苦涩,不知道她与谁结识了十年,不知她来渝都可见到了所说之人?
不及自己在这边苦思冥想,望向亭中,娘亲与阿三各自端起茶盏喝着茶,两人沉默下来。
我心中大诧,不禁靠近星儿耳边低声问娘亲与阿三可是旧识?星儿支吾着低声道她不知,让我静静听听。难得星儿不似往日的闹腾肆意,起初我还担心她会直直跳出假山呢!
“陛下,这玉佩便还给您了,小民居于乡野,如今天下承平,此后料想也用不上了。”
耳边又捕捉到阿三清冽的声音,好奇往亭中凝目望去,只见她递过一枚黄色的玉佩给娘亲。
娘亲未接,道:“玉佩你留下吧,日后若有为难之处,也能用上。”
她摇摇头将玉佩搁置在石桌上,又反着手在脖子后解着什么,解下后同样搁置在石桌上。距离不远不近,我瞧不见她取下的是何物,那物件在石桌上隐翳着暗辉,应是难得之物,类似夜明珠之类的珍贵奇宝。
“陛下,还有这夜悬黎,小民也归还皇室。”
她的声音平静的恍如广漠凝砂,千尺风过,到底万里黄沙。嗟叹与坚持,好似了断了些前缘一般的决然。我忽而心中生出万般不舍来,她好像不该抛弃那珍贵之物。
“这,你又是何必呢?何不留个念想?”娘亲问她。
“不了,陛下。既是皇室贵物,依小民的身份,却也不可持有。小民此来,心愿已偿,还请陛下多多照料阿元。小民在此与陛下道别,明日便归。”说着话她起身对娘亲抱拳弯腰,又是那不知何处的礼节。
“慢着,朕还有话问你。”娘亲唤住了她。
“陛下有何话,请问。”她口齿清晰。
“战事间,陆续送到荀骓府上的的千万两白银,可是你送的?”娘亲望着她,问了这样的问题。
“……”她沉默了几息,侧身叹道:“是。”
“好,朕果然没有猜错。”娘亲听后欣然,又问:“军中所造羽箭之法,可是你遣人告知的?”
“是,陛下。”她答话很简短。
几句对话却在我心中激起了千层浪,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私下赠银千万两供给战事所需,匿名使人送上制胜军器,几番举动皆不求名,不求利,世上真有这样心性淡薄之人?
娘亲又问了几句话,我没懂得是何意思。娘亲问她:“他现在身体可好?若有精力,亦可来见见女儿,毕竟他教养了十多年。”
阿三点头称是,很客套。
几盏茶间娘亲与她又说了些军国之事,或问或答。阿三答话时多从百姓安居着眼,讲述了些集银之法,赞过娘亲藏富于民的圣明之举,又提出了多开恩科广纳贤才的建议……
军国事,我并不擅,平日里星儿常与我分享些她自大臣那里听来的政事,掺杂着她的喜好当成趣事讲给我听,许多举措并未能全懂。
此时听到她分析当今时局,深入浅出说着休养生息和民生,很奇怪皆能听懂。
娘亲时而答她些话,时而点头。
月渐中移,阿三与娘亲辞别,娘亲上了肩舆,先行离去了。
我欲从假山出去,欲见见她,脚下却沉若千钧,迈不动步子,只是盯着亭中的人,想不出自己此为何由。星儿什么时候不在身边了,我也未曾察觉。
“欢公子,奴婢们奉命送您出宫。”宫人的话讲我从出神中惊醒。
我来做什么的呢?此前,我想见见她完全是心底的冲动。她要走了?我慌忙从假山后出来,唤了一声:“阿三!”
“你怎……哦,公主?你怎在此?”她见着我时似也诧异,走近我问道,这问话很冒昧,我并不计较。
“阿三,你明日要走了是吗?”我未答反问她。
“嗯。”她点点头,神色忡怔。
梦里的人似乎又不像眼前这人,我定是错觉了。梦里的人有温柔的眸光,不像眼前之人这样,看我时忡怔呆愣。梦里的人有伶俐且调皮的口齿,亦不像眼前之人这般,言辞淡淡仿若不识。
“谢谢你!”我冲口而出。心中第一次为着自己行事莽撞而暗悔,这样仓促来见一个陌生之人,除词穷语结,却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应对之法。
“嘿,公主谢甚?”她好看的脸颊忽而灿烂起来,掺杂几分……调皮。
“谢谢你为战事出银子献奇计,恒晟朝的百姓才能早日安居乐业。”这样的答复像极了一个公主该有的姿态,我学着星儿往日的表现,自觉说得很到位。
“公主客气了。夜里凉,公主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她的星眸盛着亮光,我望着她的眼,那眼眸很是深邃,从中我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能从话语中听出深切的关怀。
这感觉,很莫名。
仿若我与她是很久以来的旧识一般,她关怀的话确实是真的关怀。夜里凉,早些歇息!这样简单的话,使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那,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我问的话自己都不知为何这样问。
“嗯……倘若有缘,定能再见!”她答着。
这般答复敷衍意味十足,我不甚欢喜。却不知自己是因她的敷衍而不快,还是因不能再见她而怏怏。
我未说话,瞧着她,眼前的人模模糊糊地和梦里那个调皮的人重合着。我疯了么?她是女子啊,我将大婚了。我实在想不清,自己到底在胡思着什么。
“公主?公主,”她在面前唤了我几声,我回神后疑惑看向她,她笑了笑,轻声道:“早些回去歇着吧!……小民告退了。”
言罢,她真就那样转身登上了车舆。渐渐,消失在宫径尽头。
缺月将满,我在月影下站立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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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七生辰后,日夜里我都想要睡着,想入梦再见一见神秘的她,再印证一下她是否就是阿三。我暗恼自己勇气不够,那晚未曾亲口问过阿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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