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明白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只隐约觉得,迟恪这个人变化无常,又毫无底线,即便是疯狂至此的晏惊河,也未必能够始终牵着他的鼻子走。
若厉狗蛋当真是由他藏了起来,更务必要尽快找到才好。
“他来找我时,我闻到他身上有股轻微的异香。”司劫显然在仔细回想着,又开口道。
“异香?”厉执皱眉,“不是他为压迫你而释放的天乾信香?”
“与乾阳无关,只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似曾相识?
眼看司劫似乎又陷入沉思,厉执一边同样心下怪异地思索着,一边倒也不忘推着他往外走去。
“不如找阿琇先打听一下迟恪的下落。”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说话间才一打开门,竟与门口僵立的晏琇正好四目相对。
俨然对昨日的不欢而散仍有介怀,晏琇此刻神色复杂地站在厉执面前,嘴角轻扯了扯,才想起来将手中案盘递给厉执。
厉执看过去,只见案盘上两碗赤豆粥冒着热气,明显熬煮得极为细致,单是看起来便觉绵滑软稠,口感定是极好。
“……”厉执无声接过来,再抬起头,已是呲牙一笑,“真香。”
“你们先吃,待吃完了,我有事情告诉你们。”晏琇捏着腰间剑柄的指节微微发白,似满袖都是紧张,低声道。
“好,我正巧也想问你,”看出他要说的事情兴许与晏惊河有关,且像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厉执忙不迭地点点头,“不过你昨夜……睡得如何?”
他与司劫占了晏琇的屋子,晏琇昨晚则与尉迟慎挤在隔壁的小耳间,他挺不好意思地顺口关切道。
结果话音一落,忽见晏琇一顿,整个人变得更为拘谨,目光都躲闪起来。
“没听见,你们快些趁热吃吧。”
匆匆留下这一句,转身便走。
“……”
没听见啥玩意?
厉执便一手托着案盘,一手下意识挠着脖子上一小块结痂发痒的齿痕,转过头,正对上司劫面无表情的脸。
137.希望
“我先前不知道是爹藏起了他们,只觉这里有些诡异……”
半个时辰过后,惓林以南的墟云涧如一条蜿蜒的长蛇,与围绕在天墟群山周围的十几座小宫观相依缠靠,其中紧临边缘的一座由青石垒砌的灰墙外,厉执与晏琇藏身于极为粗壮的雪松枝干间,正朝里头凝神窥视。
他们已然用过早饭,且破天荒的,那拖油瓶似的尉迟慎并未跟来,难得听话地留在屋内与司劫大眼瞪小眼。厉执注意到他的脸上有添新伤,估摸着他又干了什么欠揍的事,总归阿琇看样子没有吃亏,便就没有多问。
只趁着时辰还早,村里大多数人仍未清醒,随着晏琇来到此地。
听晏琇继续道:“我偶尔会看到村里的人过来,打听之下他们只说是找了这处废弃的宝地来进行九极教内的祭祀事宜,我不太懂这个,你看看可是真的有关?还是说云埃很可能就被藏在这里……”
的确,这小宫观已然废弃,除了屋顶的檐角脊兽以及地上隐约可辨的太极图雕之外已经看不出原本宫观的模样,连灵殿上方的牌匾都没了,破败的殿门紧闭,看不见里头的样子。
厉执却低低嗤笑一声:“九极教从来没有什么祭祀。”
“什么?”
“娘最不喜欢同那些正道一样弄些繁缛的礼节,除去死后要随骨灰一起埋葬的木人,九极教再无其他乱七八糟的规矩。”
“……”晏琇闻言更是惊讶,却也一喜,“那会不会是云埃……”
“也不太可能。”
厉执又眉头紧皱地摇摇头。
若说原本他在听到晏琇提起这有些神秘之地的时候也心存侥幸,眼下却难免有些失落,厉狗蛋绝对不在这里。
晏惊河既然以那般拙劣的借口来应付晏琇,确实是笃定晏琇看不出什么,但以晏惊河的心思,也应该想到,一旦晏琇带厉执来此,这对于自幼在九极教长大的厉执来讲却很容易识破。
那么也就是说,晏惊河实际上并不在意这里被厉执发现。
如此想着,厉执在晏琇仍一脸困惑之际,已忽地一跃,几步便自藏身的苍翠雪松间大摇大摆地现身,不顾那小宫观门内的几名看守,径直落于灵殿外头的台阶前。
“别紧张。”察觉紧随其后的晏琇一瞬间绷紧神经,厉执低声说着,转身面向刹那围上的几人。
“……小教主?”
果然,那几个看守皆为九极教弟子,除了一个十几岁的小辈,年纪均已不轻,在认出厉执之后神情明显松懈,纷纷收起掌间兵器。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厉执倒并不斡旋,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几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稍作犹豫了一番,才试探道:“这……晏大侠还没有告诉过你?”
“……”
而对方话音才落,整个院落竟是蓦地陷入一阵压抑的沉寂。
“你们倒还记得他是晏大侠。”
直到厉执可砭人心骨的凌厉视线重新收起,语气寒冷地讽刺着,另外几人才面露讪色地意图解释:“小教主——”
“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们看来忘得干净,”厉执便又冷哼,一向疏朗的面容此刻写满阴鸷,“为能与五派抗衡表面上奉他为主也便罢了,但到底谁才是九极教的主人,你们难不成也忘了。”
“这……”
“他躲在这暗地谋划多年,为的只是他心底那偏执又可笑的疯念,而你们不过是一颗颗随时赴死的棋子,若甘心一直被他利用,当真以为便是为我娘,为死去的教众报仇了?”
几人终被厉执一上来咄咄的话语激得略微不满,不禁开口。
“可不这样做,我们又能如何?小教主,恕在下直言,五派将我等赶尽杀绝,而你却与那五派之首——”
“我等了七年才等到他主动送上门来,你们却自作聪明,几次三番坏我的好事,现今倒有脸再提!”
厉执陡然拔高的几声怒斥不止让面前几人惊愕不已,连晏琇也愣住,看着厉执森冷决绝的双目,若非心中坚信,恐怕也分辨不出其中的真假。
“小教主……”便隔了片刻,只见其中一人不可置信道,“你的话可当真?你真的从一开始就……”
“那我倒要问问你,换作是你,你可会对五派的人生出一丝一毫的真情?”
“呸!”
那人猛地啐了一口,答案不可置否。
厉执便紧盯几人好似稍微动摇的面容,接着道:“当年整个江湖声称九极教放纵无厌堂四处杀人,因而才群起而攻之,可若我没有记错,我娘那时早就将迟恪逐出教内,哪来的无厌堂?”
“五派故意泼如此脏水,又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来屠杀我教,更以鬼老大他们的性命逼迫我交出彼岸香,我与他们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会对他们那本就为彼岸香而接近我的伪君子动情!”
“要不是你们总是从中作梗,我早就骗得他交出至关重要的心法,哪至于让晏惊河那疯子将他弄成了个废人,如今还不是一样要再指望我来达到目的!”
“而且就算我九极教穷凶极恶,但也绝不能由着那些人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你们难道从未想过要弄个究竟,反而一味受个疯子的摆布,在此肆意妄为,等真到了与五派恶战那一日,以为晏惊河会在乎你们的死活?”
“……”对方俨然被厉执这一连串质问逼问得不知如何反驳,便沉默良久,才有一人忽地向前,恶声恶气道,“只要能灭了五派,我们就是死又何妨!”
“那之后呢?”像是早已料到他们会这般回答,厉执立即接道,“你们以为杀尽一个五派,便从此高枕无忧了?到时剩下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依旧是其他新起门派的眼中钉,无论是谁都会以除魔之名对他们继续赶尽杀绝,我见你们多数拖家带口,竟甘愿他们也一辈子苟且偷生的活着?”
时隔多年,厉执看得出来,九极教内除了几位护法之外,仍多为粗人,他们兴许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但始终心机不深,极其容易被人利用。
“那照小教主的意思,为了保命,这仇就不报了?”半晌,又有一人冷哼道。
“自然要报,”厉执却斩钉截铁,“但你们需知道,到底谁才是害得九极教沦落至今的罪魁祸首!你们又为谁效命,才可真正大仇得报!”
“真正大仇得报?”
厉执冷笑:“你们为除去五派全然不顾日后死活,那叫同归于尽,只成全了晏惊河自己而已,算什么狗屁的报仇!”
“这——”
“我要你们不仅让五派为当年血债跪地认错,更光明正大走出这破村子,日后在街上,尽管承认自己出于九极教,无人敢再喊打喊杀,这才叫扬眉吐气!”
“……”
不知是真的习以为常这不见天日的苟活,亦或厉执字字铿锵将他们所震慑,一时间,几人瞠目结舌,皆忘记要说什么,似是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一介魔教有朝一日能与其他门派平起平坐。
即便是厉白儿在时,也如天方夜谭。
“不信?”厉执不屑的目光扫过几人,“那你们权当我没说过,守好你们的秘密,咱们所有人继续受晏惊河摆布,直到这里再一次血流成河!”
说完,厉执转身便走。
而就在晏琇犹豫着迈步之际,突然疾风一闪,下一刻,藏青的一方袍角挡于厉执低垂的眼底。
“无归!”
随着一人厉吼,只见原本立于他们最末端一言未发的十几岁少年此时正身形直挺地面向厉执。
“……”七年前他应还是孩童,厉执自不记得他,便只无声与他对视。
“我从来就不信那姓晏的,我只信教主。”
结果对方此话一出,包括厉执,也不禁微微怔然。
“你胡说什么!还不快给我过来——”
“你叫……无归?”打断那显然是其长者的怒斥,厉执定定看着他问道,“姓什么?”
“我就叫无归,”少年还未分化,倒是身材颀长,肤色冷白,不卑不亢道,“教主曾在无归崖底救我性命。”
“……”厉执神情不改,却是心下一顿。
想了又想,才记起来,当年厉白儿骗他将小哑巴一行人扔下无归崖底喂了豺狼猛兽,他曾几次悄悄下去寻找,好像确实有一回救了个不小心摔下去的小不点,而他满心都沉浸在没能找到小哑巴的复杂情绪里,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想不到那记忆里模糊的小不点,都长这么大了?
“这里的秘密,我可以告诉教主,教主想问什么,我也定知无不言。”
而眼见他无视其余几人的反对再次开口,厉执原本冰凉的眸底倏然闪动。
为这意外深挚的信任。
他的话自然并非全部属实,他更不是什么有担当的教主,不过虚虚实实中,倒有一点也毋庸置疑。
他在深渊里看见过希望,实在想要其他未曾体会过的人也见上一见。
138.乾坤
院落中的几人到底还是放厉执进了那紧闭的灵殿,虽然这并非厉执那一番话的最终目的,但他也不急于一时,心知将这些人逼得紧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只不过他确实料得不错,晏惊河并不算防范他,不然他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进来。
或者说,关于这里的秘密,晏惊河从始至终防备的人,只有晏琇。
“洗骨定乾坤?”
灵殿内的一方明显由原本香炉鼎改造的巨大药鼎前,厉执牢牢按住身旁晏琇颤抖的指尖,一边故意无视神像后十余名被囚于此地试药的少年们,一边面色镇定地问道,“说清楚些,到底是干什么的?”
“定乾坤,”只见对面一人说道,“当然就是随心所欲的分化成天乾或者地坤。”
说着,他也不再避讳,直接自怀中掏出两枚丹药,一黑一白,朝厉执凝重的眼底一晃:“这黑的为定乾丹,白的为定坤丹,不用我们再多解释,教主应该能猜到这分别有什么用了吧?”
“……”厉执紧盯那人掌心的丹药,尽管心下极为震撼,却依旧面不改色,“你们想左右自己的分化?”
“天乾自来力量强大,谁不想成为天乾?”此时开口的九极教弟子正是一名和元,“待我们教里各个都有了这道天然的强力,以一敌百,还怕他五派不成?他们定的什么不可随意以信香压制人的江湖规矩,也都是狗屁!”
“可惜现今还在试药阶段,不然我们早就先打上这天墟宫,宰他们个片甲不留——”
“你们在哪弄的这炼药的法子?”不等那人激动的话音落下,厉执忽地问道。
“晏……”而对方正欲回答,却忽地一顿,想来记起厉执先前的挖苦,便并未将“晏大侠”几个字说出来,只话锋一转道,“自是令尊交待下来,我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只负责在此看守。”
晏惊河。
厉执闻言不免心惊,抛开世间竟存在如此匪夷所思的丹药,他仍是低估了晏惊河的疯狂,着实想不到他为复仇,还能做出这般前所未有之举。
而偌大的江湖之中,天乾的确为少数,其次是地坤,最普遍的其实要属和元,只是分化为和元的人虽然并不会如地坤一般容易受到天乾牵制,但也注定无法达到天乾的功法境界。
可即便如此,先不论这邪门的丹药究竟是否如所说的那样传神,若人人皆可预定乾坤,甚至轻而易举去左右他人的命运,后果定会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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