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扈桂,只是陶抱朴养的一条狗,怕他怎的?”
“你不怕扈桂,也要知道这小娘子是个心肠硬的,万不会上你的钩。”
“不过是杀两只猫,又不是杀人。”
“你怎知她不杀人?”慧含僧衣半敞,倚在床上,低低道:“那日小僧摆了香烛鲜果,躲在供案下偷懒睡觉,就听得有人在佛前忏悔,就是这个扈娘子,须知她不是元配,见扈桂与大娘子蜜里调油,心中不快,便毒杀了大娘子,从此见宠于扈桂。只是怀胎之后,胎气时常震动,心里有鬼,夜里睡不着觉。跑来跟佛祖倒苦水,你道可笑不可笑?”
“好你个小沙弥,知道这等命案,却不去报官。”
慧含伸手拍了他下腹一掌,怒道:“冤家,我们出家之人也是吃五谷长大的,自然懂得少管闲事、趋利避害的道理。住持知道的事,恐怕比我多了去了,你看他几时报过官?”
连天横微笑道:“我与扈桂可是有些陈年交情的,你同我说了,不怕我惹出甚么是非?”
慧含哼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师父我平生最爱嚼舌根,酒足色餍,逢人便说,哪里管那么多来,若是招致祸端,也只是我的因果罢了。我只是不去找事,事要来找我,有甚么办法?倒不如说个痛快。”
“说得好,”连天横又道:“你再与我说些扈娘子的事,也好去赚她上钩也。”
“啊也,你还不死心!”慧含细眼微瞪,架不住连天横问了又问,迟疑道:“再有一桩事,你可万万不要泄露了。”
慧含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扈桂与我有几分勾连。因我通些占蓍之术,也问过我,这孩子是否为他亲生。”
“你占出甚么?”
“我哪里会甚么卜术,不过是借着学卜之名和师父厮混一通罢了。扈桂送她来那日问的,我只糊弄他,要他来接时再告知。”
连天横忽生坏水,道:“巧了,我也知晓一桩秘事。却是陶抱朴喝醉了酒,亲口说出的。”
“怎么?”
连天横诈他道:“这孩子是陶抱朴的种,他四处跟人自夸,扈桂必定听到风声,起了疑心。”
“有这回事!”慧含惊得撑起身子来,他本想随口敷衍扈桂便罢了,这下铁定敷衍不成,若是孩子落地,面目不肖扈桂,震怒之余指不定要来寻他的晦气,心下暗自计较了,不再开口。
一场云雨过后,连天横收拾衣裳,心道今日便替姓陶的种下祸根,至于发不发芽,又是另一桩事了,把水搅得浑浑的,也好下手也。
慧含赤着脚,趿拉着僧鞋,送他出门时,语带幽怨:“荣檀越可要常来,这里好生寂寞,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连天横答应了,道:“小师父也要好好地养病才是。”
剧情是没有什么剧情的,一写这些过渡剧情我就犯困,就别对剧情文笔这些抱期望啦,下章搞点刺激的!(我自以为刺激)
还有就是!明天就要离校回家了,在家里和坐牢差不多,大概不能保持每天一章的频率点播一首铁窗泪送给大家。
第26章
别了小沙弥,连天横又操起那把折扇摇了摇,依路返回,到了大雄宝殿前,小福子坐在那里与和尚扯闲,揉揉眼睛,唤道:“少爷!你可算来了!”
连天横本想办完正事,便打道回府,谁知横生枝节,被那沙弥缠住,教他枯坐了这些光景,心中有愧,板着脸“唔”了一声。
一旁坐着那大和尚,红漆长桌上摆着几只签筒,道:“方才问其四柱八字,施主有拱贵之格,不如抽一签,必定灵验。”
既然来了这善严寺,连天横索性随手拿了一只漆筒,稀里哗啦摇出根竹条来,小福子拾起来,递与少爷,连天横低眸看去,上头几个蝇头小字,囫囵念道:“脍……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
“甚么意思?曲里拐弯的。”连天横腹内草莽,却怪那签词不通,拿给小福子:“你来看!”
小福子挠着头,面露难色:“又是枣又是羊,或许是说吃的?”
连天横受了启发,凝神沉吟道:“脍炙,滋味鲜肥,上了桌,大家一道吃,羊枣——怎的,不好吃么?”他忽为羊枣鸣起不平来:“回家便吃它两斤!
那大和尚听了,哑口无言,微微叹气,闭目摇头。
自打从那善严寺回府,连老爷也行商归来,连天横便不敢再外出厮混,在家假模假式地读书习画,打理些生意上的琐事。荣二上门邀他去赌钱,见了连老爷,话锋忙一转,也变作乖乖少爷,逃之夭夭。
连天横一不能嫖二不能赌,百无聊赖,骨头缝里闲得发痒,又去逗弄妹妹,抢妹妹的拨浪鼓,咚咚咚的,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耍玩,连小妹将要合眼睡觉,连天横便故意拿一只陶做的响球在她耳畔沙沙晃动:“不要睡,陪哥哥玩!”如此三四次,把个小小的奶娃娃欺负得眼泪汪汪,最终放声大哭,打着嗝儿:“坏……坏哥哥!”
莫氏听见女儿哭声,好不心疼,冲连天横叫道:“混账,你又欺负你妹妹!”
连天横被吼得也委屈,抱着小妹坐在膝头,大手包着粉嘟嘟小脸,擦干她眼泪,哄道:“哥哥错了,不要哭,哥哥请你吃糖瓜……”
那连小妹平素乖巧,惹怒了也不是好哄的,几个糖瓜哪里收买得下,越哄,哭声便越大,几欲掀翻屋顶,吵得连天横十分头疼。
正鸡飞狗跳之际,一位瘦小身材的老叟飞速从檐下走来,连天横认出是家里典当铺子的孙掌柜,两人略微点头致意,孙掌柜便俯在莫氏的耳边,嘀嘀咕咕的,不知说道些甚么。
莫氏这壁厢用耳朵听了,那壁厢便用眼睛扫视连天横,连天横支起耳朵,直觉不妙,却想不通何事,只得硬着头皮抱住怀里的妹妹。
余光里莫氏起身进了侧厅,那老叟也跟去,有半刻钟,莫氏出来,神色还平静,慢慢地坐下,跷着腿,脚尖还要晃两下。
连天横立刻问:“怎么了,娘?”
莫氏淡淡反问道:“能有甚么,铺子里的小事罢了。有几样东西他们下面的人拿不定主意,叫我过目再议价。”
怀里的连小妹见哥哥不哄了,又大哭起来,连天横忙上下摇着,无奈道:“乖乖肉团儿,求你别哭了,再哭再哭,哥哥也哭了……”
莫氏在旁冷眼看着,将针线甩在一旁。
十日之期已满,连天横便起了个大早,出门去善严寺取末子药。
这边孙掌柜又来拜见莫氏,拱手道:“夫人,那东西价值连城,典当的人犹疑再三,不敢出手。”
“是甚么人?”
掌柜道:“是个打抽丰的秀才,同少爷吃过一回酒,这个秀才倒是乏善可陈,只是他有个相好,在花里馆,叫作宝瑟儿,与少爷……交往甚密。”话末这四个字念得暧昧不清,值得玩味。
“花里馆,是甚么地方?”莫氏乍听这名字风雅,似是个吟风弄月的诗社。
“花里馆,便是……”孙掌柜不禁汗颜,断断续续地道来。
莫氏听罢,先是一惊,猜到个中机窍,后转惊为怒,火冒三丈,腾地站起身来,在桌上啪地一掌:“这个畜牲!”喘着粗气,对掌柜道:“速去请老爷回来!”
又叫了连管事来,强抑怒火,吩咐道:“你带几个小的,去花里馆拿了那个宝瑟儿,我要亲自审他!”
连总管见夫人气得发抖,兹事体大,不敢怠慢,急忙唤了几位年轻的家丁出门。莫氏坐下来,喝口茶,深深吸气,闭目凝神:儿子在外头胡天花地,她是知道的,只是从未放在心上。说来连老爷青春时,也是个浪子,成了亲,才慢慢收拢了心思,这些年夫妻之情甚笃。
教她怒不可遏的却是那只扳指,本是祖上御赐的重宝,上万块料里也难雕琢出那么一只。连老爷交给她,当作传情之物,她再交给连天横,千叮万嘱,千万好生看护,此乃代代相传的宝物。谁知这个孽障转手就丢给了一个男妓!若是被那个男妓迷住,填塞了虚空圈套,污秽却清净门风,却不能向祖宗交代也!
连老爷听得浑家派人传唤,急匆匆赶回家里,见莫氏坐在堂下,一只拳头攥得绷紧,牙齿也咬得咯咯响,以为自己犯下甚么大事,忙道:“我的娘子,你万不可发怒伤身!”
莫氏便与他分说了这桩事体,连老爷听了,反倒不曾放在心上,一来上回已将儿子毒打过一番,这遭再打,只怕父子间暗生怨怼,二来,知子莫若父,他并不信连天横轻易肯被外头乱花野草迷了眼。便温声细语,劝解夫人道:“见了那妓子,教他完璧归赵便是,若是不肯,再打发他银子,娈童小倌之流,最是眼皮狭浅,娘子又是个极其聪慧的,还怕拿捏他不住?”
莫氏听了,吃下一颗定心丸,但见连管事打头进府,身后乌泱泱跟着十几号壮年家丁,中间架着个娇小身躯,想必就是那个骚精。俩夫妻仔细端详——好一个狐媚魇道的东西!只见他:挑着双含情丹凤眼,咬着口雪白编贝齿,头上乌云斜挽,足上丹蔻点点,身上穿的是八宝妆花罗,臂上搭的是桃红片金纱,妆点得桃羞杏让,雌雄莫辨,你道他哪里是个郎君,便是女人也不比三分风情。
此刻双手被旁人一左一右地钳制着,目光戒备,身子如筛,如同落网的哀雀般,谁见不怜?
莫氏见是这么个货色,心里便有了底气,坐在堂前交椅上,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道:“敢问阁下尊姓贵表?”
宝瑟儿听了,又是警惕又是懵懂,壮着胆子,干巴巴问:“甚么意思?”
连管事拢着双手,急忙躬身提点:“夫人问你姓字。”
宝瑟儿也知道自己丢人,想到这个名字也是连天横取的,不如不要了,闷声道:“无名无姓。”
莫氏将茶盅往桌上一搁,铮地一声,茶水也洒出几滴,朗声道:“是人皆有姓名,猪狗才没名字,你是猪是狗!”
连老爷忙按了她的拳头,默默地握在双手间,紧了紧。
“好端端的,为甚么骂人?”宝瑟儿抬着头,鼓起勇气瞪着她。“猪又如何,狗又如何,活得不如猪狗的大有人在,你揪着我教训甚么?”
“好你个……”莫氏想说淫妇,却想起他不是女人,换了个词,气势不减:“好你个娼根!我问你,连天横给你的扳指却在哪里?”
宝瑟儿抬头看着连天横的双亲,梗着脖子,道:“我和他早一拍两散了,怎么,现在想起要回东西,屙出去的屎还想坐回去?”
莫氏闺阁中做女儿时便饱读四书,嫁到连府也是书香世家,平生哪里说过那等屎屁尿的话,又心道这小倌不愧是个低贱出身的,冷笑道:“真是没志气的滥桃淫货,你是老母猪还想吃万年的糠?”
她那副冷笑的神情,同连天横简直是如出一辙,宝瑟儿看得心里刺痛,嘴硬道:“那你就是饿狗忘不了千年的屎!”
莫氏听他犟嘴厉害,正要开口,连天横却从门口进来,见一大群人拥簇在天井之下,热闹非凡。双亲坐在桌边,一个横眉竖目,一个肃然端坐,路过那众家丁,扫到宝瑟儿,抬起下巴调笑道:“这是谁?好标致的玉人儿。”
莫氏道:“你不认识他?再看。”
连天横松了他下巴,走到圆桌旁边坐下:“只是有些面善。”跷起二郎腿仔细地打量一番:“娘在镇河街上抓个张三李四也叫我认,却不是特地为难人?”
第27章
莫氏一听便笑,站起来,捏着帕子,指头在宝瑟儿肩膀上猛戳:“连少爷忘性倒是大!你不认得,我可认得他!花里馆的头一块红牌儿,多少员外老爷在他床上躺,好大风光!”
连老爷唯恐莫氏气出病来,拍着夫人的后背心顺气,温声道:“横官,你和这样的人厮混,满身的脏病,你真不怕?速和你娘招了,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连天横在果盘里拿了只白梨,咯吱咬了口,嘴里嚼着,倒在椅子里,只觉得十分可笑:“招甚么?他也值得我招甚么?”
宝瑟儿被按在地上,笑道:“是,我也值得他招甚么?你们一家都是干干净净的体面人,兴师动众打搅我开门做生意,也不嫌小题大做?”
莫氏冲着连天横道:“你瞧,就是这个自轻自贱的腌臜东西,你鬼迷日眼看上他?”
宝瑟儿抢白道:“猫爱吃腥,狗爱吃臭,你儿子偏爱吃那些又腥又臭又烂又恶心的,你管得着么?”
“你闭嘴!”莫氏气得脸庞紫涨,在桌上怒捶一拳,“要不是他一时糊涂,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邪皮子逞嘴?也不知你用了甚么狐媚法子将他勾住了!”
“我用狐媚法子?”宝瑟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是豁出去了,反唇相讥道:“老虔婆,你是不知道,你那乖乖儿子,在床上舔老子的腚门子,舔得起劲!”
霎时间连府那些下人都齐刷刷朝连天横望去,脸上恰似开了个个染坊,青了又红,变幻莫测。连天横一口梨肉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咳出来,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小祖宗,这种事就不必说了!”
“啊!”莫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入天,捂着心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脚下站不稳了,几欲晕眩当场。
连老爷急忙站起来,替她顺气,端起茶碗给她喂两口。又转头质问宝瑟儿,道:“人都讲礼义廉耻,你如此粗鄙,与牲畜何异?你叫作宝瑟儿是罢?我问你——你父母若是有知,岂不伤透了心?”
宝瑟儿也激动起来,甩开连天横,两手握拳,站起来,冷冷道:“就是那两头管生不管养的贱驴子把我送去卖屁股的!他们满不在乎,你这棺材楦子操甚么心?”说着喉头一哽,胸口闷闷的似有泪意,连忙抑制住了,不肯教人看笑话,心慌嘴不乱,当众骂道:“老子打十三岁起就伺候男人,吃过的鸡巴比你吃过的米多!轮得着你来教训!”
这下连天横抱着手臂,倒是大开眼界,宝瑟儿从前与他交好时,头一桩就是娇,第二桩便是软,头纱一揭,嘴毒起来,竟比骂街的泼妇花样还多,十分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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