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要找乐子!”黑暗的巷子里传来声音,带了几分怒意,苏夜站到了白若一身边,蹙眉不悦道。
那丫鬟立马垮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又怕得罪了“潜在的金主”。
僵持中,原本一语不发的小孩突然奔向白若一,一头扎进白若一怀里。
“!!!”苏夜眼疾手快,趁着小孩还没将双手环上白若一的腰,将他一把拎出来,怒火渐渐浮上双眼,气得脑晕目眩。
他的师尊怎么能让别人抱?!
也不知是苏夜手上力气太大,还是小孩被苏夜吓着了,被丫鬟甩了一巴掌都没哭,突然间就哭了出来。
哼!哭也没用!
白若一:“苏夜,放下这孩子。”
苏夜:“…………”虽然不情愿,还是要听师尊话的。
小孩被放下后,抬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白若一,苏夜怀疑这孩子哈喇子都要淌下来了,白眼快翻上天了,心中又酸又怒。
白若一:“既然已经将钱财归还,何必咄咄逼人?况且这孩子还年幼……”他垂眸看着小孩,情绪不冷不热,“不过,确实需要教导。”
听了前半句,苏夜觉得师尊此言差矣,什么年幼?年幼并非借口,有些魔鬼从一出生就是了,就比如……
苏夜觉得师尊后半句说的很在理!他自己罪恶的过往也是被师尊一点点治愈着,教导着,才能有今天。
等等!
师尊难道想亲自教导这孩子?
苏夜猛地瞪大双眼,嘴巴开开合合了几次说不出话来,心里头又着急,没组织好语言就口不择言地开口道:“师尊!这孩子是这秦楼楚馆里的人,必然是某个花娘和恩客生下来的,天生贱命一条,师尊何必……”
“住口!”白若一猛烈斥责了一声。
苏夜脑中嗡嗡,茫然了片刻,忽然惊醒,低头认错道:“……是我言错了。”
白若一难得会这么斥责他。
他刚刚情绪激动,也不知是在说那孩子,还是在说自己……
那丫鬟是个见惯了风月的人,自然懂得进退,拿回了钱财就撒手不管这事了。素衣女人反应过来,不顾尴尬,低头连声谢过白若一,想牵走孩子,岂料那小孩猛地挣脱开女人的手,大声嚷着。
“我不要你!我不会像你那么不争气!白白让胭脂夺走了花魁的位置!我要……我……”小孩茫然地看着白若一,眼珠子乱转着,“我要跟这白衣仙君走,我要做他的娈·童!”
白若一愣住了。
苏夜也惊呆了!几乎咬牙切齿!真是……他妈的有志向!
素衣女人终于崩不住了,一改冷漠的脸色,声泪俱下,“你在说什么!你……你……”指着孩子说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满面的悲痛欲绝。
小孩又把那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做他的娈·童!”
白若一面露怒色,只是不太明显,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刚好撞在苏夜胸膛前,他微瞥了一眼苏夜,只见苏夜满目怒火,那程度几乎已呈燎原之势,白若一心中有些惶恐,不动声色地借着袖子遮掩,轻轻握住了苏夜的手,安抚他的情绪。
果然,苏夜像是被白若一从另一个时空拉了回来一般,喘了口气,又压低了嗓音,近乎威胁道:“你问过我了吗?”
声音过于阴森恐怖,像是随时都能手刃了那孩子,小孩吓得瞪大了眼睛,双眼从苏夜和白若一身上来回打量,显然那白衣仙君并未打算出手帮他。
小孩有些挫败感,他从小被周围的人夸赞着,说他天生媚骨,长得好看,天生就是该被送进小倌馆伺候男人的。
虽然还小,但那些姑娘们的恩客只要见到了他,大多都会忍不住垂涎三尺,他妄图一步登天,总会偷偷溜去前院假装不经意间让客人看见他。
只可惜每次都被人阻挠。
心里想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瞪向素衣女人,那个将他生出来的女人。
罢了!
小孩懂得进退,他从不硬来,况且那黑衣仙君也生的极其好看,他自认为比不上。
他朝着素衣女人伸手讨要钱财,“你给我盘缠,我要去九州中最富庶的盘麟城,去最红的小倌馆,做最红的头牌!他们都说我生的美貌,天生就是该以身体丈量世界的,我就是想要出去,离开这个地方!你给我的盘缠,我以后赚了钱会还给你的!”
白若一:“…………”
苏夜:“…………”
世上众生相,难以一语堪破。出身决定了绝大多数的经历,而经历又决定了一个人本性是奸还是恶,且这性格又决定了必然的命运。
除非,一生之中有幸遇见一位贵人,能似这木已成舟的命运发生微妙的变化,而后才能走出宽广的道途。
苏夜有幸遇见了,且这人是那般在乎自己。
这出身于秦楼楚馆之中的孩子亦有幸,遇见了白若一。
白若一问清楚缘由,这孩子从小被打骂长大,又身在那样的环境中,总觉得跟了一位贵人便能扬眉吐气,不再被鞭笞打骂,又或者可以成为像胭脂那样的头牌,被老鸨和恩客托着捧着,风光无限。
实际上,这孩子还不懂什么是小倌,什么是以色侍人,他只希望自己可以自由,可以无限风光,可以不再像他母亲一样忍气吞声。
于是,白若一说可以向仙门中递出一封书信,介绍这孩子去修仙,或许能有个更好的未来。
孩子和他母亲都欣然同意了。
此事告一段落后,苏夜总觉得有些疑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纠结良久终于开口道:“……师尊。”
“你是想问我为何帮他?”
苏夜点头,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世界上像那孩子一般的人数不胜数,不该是修仙之人管辖的范畴,更何况这事既不涉及救苍生于危难,也不属于斩妖除魔,师尊怎么就插手了这事呢?
他一抬头就看见白若一双眸如春波般柔和地看着自己,不禁愣住了。
夜渐深,路上行人愈少,偶尔有凉风夹杂着几片秋天的落叶缱绻在马蹄下,萦绕几圈后又悄然离去,好似在心尖上挠了一下,不轻不重,却足以酥痒到想伸手去挠。
回忆陷入绵长,白若一浅浅回望,“我以前救过一个孩子,也是在一个深巷中,那时候寒冬腊月,小孩不过刚会走路,小小一只,他赤着双足,浑身只缠绕着破碎的布条,险些都要冻死了却因为年龄太小,意识不到,我将他带了回去,他问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有饼吃吗?’”
“那……那是我?”一声或许是疑问的声音,接下来又被全盘否定,苏夜毅然看着白若一的双眼,坚定道:“那是我!”
在回忆中,苏夜看到过!
他与师尊的初见,就是在寒冬腊月的深巷中,那条巷子叫姑苏巷,是在一个夜里捡到了他,所以师尊给他取名——苏夜!
“嗯。”白若一轻轻点头,即使当年那小小一只的孩子长成了少年,又变成如今这个高出他几乎半个头的青年,他还是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这一下,苏夜猛地明白过来,师尊为何要“多管闲事”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因为那小孩也是一个在深巷中没有明灯指引方向,那孩子承的其实是苏夜的情,是师尊的一段回忆也是一个执念。
可他又不同于苏夜,面对那孩子,白若一只是递给了他一盏指引前路的明灯,而面对苏夜,白若一甘心将自己化作一盏源源不断燃烧的蜡烛,点亮自己为苏夜照亮前路……
心头愈发酸涩疼痛,他抑制不住自己流淌而出的情绪,轻轻揽住白若一,又控制不住力道变成了紧紧拥抱,恨不得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嵌入自己的血肉中,合二为一不分你我。
“……师尊,不要燃烧自己,给我照明归途,你才是我的归途啊。”他哽咽着,喉咙疼痛,泪水滑落,犹如绵密的细针,扎在白若一的脖颈间,也扎入了白若一的心脏里。
白若一不明白自己心绪为何慌乱不止,认命似的阖上双眸,他最终抬手亦拥住了苏夜,轻轻拍打着苏夜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第92章 师尊给的蜜酿
窗外下起了细雨,最是好眠。
两间客房挨在一块儿,苏夜能隔着音质量并不好的木板墙听到隔壁的细小声音,白若一就在隔壁,没有动静,兴许是还未起身,他躺在床上发愣,眼眸瞥向窗外,阴雨绵绵笼起了一层薄雾,缭绕着远山,看不真切,白日昏暗,屋里也昏沉沉的。
小城并没有多少客栈,他们昨夜找了半天也就只看见了这一家几乎破败到年久失修的民宿,好在还算干净。
今日下着雨,不方便策马赶路,估摸着要在这小城中蹉跎一日了,正合苏夜心意,他拾掇起以往在北里章台中听到的相处之道,更加觉得时光不可荒废。
待到隔壁窸窸窣窣传来穿衣起身的声音,苏夜耳尖微动,立马起身去楼下的后厨亲手做了一碗酒酿丸子,热腾腾地端上楼,敲响了白若一的房门。
“师尊,该用早膳了。”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隔着木门显得有些沉闷,但也挡不住其热情。白若一刚洗漱完,还未用茶,喉咙有些干涩,沙哑道了声:“嗯。”
木门被推开,苏夜满脸都是诚挚的笑意,看起来倒像是他才是温暖人心的烛火,连窗外阴沉的天空都没那么压抑了,他端着托盘,将一大碗酒酿丸子端到桌上。
白若一从未长居过江南,没怎么吃过甜食,再加上他平时没有吃凡间食物的必要,对吃食没什么概念,也就近些日子苏夜变着花样给他做糕点,他才就着冷茶吃上一两块。
眼前这一碗雪白清淡的汤水里漂浮着软糯小巧的白色丸子,热气腾腾地将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托了出来。
有些醉人……
眼前少年像献宝似的眨着眼睛,将碗推到白若一面前,神秘道:“这是酒酿丸子,师尊尝尝看。”
在苏夜满怀期待的眼神下,白若一将整碗酒酿丸子都吃下了。
他本身对食物是否好吃没什么分辨能力,只是觉得这些不过是凡人补充体能的必要供给罢了,好不好吃也没那么重要,直到苏夜开始给他做糕点,他尝试着尝了尝,好像……像凡人一样吃着世俗的食物也没什么不适。
习惯了,便每日早上都在若有似无地等着苏夜给他奉上些吃食。
许是酒酿丸子里掺了不少酒酿,白若一一贯不胜酒力,他平时也不会去饮酒,也就没意识到自己酒力有多差,不过一碗酒酿他就开始觉得浑身绵软,意识有些飘忽,像是在云端,脚步踏下去都使不上劲,但轻飘飘的感觉确实也不算差。
后来苏夜问了他什么,他记得不是很清楚,恍惚间好像是……
“师尊,好吃吗?”
“嗯……”
“师尊,明天我还给你做。”
“好……”
“……师尊,今日下雨赶不了路,不如我们出去逛逛?”
白若一不知自己何时同意了苏夜的提议,等到下了楼,出了客栈,走到了大街上,耳边沙沙响着细密的雨点声,风被微凉的雨水浸透后吹在身上,陡觉微凉,醉意醒了一些才发现自己和苏夜正共撑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漫步在长街上。
“客栈没什么好茶,我们去茶肆喝点吧。”
白若一点头,欣然同意。
外面下着雨,妨碍了劳作,于是很多城民得了空闲,纷纷踏入茶肆享着人间闲情,坐下喝杯茶听着说书。
屋外绵绵细雨,听着穿林打叶声,屋内说书先生卯足了精神,吊着听众胃口,此起彼伏的鼓掌叫好声,倒是尽显人间烟火气。
二人寻了楼上的包厢,靠着窗边落座,说书先生此刻正在讲的故事引起了座下一片叫骂,倒不是觉得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不好,而是骂那故事中的主角。
“叛徒!该死!当诛!”
“枉费了帝君栽培,活该下场凄惨!不得好死!”
叫骂声此起彼伏,说书人面前铜盘中被投掷的银两却越堆越高。
这个故事苏夜之前听过,这倒是第二次再听了,更新了的话本变本加厉地将主角渲染地更加面目可憎。
故事讲的是上古炎帝与蚩尤一战中,原本隶属于炎帝的一员大将后卿叛变,带着“诚意”投靠了蚩尤,给炎帝的大军造就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所幸,最终还是炎帝大败了蚩尤,那叛变的大将死在战乱中,尸体被遗弃在乱葬岗,无人为其收尸,魂魄终日难以离开乱葬岗,日日受着苦楚。
难得有话本的主角并非正面形象,反而是叫人唾骂的角色,苏夜其实也能理解,人的情绪复杂,常常有难以释怀的负面情绪,却碍于一些缘由不得发泄,这以反派为主角的话本就是用来让人发泄情绪,让人唾骂的。
待到说书先生将这魔星后卿的话本讲完,不少人心满意足地撑着伞,迈着愉悦的步伐走出。
说书先生抱着赚地盆丰钵满的银子,笑开了花,想要赚银子,就是要琢磨客官的心思,就是要满足客人的心理需求,别的他哪里需要管那么多?
苏夜觉得说书越来越无聊了,好像也没什么有趣的,他将手中剥好了的一把坚果放进白若一面前的小碟中,笑道:“师尊觉得这故事怎么样?”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
这句话不是白若一第一次说了,他好像从来不介意旁人如何议论,不管是议论别人还是议论他,他都不在意。
白衣谪仙半靠在软椅上,偶尔瞥向身侧的窗外,似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无意识地接着苏夜给他剥好壳的坚果,时不时往嘴里放上一颗。
师尊好像有点人气儿了……
他的师尊就像是天边的烟云,笼在山间,偶有出岫让凡人眼前一亮,惊艳了一把,却又握不住拴不来,泥潭的死水渴望那片烟云,用自己肮脏的身躯妄图承载他,得到的却只能是镜花水月,更遑论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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