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抓了好几趟,两只小鸟一人吞了三四条肉虫,终于嘴一合,眼一闭,缩回去呼呼睡觉了。
卓哲平日里捡虫子就捡得勤,如今院里虫子已所剩无几,巡视一圈后他就开始愁虫子的事,刘义成说回头可以去田里抓。
可这之后卓哲还是愁眉苦脸,刘义成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总觉得不大真实,我总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这些是不是都是假的啊?你是真的吗?”
刘义成走到他身边,不知怎么说。卓哲抓起他的手,摊平,见他的手大而粗糙,指甲短且硬,手心长满了茧和纵横交错的裂纹,蛇咬过的地方刚刚长好,留下浅色的疤,从虎口到手腕也有一条蜿蜒的长疤。
他又展开自己的手,指肚圆润,指甲盖也圆且饱满。他手上有个小水泡,已经破掉了,脱了皮,除此之外都是白嫩的软肉。
他问:“我也受过伤,为什么留不下疤?我也用农具,为什么不长茧?”
刘义成说:“你皮嫩,爱长水泡,水泡一磨就破,破了就脱,长不出茧。没什么不好。”
“可是每次都会疼,脚底也是,路走多了就疼。我不想总是这样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也想留下痕迹。我想变成你那样,像真的,像属于这里的。”
刘义成不再言语,将他的手紧紧地裹在手心里。
卓哲的忧思没有持续太久,小鸟吃得多,不一会儿就吱吱叫着要吃的。卓哲白天去田里干活儿,拿个小布袋挂胸前装上小鸟杯子,在田地里抓到虫子就把小鸟褥醒喂了。
这么捣鼓了不一会儿就被眼尖的包者清发现,跑过来大呼小叫:“哎呀!卓哲你哪儿弄来的小鸟!好可爱啊!毛儿都没有!哎呀好丑!”
“你才丑呢!你才没毛儿!”
“这么小喂得活吗?”
“能吃就能活,刘义成说的。”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卓哲养了俩小鸟!”
“给我也看看!”
“什么我也要看!”
“卓哲的小鸟!”
“哎呀好可爱!”
他们田里不一会儿就聚满了一帮人,围着卓哲叽叽喳喳个不停。小鸟被吓到,使劲儿往里缩,东西也不吃了,卓哲驱赶身边的人,怎么也赶不开,就让他们排着队一个个地看自己的鸟。
刘义成拿着铁锹在旁边乐呵。
“这是什么鸟啊?”
“还太小,看不出来,刘义成说过几天长了大羽毛就能看出来了。目前的猜测是雀类。”
“真可爱,小黑眼睛出溜出溜的!”
“唉卓哲我抓到了虫子!让我插个队,给我喂一下!”
“哎呀吃了吃了!真的张嘴吃了!活吞啊好凶猛!我也去抓虫子!”
邹支书看到这帮孩子没完没了了,过来赶人:“去去去,都回去干活儿去,两只小破鸟儿有啥好看的?卓哲你也是,田里干活儿不好好干活儿,又要养狗又要养鸟,什么都有你,小心我扣你工分。”
听到扣工分,一帮人轰地就四散了。邹支书扒开卓哲胸前的口袋,往里瞅了一眼,说:“哦,长尾山雀。”
卓哲呵呵傻笑,邹支书挥手赶他:“去去去干活儿去。”
转身又去教育刘义成:“小刘你们住一块儿,你管着点儿他,天天的不务正业,没个正行,干啥啥不成,杂七杂八的倒挺上心。”
刘义成说:“他种地也挺上心的。”
“就是的邹支书,您别老说我了,您看我们地里的玉米和豌豆长得多好啊!我还挑大粪呢!他们谁挑了!”
“隔三差五就去人家茅坑里偷大粪埋自己地里,你还好意思说!死毛孩子。”邹支书咂咂舌走了。
卓哲得以地对刘义成笑,然后又钻回地里找虫子了。
48:12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俩山雀一个叫小可,一个叫小爱,吃着菜叶子上的肥青虫,两只小鸟一天一个样儿,头顶长了白毛儿,翅膀和尾巴已经长出羽管来,大水缸子关不住了,天天想着往外跳,跳出来就钻到鸡窝里,跟着一群鸡满院子跑。
它们还不会自己吃食,卓哲手里攥把虫子四处追着喂。蹲着喂小鸟,鸡和狗就开始往他身上蹿。院子里成天鸡飞狗跳,热闹极了。
自打这俩小鸟儿来了,卓哲的确感到自己的多余精力被消耗掉不少,每天晚上脱光溜了只想往刘义成怀里一钻,枕着他手臂睡觉。夏天热了,两人贴在一起很快就出一层汗,黏糊在一起。
卓哲睡着了就不怎么怕热,呼呼往外吐热气,满脑袋出了一层汗,还睡得香甜,就抱着刘义成不放。
刘义成身上一出汗就睡不着,卓哲刚睡着的时候不敢动,等他睡得熟了,就去厢房往身上浇凉水,浇透了汗落了再回来接着睡,卓哲又摸摸索索地缠了上来。
这么熬了几天,刘义成扛不住了,自己不知去哪买了张纱网回来,把窗户纸都捅了,绷上纱网。
北墙打了个窗户洞,也罩上纱网,晚上才终于有了点儿凉快风。
头两天下了半天的大雨,过后田间杂草疯长,卓哲一整天都在地里哈着腰拔草,回到家里还得接着拔。晚上爬上炕哈欠连天,脱了衣服躺了会儿,突然坐起来,说:“今天礼拜三了!”爬到刘义成身上,扒着他的嘴开始吻。
刘义成敷衍咬了他两口,说:“困了就睡吧。”
卓哲撑起上身来,从上而下看着刘义成说:“不行,我得履行我的职责。再困再累也不能旷工,坚决完成生产任务!”
“你可以记着次数,攒着以后用。”
“又让我自己记?那我可要做假账了啊。”
刘义成在手边摸索摸索,从凉席上扯下根席草,递给卓哲,说:“拿着,你的粮票儿。”
卓哲瞪了他一眼,抄过一小截儿草棍儿,光着屁股去厅里,给夹到本子里。再光着屁股跑回来,在刘义成怀里拱了拱,不会儿就打起了呼呼。
刘义成摸着他的大凉屁股,也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卓哲,你生日想要什么啊?”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徐小美端着饭盆坐到卓哲对面。
“哎呀,卓哲生日又要到了啊。”
“真快,一眨眼又要到了。来这儿之后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好像我们昨天才来。”
“嗯……你送我俩大鹅蛋吧,生的能孵的那种。”
“得了吧,你还惦记着公家财产呢。”
“那你还能送我点儿啥啊,你还有啥。”
“这不要啥啥没有,才问你的吗。”
“那要不你给我抓点虫子吧,你抓一块儿了,喂点儿菜叶先养着,到时候一起给我。”
“呃……”
“这个好说,那我也给你抓点虫子吧。”
“带我一个,我们一起。”
“行啊,等你生日,我们给你整个虫子做的大蛋糕。”
“大虫糕。”
“你再把小可小爱放里边,让它们被幸福淹没。”
“可以可以。”卓哲点头应和。
“好恶心啊……”
“恶心什么。”卓哲说:“你想象一下你在麦子里打滚儿,左手一抓一个大鸡腿儿,右手一串糖葫芦,吃完了再一抓,一只大烤鸭。”
“哈哈哈,天天大烤鸭大烤鸭,你吃过大烤鸭吗。”徐小美抓到机会就要笑话他。
“没吃过我见过啊,没吃过还不许人提了吗?我看鸭和鹅口感应该差不多,改天把你家的拿出只来烤,给大家开开荤吧。择日不如撞日,就我生日吧。”
“吃你的大虫糕去吧!”
刘义成吃饭吃得快,往常早已吃完走了去干活儿,今天也多坐了一会儿,跟碗里的两根野菜叶子较劲儿。
等吃完饭一起去到自家地里,卓哲问刘义成道:“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你每年都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不知道,也没过过。”
“哦……那你知道什么季节吗?”
“不知道。”
“大概呢?”
“大概,是春天吧。记得邹支书说过,我娘去他那儿领种子,我就在他家落的地。”
“哦……那你定个日子,我每年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好啊,你来定吧。”
“那就还是春天,春天的话,找个节气?干脆这样,就是那个……阳历三月二十九号吧……”
“阳历那天有什么节气?”
“没有什么节气!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黑的日子。”
刘义成笑了,说:“成,阳历三月二十九。”
他终于又问:“你是哪天?”
“嘿嘿,其实也还早,要到七月底呢,七月的最后一天。对了,晚上我回去给家里写封信,省得我不在家里,他们都给忘了,到时候礼物寄过来都不赶趟儿了。”
“行。”
“啊,大虫子,哪里逃,哈哈哈。醒醒,醒醒,开饭了,是顿大餐,先到先得,好,就是你的了,小可。小爱你等会儿,等我找条更大的给你……”
家里黄瓜开完花,立马结了小黄瓜,一天比一天鼓溜,卓哲在信里画了从黄瓜种子,到小苗,到开花,到小黄瓜,到大黄瓜,每个阶段的小图。最后是个小人儿一手拿着一个大黄瓜,往嘴里送。
汇报完近况,在信的末尾又附了一行:
“我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姐姐,如果你们还记得这个月的月底是什么日子,那就在回信的时候告诉我吧。”
月底之前,他收到了家里的回信,附加一个大包裹,里边有几本他爸的书,他妈给他包了一些干腊肉。他姐出手最为阔绰,直接送了套新衣服,白衬衫,黑西裤,是她们厂做的。翻完三人的回信,卓哲给刘义成念了他姐写的,对他恬不知耻要礼物这一行为的谴责。
完了他又问:“刘义成,你会送我礼物吗?你要送我什么啊?”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
“你说说看。”
“那我可说了啊,我想要你的,嗯,我想要你的毒液。”
刘义成哈哈笑出声来,又伸手勾勾他鼻子,说:“小脑袋瓜子成天到晚地想什么呢。”
卓哲也跟着他笑,还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48:15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七月的最后一天,是个明晃晃的大晴天。刘义成让卓哲自己下山去干活儿,说他自己已经请好了假。
卓哲没有多问,去院子里把鸟捉了,放到肩膀上带着,让小麦粒也跟着,一起下山了。
一路上见了人,不管是同学还是乡亲,都喊他聊上两句:“哎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寿星吗。”“小哲啊,二十了啊,大小伙儿了啊,过来婆婆看看,哎哟这小细胳膊哟,哪像二十岁的小伙子啊。”
等到了自己的两片田,小可小爱见到熟悉地界,展翅就飞了进去,它们还不会自己捉虫子,就在地上到处衔东西,吃不下去再丢掉。他家的小黄狗也跑去找别人家的小黄狗玩儿去了。
中午班长她们做了顿丰盛的,虽说没真的宰大鹅,但用了好几个鹅蛋,做的炸香椿、还有韭菜鸭蛋馅儿的大包子,还专门有一个全须全尾的水煮大鹅蛋,卧到长寿面里,端给卓哲吃。
她们还真给他捉了一大盆虫子,卓哲去唤回小可小爱,放到满是蠕虫的盆里,两只小鸟受了惊吓,扑腾扑腾到处乱飞,过了会儿才又飞了回来,到盆里啄食。
一大帮子人又说又笑,围着卓哲斗贫。吃完午饭回到地里,卓哲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心早就飞了回去,看时间差不多立马撂下东西走人,小黄狗紧跟着他,两只小鸟飞飞跑跑,后见要跟不上了,一同向前快飞一段,落在他脑袋上,再跳到肩膀上蹲着。
推开他家的院门,一群鸡咕咕哒哒地围了上来,卓哲在院中四视,想找那个人,一眼看到了外院紧南头,高高低低、有梳有密,多了一大片树,连成绿的林。
像是没料到卓哲回来这么早,刘义成“唉”了一声,手底下加快了挖,将旁边放着的一棵带根的小树插了进去,又填上土。
卓哲跑过去问:“这些都是你种的吗?就这一天?有多少棵啊?都是什么树?你从哪找的啊?这么大的树你自己搬回来的吗?”
“山里的,有苹果,有梨,核桃、桑葚、杏儿,还有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见过它们开花。”
“这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刘义成又“唉”了一声,去井里拉了桶水,浇了新埋好的这棵树。
“你还堆了小土山,还有这么多大石头,我都没见过!你真的去搬山了啊?”
刘义成又打了桶水,洗洗手洗洗脸,再看向一直紧紧追在他屁股后头的卓哲。他的脸被水打湿之后,眉毛显得更重,眼睛黑得更深。卓哲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擦掉他嘴角边的水珠。
刘义成握住他的手拿开,将自己的手伸到嘴里,长长地吹了一个响哨。不多时,此起彼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院门外扬蹄跺地。一黑一白两匹骏马。
小麦粒见了不速之客,在院里朝外边狂吠,卓哲抱了抱小麦粒,跟它说:“你好好看家。”就同刘义成离了家,自己爬上白马,两人比肩骑行着,往西边的山里去了。
他们一直往西走,山路又起又伏,他们跨越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去到了卓哲以往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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