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韬一咬牙,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腰部一阵锥心的痛袭来,他倒吸了几口气,用还能使得上力气的右手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刚想加入缠斗,忽听蒲辰一声大喝:“你他妈给我放下!”
文韬没想到蒲辰和四五个人缠斗竟然还注意到他的动作,此刻蒲辰正咬着牙瞪着文韬,眼中的火似乎要把他烧死。文韬本来是无所畏惧的性子,但是看到蒲辰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他看到刚才已经刚猛异常的蒲辰此刻像是发了疯一般一连砍死了两人,将唐宇那边的两个亲卫也吸引了过来。
这倒是个好时机。文韬思忖,若是他也加入的话,蒲辰和唐宇应该就不会有失了。
当下做了决定,文韬举剑的右手刚刚抬起来,蒲辰又一声喝道:“唐宇,把他的剑扔了!要是再让我看到他拿剑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忽然被命令的唐宇此刻一头雾水。他一直非常卖力地和北燕的亲卫们缠斗着,蒲辰一喝,他才注意到刚才还靠在角落的文韬此刻已拿着剑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就要加入战斗。
虽然唐宇一时想不明白家主的用意,但蒲辰说得很明白,他,文韬,要是再拿剑,自己,唐宇,就小命不保,要提着头去见家主了。唐宇赶紧跃到文韬身边把他的剑夺了,苦着脸道:“你可别再拿剑了,求求了。”
文韬看到唐宇的苦瓜脸也不由一阵好笑,好在蒲辰和唐宇带来的人也渐渐赶到,加入了与北燕亲卫的厮杀,局势的天平越来越向蒲辰那里倾斜,文韬便不再坚持。半个时辰后,整个太守府的北燕亲卫,包括投降了北燕的太守高尤全部被诛杀。城外的五千北燕骑兵得到了城内的消息,连夜逃回北燕去了。
一夜的厮杀,凌晨的朝阳渐渐升起的时候,凉州已经重新被南景收复了。
得到北燕骑兵撤退的确切消息后,蒲辰才算彻底放下悬着的心。他本来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北燕骑兵孤注一掷,以五千骑兵攻城,那他必须马上准备好守城的计划。好在,虎贲王的死给了北燕一记重创,群龙无首的他们最终选择了撤退。
蒲辰转身走向了卧榻,榻上的文韬刚刚睡着,他的血衣已经换下,左手缠着绷带,是刚才蒲辰亲自帮他缠的。文韬嘴上说着不要紧,没关系,但蒲辰眼尖,文韬左手的一道伤口很深,若不仔细养伤,可能会影响他今后握剑。
这个人怎么就一点都不顾惜一下自己!见文韬睡着了,蒲辰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虽说当时他们确实分了工,文韬刺杀虎贲王,他和雷雄拿下军械库,但他明明答应过如果刺杀不顺利就尽量拖延时间,等着蒲辰过来接应,怎么能如此硬来?蒲辰看着文韬的伤口根本不敢去想当时的情景,一想就觉得浑身的邪火往上窜,不知道该向如此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文韬发火还是对着自己发火。毕竟计划前是自己说的,你给我等着,结果等到了什么?自己非但没能及时策应文韬干掉虎贲王,还差点要文韬在和亲卫的缠斗中再次动手,自己真是,太他妈没用了!
蒲辰从未感到如此的挫败感,他甚至想抽一抽自己,结果一偏头瞥见文韬敞着的领口还留着在建康时的鞭痕,那汹涌的挫败感又瞬间变成了汹涌的愧疚感。他自小便骄傲,天分又高,从来都是落子无悔,但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如此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到愿意自己承受蒲氏的十鞭去换一个重新结识文韬的机会,如果能重新认识他一次,他绝对,绝对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35、35.
建康,万泉宫。
天子周衍接到大司马蒲辰的军报,正在仔细浏览,刚开始他尚无什么表示,但是读到后半段的时候眉头越来越紧,眼中的戾气也越发明显。在一旁的禁军统帅叶驰关注着周衍的表情,试探道:“怎么,蒲辰没有拿下凉州?”
“哼,不止拿下了,还拿得很漂亮,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周衍嘶着冷气。
“哦?”叶驰道,“凉州城易守难攻,蒲辰竟然没有损失什么人马?”
“据说是他的一个亲卫混进凉州城刺杀了虎贲王,他在外策应拿下了军械库。凉州城不战而取。”
“他手下竟有如此身手?”叶驰大惊,“那虎贲王可是哈里勒手下的第一悍将,蒲辰的区区一个亲卫竟能把他杀死?”
周衍眼中的阴影更深了:“这还在其次。蒲辰这次的上疏,是要朕削去凉州、荆州、益州、豫州四州的太守,由州牧一统军政之权。他明言这次凉州投降北燕,就是太守高尤之咎。四州是南景抗击北燕的屏障,军政不可分权。”
“什么?当年就是因为蒲阳领着四州的州牧,权势滔天,先帝才会亲自任命四州的太守以求分权。若是削去四州的太守,四州岂不就是他蒲辰的囊中之物了吗?”
周衍咬牙冷笑:“若没有这次凉州的事,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蒲辰的要求。可是这一次,那个高尤竟做出暗通北燕,将凉州拱手送于北燕之事,要不是蒲辰力挽狂澜,此刻凉州已是北燕的疆土。他得了这等奇功,不要别的封赏,只求削去四州的太守之位,以求四州戮力同心,共抗北燕。这让朕如何拒绝!”周衍说到最后,已是气急,抄起案上的一个茶盏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陛下,蒲辰手中有十几万兵马,是建康禁军的数倍之多,他若谋反,我们几无招架之力。”叶驰道。
叶驰所说周衍何尝不知?蒲氏的十几万兵马和统领四州的滔天权势,从南景甫一建国就成为横亘在先帝喉中的一根刺。现在,这根刺又到了周衍这里,他如何能够心安?周衍思索了片刻,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几分道:“哼,他不是要抗击北燕吗?哈里勒死了亲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朕这次就批了他的奏疏,朕要来看看,削了太守,遂了他的意,他能否将北燕击退。若是击退了也就算了,若是出了差池,朕便以抗燕不力之罪治他,直接罢黜他四州州牧之职。朕倒想知道,他传得了他亲爹几分本事!”
凉州的官道上,蒲氏的一列兵马正向武昌行进。
凉州已定,雷雄以都尉之职重整了凉州的军防,两万凉州驻军守在凉州的各处要塞,以凉州的地险,短期内北燕应该不敢再进犯。蒲辰不便在凉州耽搁太久,数日后就带着当日从武昌带出来的一小队人回了武昌,当然,这一队人里多了两个,一个唐宇正骑着马得瑟地走在队伍最前面,还有一个自然是文韬,被蒲辰勒令坐车,此刻正在马车中被颠得翻江倒海。
“哎,我就说了还不如骑马。”蜷缩在马车内的文韬抚着自己的胃,一脸菜色。
同时在车内坐着的蒲辰毫无不适,只是第三次驳回了文韬的要求:“你手上的伤还没好,没法握缰绳。”
“我可以用右手。”文韬申辩。
“右手你不习惯。”蒲辰又一句话驳了。其实自从文韬刺杀虎贲王受伤后,蒲辰每次看到他都会感到满腔的歉意,可是文韬醒来后蒲辰又不知如何去对待他,他自小骄傲惯了,从来只有别人迁就他的,他哪里知道如何去迁就别人。何况文韬休息了几天就又生龙活虎地帮着唐宇、项虎几个安顿凉州的军务,好像在虎贲王房中差点送命的事没发生过一样,蒲辰除了时不时的烦躁和无名火外拿文韬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如同此时,被蒲辰驳了几次的文韬终于显出他倔强的一面,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你亲卫。”
这句话简直是蒲辰的逆鳞!当日在建康平定了朝阳门之变后,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约定,文韬不再是他的亲卫,文韬走得毫无留恋,蒲辰纵然满心闷气竟也说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后来凉州反了,蒲辰第一个想到文韬,他想以他的性子,这种家国大义他绝对不会推辞,谁知等了十几日没有回信,却在凉州城意外见到了他。他们携手解了凉州之危,这会儿回武昌了,蒲辰又莫名烦躁起来。说到底,他对唐宇,对项虎从来没有这种患得患失之感,毕竟他们都是蒲氏的人,他对他们或赏或罚从来都是从心而行,因为他很清楚,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离开蒲氏。可是文韬不同,他虽出自寒门,但不是蒲氏的人,他们是因为机缘合作了两次,可是两次以后呢?他要是再提出要回到广陵自己又该如何处置呢?舔着脸让他做自己的亲卫?在武昌的军营,做蒲辰的亲卫或许是无上的荣耀,可是以文韬之才和他广陵学宫弟子的身份,又何必一定要做他的亲卫?
文韬此话一出果然把蒲辰噎得不轻,蒲辰冷冷道:“是啊,你不是我蒲氏的亲卫,此事了了,你是不是又要回广陵去了?”
现在轮到文韬噎住了,刚才还时不时提出要骑马的他一下子安静下来,下垂的眼睑看上去竟有一丝委屈。他离开广陵之前已经和齐岱分道扬镳了,广陵他是回不去了,武昌……他不知道蒲辰会不会收他,他早就听闻蒲氏门下人才济济,尤其是武将从来不缺。他在凉州杀虎贲王,伤一好立马就协助整顿军务,虽然是为了家国大义,但也想让蒲辰看到自己的能力,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和蒲氏世代的渊源,他有的,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来证明他值得成为蒲氏麾下的一员。
回广陵,这算什么?蒲辰的逐客令吗?文韬原本翻江倒海的胃此刻更是如同被巨石压住。他从小天分奇高,文学武艺皆是一点就通,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出生。要不是齐岱爱惜他的才,以他的寒门身份他恐怕永远也进不了广陵学宫,如今遇到蒲辰,明明内心已经决定跟随他,可若是蒲辰并无收他之心,自己在这里也只是多余,不如去别处觅一个前程。
他想到此左手无意识地握了握拳,握得紧了才发现碰到了伤口,自己都没注意地轻哼了一声,蒲辰却立刻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文韬摇摇头。蒲辰不信,正要来看,忽听见唐宇在马车外道:“家主,陛下的旨意到了,请家主出来接旨。”
“停车!”蒲辰神情郑重地下了车,恭恭敬敬接过了建康送来的圣旨。
果不其然,周衍许了蒲辰削去四州太守的请求。这一件事,他想做很久了。四州的太守都是建康直接任命,通常都是不通军务来自的建康的文官,对于蒲氏多方掣肘,尤其是和北燕开战之时,这些太守们一个个作壁上观,名为监军,实则充当着建康的眼线。蒲阳在世时多次想要撤换这些太守,建康那边一直不松口,直到这次,他们送来的太守降了北燕,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这事才算彻底了了。四州,终于完全掌握在蒲氏手中,他可以一心一意抗击北燕了。蒲辰深深出了一口气。
“大司马,陛下口谕,这次刺杀虎贲王的勇士有胆有谋,陛下很是赏识。陛下听闻此人似乎并非蒲氏门下,若属实,陛下属意擢升此人为御前侍卫,由洒家亲自带去建康。”来传圣旨的宦官又补上这一句,对着蒲辰道,“这勇士现在可在队中?”
蒲辰一时心乱如麻,面上却做出平静的样子,只是眉峰微动,行了一礼道:“多谢陛下隆恩。只是,此人是蒲某的亲卫,入了蒲氏,就不便在御前供职,万望常侍体谅。若是叶大统领那里缺人,待蒲某回了武昌就清点一队人送去建康。”
“哦?”那宦官道,“洒家听闻那勇士是大司马在凉州所遇,并非出自蒲氏。”
“常侍此言差矣。”蒲辰解释道,“此人早就被蒲某收在帐下,一直是蒲某的贴身亲卫。当日蒲某在建康助陛下平楚王之乱时此人就已是蒲某的左膀右臂。若是别人,陛下看中了蒲某一定割爱,只是此人对蒲某而言不可或缺,万望常侍和陛下体谅。”
那宦官眼珠子一转道:“若是如此,那就是洒家唐突了。洒家回宫定将此言转述与陛下。”
蒲辰又行了一礼道:“多谢常侍。”
不远处的文韬在马车中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本都开始考虑另谋出路了,听闻此言,嘴角终于微微扯了一个笑,亲卫,从此以后,就真的是他的亲卫了吗?
36、36.
重新回到车上的蒲辰面对文韬有一些尴尬,但他心里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喜悦,就好像某一件一直想要的东西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到了自己手中。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文韬收在身边做亲卫了,他嘴角抑制不住有些上扬,却故作镇静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便跟着我回武昌吧。”
文韬轻轻“哦”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道:“你之前也没说收我做亲卫。”
“嗯?”蒲辰抬了抬眉毛,“你不想做我的亲卫,想去建康做御前侍卫?”
“自然不是。”文韬矢口否认,他一点都不想去建康和那些朝臣们周旋。他蓦然想起离开广陵之时和齐岱的对话,赶紧把当时在建康西口巷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其实就是叶驰之事告诉了蒲辰。
蒲辰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道:“如此一来,一切都说通了。蔡伯最后在朝阳殿拿出的那些和齐琛勾结的信都是伪造的,他真正暗通的人……就是陛下。”
“所以,你的杀父仇人,其实是陛下。”文韬小声道。
蒲辰紧锁了眉头,说实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只是事到如今,与其说蒲阳死于周衍之手,不如说是死于皇权之争,在这样的漩涡中,周衍,周衙,蒲阳,乃至先帝周绍,又有谁是无辜的呢?
“你说,先帝之死会不会也和陛下有关?齐氏一被诛灭,先帝就……”文韬轻声道。
蒲辰自然也怀疑过,朝阳殿之变的第二天,先帝周绍就驾崩了,朝廷一片混乱,百废待兴,当时蒲辰来不及细想,但如今想来,若是当今陛下早早就与蔡伯勾结,借蒲氏之手诛灭齐氏,那先帝之死实在是太可疑了。
蒲辰轻叹一口气:“没有证据之事,作为臣子不好妄加揣测。”
文韬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齐岱,他此刻应该就在建康吧,不知他又能查出些什么。
几日后,蒲辰回到了武昌。这一次蒲辰收复凉州一战打得漂亮,整个武昌都是欢欣鼓舞,连魏先生都一改严厉的态度,对待蒲辰宽和了不少。只是,蒲辰带回来的那个好看的少年让他有点迷惑,蒲辰说,这是他收的贴身亲卫,和别的亲卫不同,需要安排在他自己的院子。
魏先生大奇,蒲氏亲卫从蒲阳开始就闻名遐迩,收的都是武艺最强,性格最机变之人,可是贴身亲卫这个名号从未有过,不知蒲辰为何特地给这个少年如此的待遇。
魏先生刚说出疑惑,蒲辰只是淡淡道:“他武艺高强,刺杀了虎贲王。”
“如此,可以擢升他在亲卫队中的职位。”魏先生提议,“如此奖罚分明,也显得家主公允。”
“不必了。”蒲辰驳得斩钉截铁,“能随侍我左右,就是对他的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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