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阿历克斯。”
昆尼西抿了抿单薄的嘴唇,“很抱歉,但我想我不是很适合这个职位。”
“你还没上任过哪怕一分钟,怎么知道自己不适合?”
“我不想离开车间。”
“当技术顾问也不是一年到头待在办公室里。”
“我——”
“把你的办公桌放那边,我特准你可以在办公室吃东西——你低血糖的毛病怎么样了?”
那双蓝眼睛闪了闪,施瓦伯格截住了昆尼西的话头:“我不会允许你去香港的。你要是和费恩斯结婚了,那另当别论。你们结婚了吗?”他恶毒地微笑,“德国不承认你们的关系,美国也不承认。干嘛不多赚点钱呢?卡尔,说不定他在香港遇到了其他人,就不打算回来了,或者交往了新的‘密友’,直接回了美国……这种事多得很,尤其美国人特别不靠谱。美国军队在德国驻扎,两年时间就能搞出一堆私生子。兵役一结束,人就回了美国,再也没有音讯。所谓的感情关系可是最脆弱不堪的,听我说,你得好好考虑考虑自己。我不会害你的。”
第20章 - 安宁
在伊万诺夫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屋子有了一些改变。“老人们常说,太阳使土地生辉,劳动给人扬名。”他又弄来一个绿色的套娃,还有一个小号的红套娃,组成套娃家庭。“你看看你,懒得要命——‘吃饭如牛,干活像蚊子。’说的就是你!”
阿廖沙不理会伊万诺夫的挑衅。现在伊万诺夫不再那样频繁地殴打他,声称要用“更好的办法”来教育和拯救纳粹分子堕落的灵魂。拯救的方式伊万诺夫正在探索,眼下就是命令阿廖沙洗衣服、擦鞋子、认真煮锅甜菜汤……乖乖把屁股翘起来。当然了,打还是会打的,比如伊万诺夫上个月不知第几次被女护士拒绝,回来他就狠狠揍了阿廖沙一顿泄愤。
“装模作样!”伊万诺夫打开小套娃,把套娃一个个拿出来,排成一列,“看看,这个红色的是我,绿色的是我老婆,这些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会有四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哦,要不四个女儿和三个儿子吧!儿子多了就会吵闹。”
阿廖沙默不吭声地编织毛衣,伊万诺夫津津有味地摆弄那些套娃,“喂,我听说,你们德国人名字里要带个‘冯’,就是地主老爷,这是真的吗?”
这问题他问了不下十五遍,阿廖沙从毛线球里抽出一小截线头,“不一定。”
“那你呢?你是地主老爷吗?”
“我不是。”
“撒谎!”
“我父亲讨厌我,他没分给我一俄寸土地。”
“他把地分给你兄弟们啦?”
“对。”
伊万诺夫爆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笑声响亮地在房间内回荡,安静的午后,晴朗的阳光照耀大地,也毫不吝啬地照在木地板上,明晃晃地一大片。“活该,”他幸灾乐祸地摇晃身体,“没有地,你早晚要饿死。”
“您说得对,伊万内奇。”
“唔,不过你干了那么多坏事,肯定攒了不少钱吧?”
“攒了一点钱。”
“那现在肯定也没有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戈比硬币,啪地按到桌上。阿廖沙眼皮抬都没抬,他得给毛衣上编织一圈小小的五角星,这是伟大的伊万内奇阁下亲口要求的。伊万诺夫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收起那枚硬币,“哎,我说,你这个家伙……”
在晴朗的冬日,他们会这样聊天。说是聊天,不外乎两种情况:伊万诺夫喋喋不休地回忆过去,或者对阿廖沙大肆嘲讽。他的回忆里,村庄在广阔苍翠的平原一角,小河蜿蜒流淌;弟弟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妹妹美丽勤劳;奶奶是最慈祥的老人,爷爷会给他来点伏特加……邻居虽然狡猾讨厌,但去镇上卖了鸡蛋,回来总会带些小东西让他送给柳芭……啊,柳芭,世上最漂亮、最可爱、最温柔的女孩,志愿做一名护士,她总是微笑着,利用学习的业余时间为她的未婚夫编织毛衣和围巾……
“你真没和女人睡过觉?”
“没有。”
“那男人呢?”
“没有。”
“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没有就是没有。阿廖沙没谈过恋爱,他把青春期疯狂的热情都奉献给了第三帝国的伟大事业。十八岁那年他去慕尼黑,参加党卫军的活动,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炬流下泪水。他发誓为帝国和元首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给你写信的纳粹……是干嘛的?”
伊万诺夫瞪着灰色的眼睛,他长着斯拉夫人的脸,却不粗犷,刮干净胡子之后甚至显得有些瘦弱。女护士们大约喜欢电影里的那类战斗英雄,所以他才一再碰壁。“他又不是你亲戚,干嘛巴巴地给你写封信?他是你相好的吗?”
阿廖沙挑出红色的毛线球,“不,他是我在军校时的同学,比我低一个年级。”
“哦!那果然是个纳粹分子了!”伊万诺夫拍了下膝盖,“我就不该给你看那封信……里面肯定满是纳粹的暗号。”
“他受伤了,就回了家。”阿廖沙说,“他是个好人。”
“纳粹分子没有好人——可他为什么给你写信?”
为什么写信来,阿廖沙也不明白。塞巴斯蒂安·赫尔曼是位安静内向的青年,学习刻苦,具备雅利安人的一切优秀品质。虽然他棕褐色的头发显示出血统中的某些杂质,但和阿廖沙相比,他依旧是“纯正”的。阿廖沙对赫尔曼印象不算太深刻,他就记得赫尔曼来借过两次他的笔记,他们的交谈可能不超过十句话。
“他……他没事情做。”
“他失业了?你的德国完蛋了,到处是饿肚子的德国佬,我看就该把德国人统统饿死,这样世界就安宁啦!”
赫尔曼应该没有失业,可谁说得准呢。无论如何,赫尔曼总算没遭遇被俘的厄运,更不必在千里之外的西伯利亚受苦。为德意志祖国奉献得越多,遭的罪就越大。阿廖沙决定在毛衣领子那编织一圈小小的红色五角星,伊万诺夫继续胡言乱语,“真奇怪!你在军校的时候,同学都是男的吧?”
“都是男的。”
“你没有勾引他们吗?”
阿廖沙攥住了红色毛线的线头,“……没有。”
“那你肯定想过勾引他们,对吧?你肯定想过,让他们用鸡巴操你,是不是?”
“是的。”
伊万诺夫开心地笑起来,哼了会儿歌,“可没人搭理你……人家干嘛不去操真女人呢?你屁股上都没几斤肉。”
阳光渐渐隐没,楼下传来“哐啷”“哐啷”金属摩擦的动静,是矿工回来了。“等我去了列宁格勒,就能过上好日子啦。”伊万诺夫安静地坐在阴影中,“对,我肯定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第21章 - 电影
在这一年的头三个月,施瓦伯格每天都在上班前检查日历。他在替昆尼西倒计时。
费恩斯高升去了遥远的亚洲,香港,听起来就是个灯红酒绿的好地方。很多白种人看不起亚洲人,却又在休假季跑到东南亚嫖娼,或是出差时在那娶位临时太太,任期结束便一走了之,留下混血婴儿。施瓦伯格从心底蔑视这些人,统统都是垃圾,应该拉到街头枪毙。不过,他并不是出于同情亚洲女人的处境——他根本不关心女人的死活,哪里的女人都一样。
希望费恩斯别犯下这类罪行,看着就是张不安分的面孔……施瓦伯格愉快地在日历上打了个重重的叉号,新的一天到来,费恩斯应该准备打包行李了。昆尼西会帮他的,像个女人似的,为远行的丈夫准备衬衫、裤子和外套,一边假装体贴,一边暗暗祈祷他别在外风流染上脏病。要是在外出点事故就好了,是吧,公司给外派的员工买了保险。要是费恩斯不幸死在香港,昆尼西就能得到一大笔赔偿金。哦,不,他得不到……毕竟他们没有结婚不是吗?只有“费恩斯太太”才能得到这笔钱。当然,昆尼西也不在乎钱,他会难过一阵子,然后重振旗鼓,打扮得干干净净,喷上香水,出门去勾引其他同性恋男人……
费恩斯始终没有找上门来,这多少出乎施瓦伯格的意料。他本来以为,按费恩斯的做派,八成要大闹一通。估计是昆尼西劝住了费恩斯——也算是某种策略:可怜兮兮地躺在费恩斯怀里,眼角通红,声音柔软,委屈得不得了。费恩斯在香港蠢蠢欲动时,就会像巴普洛夫的狗那样想起这个场景,复苏仅剩的那点儿良心。真聪明,施瓦伯格看着工人在办公室忙碌,安放办公桌,等昆尼西上任,他可要好好领教领教这个同性恋败类的本事。
终于,在春季的一天,费恩斯带着不甘和行李滚蛋了。一路顺风,施瓦伯格望着辽远的蓝天送上祝福。昆尼西上午请了假,是的,可以理解,要去机场送别“密友”嘛!他们会在登机口卿卿我我,旁若无人地拥抱,说一百多遍“再见”和“保重”。昆尼西准会泪光闪闪,说不定掏出手帕塞给费恩斯……昨天晚上,乃至于一个月之前,他们每天夜里都要性交,两方都使出全身解数缠绵。没必要,施瓦伯格望着桌上香槟色的花束微笑,昆尼西完全可以花钱找个年轻的男人,东欧逃来的那群饿死鬼,只要付钱,什么都愿干。
下午一点,昆尼西回来了。果然眼角通红,施瓦伯格转动钢笔,瞧瞧,瞧瞧,活像个被迫与丈夫分离的小妻子。他假笑着给昆尼西安排了两项新工作,安排完了再故作关心,“卡尔,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先生。”昆尼西轻轻收拾桌上的物品,摆整齐本子和纸张,还有一些工具和笔。
“费恩斯什么时候到香港?”
“……”
生气了,昆尼西的耳朵慢慢变红。施瓦伯格简直要笑出声来,他的心情太好了,好得犹如一片轻飘飘的云朵飞在半空。他没有再追问,满怀快乐地开始了工作。
自从把昆尼西弄到办公室,做了“技术顾问”,施瓦伯格发现自己的效率大大提高。虽说他也付出了一点小小的金钱方面的代价:他让秘书订花,保证每天都有新鲜的花朵摆在桌头;还时不时订购甜点,主要是黑森林蛋糕,还有其他的,他连名字都记不得的时令水果蛋糕、饼干和酥皮面包……下午三点留出来半小时茶点时间,起初昆尼西拒绝这些甜点,但施瓦伯格命令他必须吃掉。
“你不是低血糖吗?”他说,“你要是在办公室晕倒,那可就太不像话了。”
施瓦伯格本人不爱吃甜点,订的蛋糕就那么一小份。他用这半小时整理思绪,清理大脑,放松心情,这是为了更高效地管理时间,他计算过,适当的休息绝对是必要的。
甜点不能白吃,昆尼西要陪他聊天。大多数情况下,施瓦伯格发问,昆尼西回答,这样一问一答其实也构不成聊天,倒像是某种审讯。
“你喜欢看电影吗?”
“不喜欢。”
“从来不看?”
“看过……偶尔看。”
“看过什么?”
昆尼西勉强提了几部电影,什么《雌雄大盗》、《虎豹小霸王》、《滑稽女郎》、《逍遥骑士》……怎么看怎么不像他的品味。也许他只是长了张高贵的雅利安面孔,内里审美低劣,但最有可能的是这些垃圾电影的爱好者另有其人,比如那位正在香港努力适应东南亚雨季的美国人。
“我对娱乐没什么兴趣。”施瓦伯格说,吃了块撒着糖霜的曲奇饼干,“唔,我1955年刚回来那会儿,倒是疯狂地想看电影……在苏联做苦役可没电影看。后来这种狂热就消失了,现在我一年也进不了一次电影院。我记得曾看过一部电影,非常精彩,无可挑剔。不知你看过没有?《战争与和平》,也是美国人拍的。”
昆尼西点了下头,施瓦伯格望着那双蓝眼睛,“我突然觉得……你长得挺像里面的一个演员,配角,你可能没印象了。我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他演的是奥黛丽·赫本的哥哥。”
其实那部电影让施瓦伯格恶心——他憎恶所有与俄国沾边的事物。为什么要去看这部电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那次他看了一半就离开了放映厅,在影院的洗手间呕吐不止。饼干在胃里翻滚,他就不该吃甜点,“你平时工作不算很努力,卡尔,我说过很多次。从明天起,你七点钟准时到这里——我不能放任你这样浪费时间和才华。记住了吗?”
第22章 - 谚语
昆尼西第二天七点钟准时来到办公室,天暗沉沉的,太阳刚刚爬出地平线还没一会儿,不足以驱散云气和露水。他穿着黑色大衣,提着公文包和雨伞。“早上好。”注意到施瓦伯格玩味的视线,这位脸色苍白的技术顾问开口了。“早上好,”施瓦伯格说,“给我倒杯茶来。”
一天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八点钟,秘书瓦格纳小姐取来花束,插进花瓶。今天是一束洁白的百合,她有点惊讶地望着昆尼西,“您这么早就来啦!”
昆尼西点点头,继续做他的事。这点让施瓦伯格非常赞赏,不过也正常,同性恋男人对女人没兴趣,说不定越是主动的女人,他们还越厌恶呢。整理好花束,瓦格纳小姐离开了,施瓦伯格也给她安排了许多事情。但昆尼西加班这件事一定会通过这女人传遍整个公司,茶水间是流言最佳的传播地点。
这天中午,昆尼西带着午餐去了食堂。他准备了简单的三明治,配着蔬菜沙拉和一小份汤。最近食堂换了个意大利厨子,总算供应上了味道说得过去的汤和意大利面。施瓦伯格对于女秘书的判断显然没错,很快,费恩斯办公室的谢尔曼就端着餐盘坐到昆尼西对面,从他比划的手势看,他大概有点儿轻微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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