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觉得不行。”
“哪儿不行了?”
“她太高了!”
“放屁,是谁说的来着,‘我的柳芭个子可高啦,就像白杨树!’——你个子就高,她才到你肩膀,这是哪门子‘太高了’?”
“柳芭不一样!我的柳芭长得漂亮!”
“卡捷琳娜·卡巴耶娃不漂亮吗?”
“勉勉强强。”
“你别去了趟列宁格勒,就自以为是城里人了!眼睛长到脑门上……卡巴耶娃愿意嫁给你,你还不赶紧结婚!”
“哎呀,我才刚认识她没几天呢!”
“她是个姑娘,个子高,漂亮,不怕吃苦——这不就足够了?”
“这又不是给猪配种!我得再想想……”
乌里扬诺夫骂骂咧咧地走了。伊万诺夫关上门,坐到阿廖沙旁边。他的身体很暖和,手非常热。他把手放到阿廖沙肚子上揉来揉去,“我说,你真不是怀孕了?”
去你妈的,阿廖沙瞪着眼直喘粗气。伊万诺夫傻乎乎地笑了几声,“你要是怀孕了,把小崽子生下来,我就能当爸爸了!唔,生一个不行,我想要好几个孩子。”他又笑了一会儿,“小宝宝是最好的礼物。每年春天,白鹳会叼着婴儿从烟囱里扔下去……我家屋顶就有个鸟窝,我妈妈说,我就是白鹳送来的……”
“白鹳只是一种鸟。”阿廖沙说。
“我知道小孩儿是怎么来的。”伊万诺夫哼哼,“我操了你这么多年,你都没怀上,可见假娘们就是假的。哎!”他也躺下,“白鹳什么时候给我送礼?我等不及要当爸爸啦!”
第35章 - 孕育
卡捷琳娜·卡巴耶娃来找过伊万诺夫两三次。看得出来,伊万诺夫没他嘴巴上说的那么犹豫。阿廖沙从二楼窗户里往下看,伊万诺夫和那女人一边聊天,手一边使劲地挠下巴,不停地发出傻乎乎的笑声。卡巴耶娃浅色头发,看不清脸,身材倒是不错,有对丰满的胸脯,是男人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哎呀,休息日吗……哈哈哈,我没休息日,得盯着那群混蛋德国佬。你不知道,德国佬特别狡猾,稍微松懈一点他们就钻空子……”
“那可真遗憾!镇上放电影……”
“什么电影?”
就电影的话题,伊万诺夫和卡巴耶娃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钟头。干嘛不把那女人请进来,倒杯茶给她喝呢?阿廖沙收回视线,一瘸一拐地走到火炉边坐下。前天他摔了一跤。冬天就要来临,他去厨房弄圆白菜做泡菜。老女人玛莎看到他摔倒在地,站在那拎着围裙,一动不动。阿廖沙可不指望这该死的俄国娘们能够施以援手,他自己撑着身体爬起来,脚踹高高肿起。伊万诺夫臭骂了他一顿,“越来越笨!说你是个残废,你他娘的就真残废啦!”……
其实才刚进九月,西伯利亚已经十分寒冷。阿廖沙低头摘掉棉衣袖口的线头,思量着趁阳光尚存,赶紧把棉衣拆了,晒晒里头的棉花。他现在的生活就是这些破事:做饭、打扫卫生、挨骂、替伊万诺夫算数和写报告。伊万诺夫最近也懒得查看那个硬皮本,阿廖沙原本也不想往上面写字。于是那本子就被扔进抽屉深处,再也无人问津。
“草原呀草原,辽阔的草原一望无边——”
皮靴踩得地板咚咚作响,伊万诺夫哼着歌儿,摇摇晃晃地推开门,成了一地阳光中的一个影子。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显得有些凄凉的滑稽。“姑娘,请看看吧!我们面前的大路多么遥远……”伊万诺夫大声唱道,“姑娘,快微笑吧!要为我们感到骄傲……”就这样兴致高涨地唱了好一会儿,他才意犹未尽地脱下靴子,磕打泥土,“我说,阿廖沙,我的毛衣坏了!”
“我会补好的,伊万内奇。”
“我饿了!”
“我这就做饭。”
阿廖沙慢慢起身,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伊万诺夫怀里。“你这个家伙,怎么闷闷不乐的?”那家伙粗声粗气地叫道,“小崽子又踢你了?”
他老是拿阿廖沙的胃痛取乐,说那不是胃疼,是“怀孕”了。“这么调皮,恐怕是个儿子!”伊万诺夫又发出一阵傻笑,“太坏了,这小子,我给他取个名字怎么样?叫什么好呢?雅各布吧!雅各布是个挺不错的名字,我爷爷就叫雅各布……”
阿廖沙做了饭,只吃下很少的几块土豆。夜里,伊万诺夫逼着他脱光衣服,“操,你这肚子怎么还是瘪的?你不认真吃饭,是想饿死我儿子雅各布吗?”
“伊万内奇。”
“你这坏家伙,说,你又想干嘛?”
“我是男人,”阿廖沙说,“我不会怀孕的。”
伊万诺夫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失望掺杂着别的什么情绪,“我他娘的当然知道你是男人了!”他推开阿廖沙赤裸的身体,“他妈的,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懂吗?”
阿廖沙穿上衣服,“我明白。”
把那句话说出来,他终于轻松了。他是男人,不是“假娘们”,伊万诺夫再怎么费力操他,他的肚子也大不起来。不过,“怀孕玩笑”只是伊万诺夫的某种羞辱的手段——不动用拳头,他也就剩下这丁点的小聪明了。
“混蛋玩意儿,”伊万诺夫气呼呼地躺下,拉上灯,顿时四周一片漆黑,“你是个混蛋,阿廖沙,你就不能让我快活哪怕五秒钟,五秒钟!”
“对不起,伊万内奇。”
“你个挨操的贱玩意儿!天天苦着脸,好像我没喂饱你似的!你是个战犯,本来都不配躺在床上!”
“对不起。”
伊万诺夫重重翻身,喘着粗气,“他娘的,你是男的了不起啦?你看看你那爪子,还没我手一半大!看看你那脚,买靴子都只能买女人的尺码!你还真以为长了条鸡巴就是爷们了?你那鸡巴用都不能用!天生的残废……”
他蹭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破口大骂,气得直发抖,“你想怎么样?哦,你是男人,不会怀孕——是啊,等我结了婚,我老婆自然会给我生一窝小娃娃。到时候你就得伺候我儿子和女儿。等我儿子和女儿生了孩子,你就得伺候我的孙子和外孙。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贱货!你一辈子都得给我当仆人。我死了,自然有我的儿女收拾你……”
比以前要进步那么几厘米,至少阿廖沙没有挨打。他在辱骂中睡着了,睡得很安稳。伊万诺夫要是打算结婚,就得抢在冬天到来之前。这么一算,距离阿廖沙滚回矿坑的日子不远了。这几天他认真考虑过:他已经三十二岁,即将迈入三十三岁的门槛。三十三岁,就算回国也错过了学习新技能的时间。他在德国无亲无故,唯有流落街头的份。党卫军、纳粹加上战犯的头衔,在新德国他也很难活下去。所以,在哪里,做不做矿工都殊途同归。
第二天,清早,伊万诺夫阴沉地出门了。临走前他瞪着阿廖沙,灰眼睛里净是气恼和愤怒。阿廖沙等着耳光和踢打,没有,伊万诺夫重重地扔下一个鄙夷的鼻音,靴子踩着地板,像仇恨的鼓点。傍晚他回来了,脱掉靴子,上头沾满泥巴。“擦干净!”伊万诺夫怒吼,“聋了吗?赶快——擦干净!”
伊万诺夫的脾气发了三四天,直到捉住一只狐狸才慢慢平息。“这狐狸皮可不赖。”乌里扬诺夫说,“送给卡巴耶娃当礼物准没错。”
“去你的,”伊万诺夫闷闷不乐,“这颜色太丑了。”
“挺好的呀,火狐狸的皮就这颜色。”
“杂毛,你看,黑的,灰的……”
“净找借口,不想送人家姑娘就直说!”
伊万努夫的狐狸皮没送出去。阿廖沙给那狐狸皮梳毛,擦上一层油。伊万诺夫坐在一边抽着烟袋,他头发长了,打着乱七八糟的卷儿,时髦的列宁格勒发型一去不复返,看上去又是那副忧郁而无聊的大男孩的模样了。
第36章 - 魔鬼
伊万诺夫再一次修整屋子,这回看来是动真格的。他找了木匠,准备做一张新床。“暂时先结婚,”乌里扬诺夫出主意,“过几年你们准得搬到城里去。那时候你们带着娃娃,弄套楼房住!楼房可舒服……”
“还是住城里好!”
“废话,谁说不是呢!”
这一切都与阿廖沙无关。他在太阳下晾晒棉絮,缝补棉衣,根据伊万内奇阁下的要求给椅子编织坐垫。日子一天天溜走,婚礼却始终没有动静。伊万诺夫亢奋的情绪渐渐低沉。一个昏暗的下午,外面飘起了细小的雪花。阿廖沙靠在火炉边取暖,手指隐隐发痒。乌里扬诺夫的声音飘过来,带着酒气,“我说你……谁让你手脚那么慢呢!”
“我觉得,我觉得我配不上人家。”
伊万诺夫吸了吸鼻子,听起来很难过,“……人家是高中生哩!我才上过四年小学……”
“这有什么!男人不需要念那么多书本!”
“不行,她讲话我都听不懂。要是我弟弟还活着,他们倒是挺相称的一对,都爱讲大字眼……”
“你懂个屁!大字眼有啥用?男人鸡巴大才管用!”
“没用。”
“你试过了?”
“没有!人家可是个好姑娘!”
“没用的家伙!”
伊万诺夫长吁短叹。看来新做的床暂时派不上用场了,那个大胸脯的姑娘找了另外的男人。阿廖沙搓了搓手,去清洗甜菜根。水冷得刺骨。过了几分钟,伊万诺夫出现了,他黑着脸,一身烟味儿。阿廖沙预感到今天他要结结实实地挨顿揍,果不其然,伊万诺夫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床上,然后巴掌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混蛋!”伊万诺夫骂道,“混帐东西!都怪你,都怪你……”
阿廖沙护住头,习惯性地蜷起身体。伊万诺夫使劲打他的头和屁股,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都怪你!”那俄国佬愤怒地咆哮,“都他妈怪你,怪你!”
这场殴打持续了大约一刻钟。打完了,伊万诺夫躺到床上,似乎在酝酿力气。太阳落山了,矿工拖着沉重的脚步下班。一阵喧闹过后,世界重归宁静。
“你是个魔鬼。”伊万诺夫说,“魔鬼。”
他躺在那片黑暗中,躺了很久。阿廖沙从指缝里偷偷望去,院子里的灯光映亮了伊万诺夫半张脸,他疲惫地垂着眼皮,遮住了灰色的眼珠。
施瓦伯格收到一封信,来自塞巴斯蒂安·赫尔曼。赫尔曼询问他近况如何,十二月初有无时间见面。“迫切地想要见你。”信这样写道,还付了一件礼物。施瓦伯格打开礼物盒子看了眼,一对袖扣,贝母折射出柔和的色彩——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他顺手给了瓦格纳小姐,叫她送给男朋友。那女人难过地说她失恋了,“那就给你兄弟,”施瓦伯格说,“或者留给下个男朋友。”
昆尼西低着头,正研究图纸。施瓦伯格看了看那头打着卷儿的金发,开始给小巴斯蒂回信。“谢谢你的礼物,”便宜货,他在内心补充,“但是我十二月要去出差,目前归期不定……抱歉,下次有机会的话……”
信交给瓦格纳小姐寄了出去。施瓦伯格在十二月没有出差的计划,他就是压根不想见赫尔曼。即便工作场合,他也要竭力避免和小巴斯蒂碰面——没人想听关于丑陋婴儿如何翻身、换牙和吃奶的废话,尤其当你还与婴儿的父亲发生过肉体关系,那简直不能再滑稽和恶心了。
“你圣诞节要怎么过?”
“什么?”
下午三点半,例行的休息时间。施瓦伯格这一天都在拼命忘记赫尔曼来信带来的不适感,明明阳光灿烂,他却感觉身处湿漉漉的雨云之中,“圣诞节,你要去旅行吗?”
昆尼西踟蹰了一下,“不,在家里。”
施瓦伯格点点头,“冬天太冷了,不是出行的好时机。”
“是的。”
尤其费恩斯肯定要在圣诞节回来度假……光是翻云覆雨就足够消耗精力。施瓦伯格挑了块饼干,他没有低血糖的毛病,体检报告显示他非常健康。“我圣诞节想回汉堡看看,”施瓦伯格随口编造,“我父亲埋葬在那;刚从苏联回来时,我在汉堡住了几个月——汉堡就像我的第二故乡。我真正的故乡已经被牺牲了……为了国家的利益……”
“汉堡冬季的天气,”昆尼西斟酌着措辞,“不算十分宜人。”
“当然比不上慕尼黑啦。”施瓦伯格打趣,“哪儿都不如巴伐利亚,对吧?”
昆尼西摇了摇头,“巴伐利亚也有……缺点。”
“比如?”
“……”
“看,说不出来吧?”施瓦伯格饶有兴致地盯着昆尼西的红彤彤的耳朵,“这周末你怎么安排的?”
“房子。”
“房子?”
昆尼西简略地讲了讲他的周末安排:要与租房者见面,还要解决房客诸如电灯坏了、水管漏水之类的问题。施瓦伯格完全无法想象这个金发碧眼、性格软弱的同性恋能一个人解决这么多麻烦,“……慕尼黑的房子很难租。”
“城市太小了,人又多。”
“你从哪弄了这么多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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