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王要召见的消息很快传到文韬这里,文韬早已为此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和蒲辰见面后没多久,蒲辰就把文韬需要的木剑制好交给了他。这木剑做的很精巧,乍看之下就是一把舞伎们常用的木剑,缀着长长的流苏,实则在剑柄之处做了一个小小的机关,扣下后原本的木制剑刃脱落,露出里面真正的精铁所制的剑刃。蒲辰担心铁剑太重会露出破绽,特地将剑刃削得很薄,但是磨得特别锋利,是真正的吹毛利刃。
“姑娘快些准备吧,虎贲王已经在等着了。”酉时刚过,那管家娘子已经来催了。
房间中,小翠已经给文韬梳了一个云鬓,遮住了他略显棱角分明的额头,一眼望过去,鬓发如蝉翼般轻盈飘逸,和他的雪色纱裙相得益彰。那管家见了也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这娘子如此貌美,得宠还不是易如反掌?于是换上谄媚的语气道:“姑娘这么雪白的皮面,可别忘了胭脂。”
文韬从没用过胭脂,小翠听言已把胭脂盒子拿了出来,轻手轻脚地为文韬点上。这一点,文韬可就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目如烟露,唇似樱桃,连一旁的唐宇也轻声道了一句“好好看啊。”
这略显低沉的声音瞬间引来了管家娘子的怀疑。
小翠赶紧咳了两声,唐宇赶紧闭嘴。小翠指着唐宇解释道:“我家娘子嗓子还有些哑,病气过给了她。”唐宇赶紧拼命点头。
那管家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这位姑娘就不用跟着去了。”
唐宇一时间僵住,他原想着可以跟着文韬,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还可以有个策应。他看了一眼文韬,文韬只是犹豫了一下后就对着唐宇点了点头,做了个“蒲”的嘴型。唐宇明白,这是文韬让他去找蒲辰。
“既然你家娘子嗓子不好,又不懂羯语,那你就跟着去吧。”那管家娘子对着小翠道。
小翠正中下怀,跟着文韬,一步一步走向虎贲王的房间。
33、33.
管家娘子带着文韬和小翠走到虎贲王的院内,这院子文韬几天前还来过,当时空无一人,而此刻亲卫的数量已经多了好几倍,大厅中也传来了丝竹乐舞之声。文韬心中一阵后怕,幸好那晚虎贲王不在城内,否则这重重的守卫文韬根本就是送死,难道就是因为这样之前蒲辰才一直暗中跟踪他吗?
文韬还沉浸思考中,转眼已到了门口,几个北燕亲卫搜查了一下文韬和小翠,确认他们没有带武器,就把目光落在了文韬带着的木剑上,小翠赶紧用羯语解释,这是一会儿跳舞要用到的木剑。那两个亲卫一把夺过木剑,拔出剑鞘,见里面确实是木制的剑锋,剑刃很钝,因为是舞剑用的,还挂上了流苏,精美异常,于是点了点头,放两人进去。
门一打开,一阵浓重的酒味夹杂着脂粉气迎面袭来,几个女子正在跳舞,一个莽汉箕坐在地上,正敲着一个手鼓,旁边还坐着一排乐师,略带疲惫地随意吹奏着一些小曲。那莽汉站起身,满脸横肉,胡子拉碴,足有九尺高,前额的头发剃光,后面的头发编了一个辫子垂在脑后,他穿着羯人的皮袄,敞着胸,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果然如瑶娘所言,像个熊一般,显然就是虎贲王了。
那虎贲王一见进来的人,眼睛都直了,用羯语嚷了几声。小翠在旁轻声道:“他在说你长得好看。”
文韬垂着眼,镇定自若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虎贲王果然兴趣大起,挥挥手把屋子里的几个舞女都轰了出去,有一个走得慢的竟被虎贲王踢了一脚,看得小翠胆战心惊,心道果然胡人粗横野蛮,不懂理法,若是得罪了他们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不知今日能否活着出去。她偷偷觑了一眼文韬,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看上去清冷异常。
虎贲王上来就想抓住文韬的手,文韬轻轻一避,以目示意了一下小翠,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他不开口,由小翠代他说话。小翠赶紧用羯语道:“我家娘子准备了一支舞献给虎贲王。”
虎贲王眼睛一亮,对着那几个乐师吼了几句。那乐师显然是景朝人,并不太熟悉羯语,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小翠赶紧道:“请奏一曲《秦王破阵曲》。”那几个乐师闻言都是神情一振,他们本是北方的汉人,被北燕人俘获后每日就是给虎贲王吹词奏曲,弹奏的无一不是南地甜腻的小曲,如今,这舞伎竟要舞《秦王破阵曲》,这几个乐师都坐直了身子,摆好了姿势,屋内霎时间一片安静。
一点鼓声响起,然后是一阵渐渐大起来的鼓声。踩着鼓点,文韬将木剑倏地抽出。他没有一丁点乐舞经验,但是《秦王破阵曲》以鼓点为基础,文韬只需踩着鼓点将一套剑法舞完即可。他本来舞得比较敷衍,因为乔二娘嘱咐过他,他的动作过于刚猛,不似女子,要尽量轻柔一些。谁知这舞曲勾起了乐师们的伤心事,这《秦王破阵曲》本是纪念前朝的武宗做秦王时大破匈奴所作,因乐曲雄壮宏伟,在崇尚文治的景朝就渐渐式微了。此时骤然听到,想到曾经的景朝一统中原,何其的风光无限,如今却被匈奴的一个旁支北燕攫取了半壁江山,其中的伤感悲痛自不必说。
乐师们全情投入,这首《秦王破阵曲》被演奏得荡气回肠。文韬虽不精通乐理,但顺着鼓点的节奏,竟也舞出了当年秦王大破匈奴的气势。他虽穿着女子的裙装,却是一身雪白的箭袖劲装,此刻他的动作越发遒劲有力,隐隐竟有几分将军的气势。那几个乐师本来只是感慨于这首乐曲,不想这个舞伎不仅姿容出尘绝艳,这剑舞也舞得气势非凡,决非一般女子可比,这一下他们的伴奏更加投入,那震天的鼓点恨不得要把太守府的屋顶给震翻了。
“砰!”原本一直坐着的虎贲王一跃而起,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案,他拔出腰间的弯刀,竟是一刀直接刺穿了首席乐师的胸口!那乐师胸口中刀,即刻毙命,血洒当场,剩下的几个乐师一下子面如土色,停下了演奏,战战兢兢缩成一团。
小翠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哇”的一声尖叫,虎贲王用刀指向了她,厉声说了几句羯语。小翠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回了几句,虎贲王的面色才稍霁。虎贲王又用弯刀指了指剩下几个乐师,小翠赶紧轻声道:“虎贲王让我们都出去,只要瑶娘一个人在这里。”
剩下的乐师连滚带爬地迅速退了出去,只有文韬还站在屋内,雪白的衣裙上沾了点点血花,刚才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毕竟没有失态。他看了一眼小翠,面露疑惑,小翠轻声道:“虎贲王说,娘子长得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可舞剑是男人的事,这几个乐师该死,让本该像月亮一样跳舞的女人跳了太阳的舞。他让我们都出去,他说他来给娘子伴奏敲鼓。”
虎贲王又对着小翠喝了一声,小翠也赶紧退了出去,关上移门的时候望着文韬的双眼满是忧虑。
文韬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屋中只剩下他和虎贲王两人,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刻。
虎贲王重新坐下来,把手鼓放在胸前。那鼓面上已有一滩血花,虎贲王丝毫不以为意,用手拂了拂,他的一双大毛手上便多了一层血污。他抬眼望了一眼文韬,那眼中皆是欲望,像是草原上的狼群盯着猎物的表情。他的手指落下,鼓面发出一声轻响。这是羯人用的手鼓,声音和景朝的鼓略有不用,更加粗旷沉闷,却更有力。
文韬硬着头皮踩着鼓点又开始舞剑,这一次和刚才完全不同。刚才是乐师们伴奏的《秦王破阵曲》,乐曲恢弘,鼓点密集,只要跟着鼓点加快动作,几乎就看不出这是剑舞还是舞剑。而这一次,不知虎贲王是不是有意为之,他敲的节奏既缓慢又充满变化,仿佛草原上的羊群,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无拘无束,仿若流云。配合着他的鼓点,文韬也只能将动作慢下来,一慢,他的一招一式就格外清楚,虎贲王眯缝着眼睛,笑容变得深不可测。
忽然,鼓声戛然而止,文韬的动作停了下来,正好是一个举剑的动作,虎贲王下一个鼓点迟迟没有敲出来,文韬便也没有动,维持着这个动作。几秒钟过去了,虎贲王用手重重一拍,哼着鼻音道:“你,不会跳舞。”
他竟然会说汉话!
文韬瞪圆了眼睛,虎贲王毛茸茸的手上都是血污。他用不太标准但仍然分辨得清的汉话道:“你不会跳舞,但你会舞剑。”
文韬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腿在微微发颤。他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更加死无葬身之地。他努力绽出一抹笑,迎向虎贲王审视的目光,那笑中带着一丝勾人的诱惑。
虎贲王盯着文韬盯了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道:“我不喜欢舞剑的女人,但我喜欢你。你过来。”
文韬一步一步走过去,他很清楚,离虎贲王近一步,他的危险就多一分。他本来以为虎贲王野蛮好色,很容易得手,但是很显然,文韬想错了。虎贲王即使在谋略方面不及他的哥哥哈里勒,但他是北燕无可争议的第一勇士,他有狼一样的敏锐嗅觉和战斗力。
文韬微微低了头,他怕虎贲王看出他的喉结,认出他是男人,然而低头之后文韬就无法拥有清晰的视角。虎贲王本就高大,文韬低了头,只能看见他皮袄上的酒渍和手上的血污。
近了,更近了,近到可以动手了……文韬握着木剑的左手全是汗,屋外都是虎贲王的亲卫,他必须一击得手。突然间,他感觉到一只手攫住了他的腰,那只手足有虎掌大小,狠狠抓着他,扑面而来的酒气夹杂着血腥味让文韬从胃中泛起一阵恶心。
就是现在!文韬迅速按下了机关,木剑脱落,露出里面精铁的剑锋,文韬对着虎贲王的脖颈将剑锋一甩,近在咫尺的距离,万无一失的机遇,然而虎贲王在剑锋劈来的一瞬间以惊人的本能往后偏了一偏,他的脖颈虽然被剑锋划到,但不足以致命,只留下一道血痕。虎贲王的整张脸立刻凶恶了起来,青筋暴起,抓住文韬的手也突然加重了力道,似乎要把他的腰折断。
不能让他开口!文韬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意识。如果只是他和虎贲王厮杀,他还有机会,但如果此刻虎贲王叫来亲卫,那他绝对没有任何胜算。电光火石间,文韬用右手扼住了虎贲王刚刚被划伤的脖颈。虎贲王努力发出声音,却只有模糊的咕噜咕噜声。
他此刻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所谓美若天仙的女子有突起的喉结,扼住自己脖子的手也异常有力,暴着青筋,而那双他刚才差点看得着迷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杀气。
这是一个男人,是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男人�
34、34.
虎贲王在一瞬间恢复了北燕勇士的那一面,露出了最凶的目光和最尖的獠牙。他虽然被扼住脖颈,但他比文韬高了不少。他在抓住文韬腰间的手上加了力道,咬牙一发力,竟是直接将文韬举了起来。文韬感到腰间一阵撕裂的痛感,但是他的双手都没有放松,他的右手继续掐住虎贲王的脖子,左手则试图将剑提起来向虎贲王劈刺。然而他此刻被悬在半空,完全使不上力,只能纯靠意志来完成动作。
眼前的虎贲王虽然发不出声音,但见他如此,露出了轻蔑一笑,他举起更为有力的右手,轻轻巧巧就挡住了文韬劈过来的一剑,下一步,竟是生生抓住了文韬的剑锋。那剑锋为了不加重木剑的重量,被削得很薄,但锋利无比,是蒲辰特地找雷雄锻造的,然而此刻在虎贲王手中犹如一个玩物,文韬眼睁睁地看着剑刃在虎贲王手中被折为两段!那剑刃被摔在地上,文韬手里的剑刹那间从一把杀人利器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铁。
一阵绝望之感袭来。文韬知道他无法用最擅长的剑杀死虎贲王了,他只能孤注一掷用手掐死他。于是他迅速丢了左手的剑,改用双手掐住虎贲王的脖颈。刚才一只手的力道已经让虎贲王无法说话,此时文韬两只手的力道瞬间让虎贲王难以呼吸。他的脸此刻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双目通红,他发起一阵蛮力直接将文韬整个摔在地上。文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是虎贲王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道几乎要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压碎了。
文韬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差点晕厥过去,全身都痛,连呼吸都疼,但是他告诫自己,绝对,绝对不能松手。
文韬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从刚才倒下的一瞬起,他的耳边就嗡嗡地鸣响着,此刻,这嗡嗡声越发响亮,响得文韬的头颅一阵阵刺痛,响得文韬似乎产生了幻觉,似乎在这嗡嗡声中有兵器的碰撞声和兵士的厮杀声。虎贲王已经完全压制住了文韬,他能感受到文韬卡住自己脖子的力道在一点点减弱。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仿佛是荒原上面对走投无路的羔羊所露出的獠牙。
哼,是男人又怎么样,要杀他又怎么样,想杀他人还少吗,又有谁能杀死他呢?只有他才是北燕真正的勇士,是他哥哥哈里勒都要敬畏三分的存在!虎贲王正想着,突然感到眼前一片血红,刚才被扼住的脖颈此刻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明明刚才还能发出一点咕噜咕噜的声音,现在怎么觉得这么凉,明明想发出声音,但每一次吸气都只有一阵又一阵刺骨的凉意钻进自己的气管。他揉了揉眼睛,想重新睁开,但是他的眼睛更痛了,他感到一股股温热的液体像羊奶一样洒在自己的手背上,钻进自己的眼中,他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砰!一声巨响,破窗而入的蒲辰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差点停住了呼吸。像熊一样高大壮硕的虎贲王将文韬整个压制在地上,但是他的脖子被利刃划开,血像瀑布一样奔涌而出。在这汹涌的血泊中躺着文韬,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蒲辰唯一能辨认出的是文韬刚刚垂下的左手,那只手抓着一截断掉的剑锋,蒲辰意识到,这正是划开虎贲王脖子的利器。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蒲辰觉得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剑锋断了,说明文韬根本无法用剑刺杀虎贲王,他被虎贲王狠狠摔在地上,他究竟是如何在这样的劣势下拿到断掉的剑锋划开虎贲王的咽喉的?
蒲辰根本不敢细想,他一步跃到文韬身边,将他整个拽了出来,他感到文韬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的白衣已经几乎成了血衣,但至少,他还活着。
他还来不及和文韬说任何话,大门已经被虎贲王的亲卫推开。他们听到巨响后破门而入,发现他们的主帅已被人杀死在地上,一瞬间他们面露凶光向蒲辰袭来。
“唐宇!”蒲辰大喝一声,刚才他破窗而出的地方又跃进来一个人,正是唐宇。唐宇和蒲辰瞬间开始了和虎贲王亲卫的缠斗。
军械库一拿下,蒲辰一刻钟都没有耽搁,带着唐宇就直奔虎贲王这里而来。他让项虎关闭了凉州城的城门,城外驻守的几千北燕骑兵攻不进来,他们唯一要对付的就是整个太守府的虎贲王亲卫。他和雷雄兵分两路,雷雄从军械库往太守府里清敌,他则带着唐宇还有一队精锐直接潜行到虎贲王的房间,从里向外和雷雄会合。
此时,虎贲王的房间已经有十数个北燕亲卫,蒲辰和唐宇都在拼命厮杀。这些亲卫是虎贲王身边的人,身手皆是以一敌十。
文韬此刻已从刺杀虎贲王的惊险情绪中缓了过来,他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头痛欲裂,左手因为握住了剑锋被深深划伤,有一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他原本想缓一口气,但看到蒲辰和唐宇处境危险,尤其是蒲辰,一个人对抗着四五个亲卫,肩部已经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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