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求死。
……
沈既明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出来的,然他双足立定,毫发无伤,还来不及惊异,只见羲翎面色惨白地摔跪在地,还呕了血。沈既明顾不得方才的怒气,赶忙扶住羲翎,抬手召出通往杏林堂的传送门。
刚刚搀扶起羲翎,一股巨大的力道重新将他压回地上。
沈既明睁眼,定目,双目猩红的寂夜神君按住他的肩头,力道奇大无比,根本看不出是损了九成修为的人。沈既明注意到眼前人颤抖着的薄唇,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去,说出口的竟然是安慰的话语。
“我……我没事……”
羲翎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胜雪华发垂落在沈既明的胸口,万年修得的神体正处冰火两端,一半是透骨的严寒,另一半是炙人的酷暑。沈既明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神君,亦或是走火入魔的魔尊。
“神君……?”
“沈既明,别再让我看着你死。”
面前的人是谁?他真的是羲翎?
“别再让我,看着你死了。”
言毕,羲翎身体一软,重重地压在沈既明身上,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沈既明瞳孔一紧,下意识搂住羲翎的后背。近日他灵力的运用稍有好转,偶尔可以感知到身边人的灵力与修为。羲翎的灵力时强时弱,他知这是神劫未尽的缘故。而现在,沈既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了。
上古第一武神,存世万年的三天神君,如今却失去了满身修为。
羲翎真正的神劫,已然开始了。
沈既明眼睛一酸。
他与羲翎接受冥王的委托,带着狼男的魂灯去往人间化解怨念。与此同时,羲翎的神劫降世,果然,与羲翎因果相遇的那个人终会与他重逢。
他与羲翎,结局唯有止步于此。
沈既明轻轻道:“祝寂夜真神万寿无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十九没事的原因非常简单,李龙城给他烧过纸。
小天使们对不住,最近确实有点卡文,可能因为快结局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写了。
第51章
羲翎缓缓睁开眸子,眼前的景象全然变了样。这里不是九重天,也不是地府,此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虽足够华美,而满眼所及之处皆以金银装饰,难免落俗。
他记得昏睡前尚在人鬼交界的大门处,沈既明冒失闯出,他急火攻心,竟倒了下去。合眼前,他隐约记得沈既明无甚大碍,是沈既明带他来这儿的么。
沈既明喜清高素雅之物远胜于金银装饰,这里不像是合沈既明心意的,他为何带自己来此。
抬眼远望,眼前的高台上伫有一倾长身影,与沈既明的身形相似,然要瘦弱得多。那人身着黄袍,御寒的披风上绣着龙纹,羲翎记得民间以龙为尊,龙纹花样只有皇室才得用。这人看起来年岁不大,却已经得到万人之上的皇位,倒是少见。
他心里记挂着沈既明,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身边竟跪了满地的人,人人垂头低目,谁也不敢抬头直视。羲翎当即意识到,这个人间的帝王大约在举办某种隆重的仪式,譬如祭天,或是祭祖,以保佑天下太平安康。
羲翎眉头紧蹙。
年轻的皇帝转过身来,他一身穿着极尽考究,每一根发丝都被精心编梳过,却依旧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灰败与疲惫,赫然是命不久矣的模样。而他眼神无光,五官精致,鼻尖泛有浅淡的红,正是沈既明。
呼吸猛然急促起来,高台与阶梯化作利刃没入心脏。羲翎欲上前,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亦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垂危的沈既明伸出枯瘦的手腕接过火把,摸索着点燃巨灯的灯芯。
“沈……”
他费力地想叫沈既明的名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沈既明的右臂生硬地端着,羲翎想起沈既明确是右手不大灵敏,只是他几次都巧妙地掩盖而过。
羲翎心下了然,这里是沈既明的记忆。
沈既明将生前往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羲翎听,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活像话语里的主角不是他自己似的。羲翎自是知道,沈既明过得不如他讲得那般轻松,而仅仅是讲述羲翎已然胸闷难忍,更何况是亲眼所见。
啪嗒。
沈既明连拿起火把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本麻木绝望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惊慌无措,臣子们各怀心事地一跪,却无一人愿意替眼盲的皇帝拾起摔落的火把。沈既明蹲下身体,试图重新将它捡起,而他眼前虚无一片,连指尖所及之处正是燃烧的火团也不知。很快,沈既明跌坐在地,他定是被燎了手,十指连心,痛得不能自已。
“我对李龙城说了恶毒的话,触怒众臣,被先斩后奏灌了致哑的药,临死的那两年,我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
所以沈既明连痛也喊不出,一国皇帝如受伤的小兽一般蜷缩成一团,把烧伤的手指含在嘴里。
而在场的所有臣子皆无动于衷。
倏地,羲翎身上一松,束缚着他的强硬力道在须臾间崩溃。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试图将沈既明从地上扶起来。
沈既明的手太冷了,呼吸也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羲翎的理智逐渐被吞噬,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了疯病。他搂住沈既明的肩膀,这个人的身躯已是皮包着骨头,多一两的血肉也匀不出来。
他身子虚软,倚在羲翎身上也没什么重量。过了不久,沈既明回过神,他发觉自己正被人搂着,猛然激烈地挣扎起来。他挣脱羲翎的胸口,手脚并用地爬开,不欲羲翎的靠近。这样的态度无疑在寂夜神君平淡的心境里掷入巨石,掀起波澜足有万丈。
沈既明在躲他。
沈既明在逃离他。
羲翎的手背青筋暴起,双目猩红,呼吸也一并粗重了。
当局者迷,寂夜神君也不例外。他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可怖,好似要将沈既明生吞活剥,吞吃入腹。
羲翎甚至连自己缘何动怒都不清楚,他克制不住自己手掌,任凭它自沈既明的臂膀摸上脖颈,指腹摩挲凸出的喉结,警告与威胁的意味尽显。以沈既明而言,此般不甚温和的举止无疑是雪上加霜。他像一只被打入泥潭的天鹅,被狩猎者提起脖子,翅膀也折断了。他没有逃脱的可能,只有被迫地接受一切。
羲翎不见往日的冷静,他靠近沈既明耳畔,沉声道:“无用的挣扎。”
沈既明的身体微微发抖。
“你以为你躲得开我吗?”
沈既明被逼问得步步后退,他无助地摇头,带着些讨好,又带着些恐惧,甚至还有几分歉意。而这不是羲翎想要的。
他记得沈既明该是温存地笑着的,饮酒时一鼓作气,爽朗地擦过湿润的唇角,亦或冬日雪夜明灯下,沈既明席地而坐,膝头放上一架琴,琴弦轻拨,曲音悠扬。
羲翎从未见过沈既明这些样子,却莫名地觉得这些场景十分熟悉,只是想到这样的文字,那些生动的画面鲤鱼跃水般扑进眼前。仿佛他见过千遍万遍,甚至足够他挥笔洒墨,将他们丝毫不差地画在纸上。
不,不是的。
另一道声音响彻脑海。
沈既明会躲开的,总有一日他会躲开你的。
他会躲在一个你再也找不到他的地方,那里暗无天日,阴冷潮湿,他身上有那么多从沙场上带下来的伤病,若在那里住得太久,伤势定然要加重,再灌多少汤药都是亡羊补牢。可沈既明一定会躲开你,你很快久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今生今世,永生永世,连你的梦境中都不会再有他的身影。
羲翎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谁的记忆,沈既明在鬼门关前视死如归的神情与眼前景象交织在一起,他头痛欲裂,近乎崩溃。
而察觉到羲翎的异常,黄袍加身的沈既明默然伸出手,用烧伤的指尖抚上羲翎的发顶。
羲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宛如一只长满长刺的刺猬,稍有不慎便会鲜血淋漓。沈既明本已遍体鳞伤,此举于他而言无异于飞蛾扑火。他尚不能自救,又何以施予他人安抚。
沈既明为何如此?!
难以言述的情感自胸腔腾起,令人痴狂,战栗不已。羲翎几乎以为他在憎恨着面前的男人,恨他的逃离,恨他的决然,恨他一双盲眼看不破他人心意。
这份恨意令羲翎愈发偏执。
他不会让沈既明逃掉的,他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哪怕追到刀山火海,地狱天牢,他都不会松手。
沈既明,沈既明!
羲翎好看的额上冷汗淋漓,他近万年不曾有过如此浓烈的情感,眼下悉数爆发,贯来冷淡的寂夜神君竟成了至危至险的人物。
而真正的沈既明还不知羲翎究竟梦见了什么,他掏出手帕为羲翎拭去额上水光,心道,这未免也睡得过于久了。
沈既明自羲翎昏厥后,独身一人撑起羲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人送进了杏林堂。仁术经验老道,离八百里远就诊出羲翎修为溃散。羲翎作为天地间地位最高的武神,修为一事非同小可,毕竟寂夜神君为众神所敬仰可不只是靠着一张出尘绝艳的俊脸,若非他修为高深,怎配得上与日月同尊的名号。多少魑魅魍魉死死盯着羲翎,恨不得扎小人去诅咒这个压得他们不敢作乱的神仙。寂夜神君实力大削的事如若泄露出去,天地间必有大乱。
仁术无法进入九重天,只好请两位神君暂住杏林堂,以便他随时诊脉开方子。然羲翎这非伤非病,事关神劫,纵使医者仁心亦是有心无力。无外乎烧些宁神的草药,以免梦魇趁虚而入。仁术见寒彻神君的眼神清明许多,心知沈既明的病症许是快好了,于是放心地将羲翎交与沈既明照顾。
沈既明意外地发觉自己并不记仇,气得快忘得也快,他见羲翎口呕鲜血失去意识,什么气愤恼怒都跑了个没影,只剩下羲翎苍白的脸。比起什么修为,他更关心羲翎的身体是否抱恙。羲翎昏迷的这几日,始终是沈既明在床头守着,生怕羲翎再生什么意外。
也不知道和寂夜神君藕断丝连的那个凡人究竟何许人也,神劫结束以后,那凡人是否也会飞升为仙,他是不是还得提前准备个新婚贺礼才行。
他从身上摸出一块原石来回打量。
这是他和羲翎在青丘山睡过的那一块,羲翎说这里头的翡翠价值连城,沈既明心生好奇,就偷偷敲了一块下来。事实证明寂夜神君果然火眼金睛,巨石外除了薄薄的一层石衣外,里头果然裹着上等无暇的玉料。沈既明稀奇不已,便一直留着。
他送不起什么好的,寂夜神君成亲这么大的事总不能再送两个梅花饼过去。
他一面等羲翎醒来,一面摆弄手里的石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羲翎可算是醒了,沈既明还来不及面露喜色,羲翎见了他倒向是看见仇人似的,一双眉头拧得死紧,他一把拉过沈既明的腕子,粗暴地将人压制在床榻上。沈既明对羲翎毫无备心,轻易地被得了手。他惊愕而愣怔,两只手被禁锢在头顶,整个人都被羲翎宽厚的胸膛笼罩着。
这样的姿势着实暧昧了,偷偷借阅桃色话本子的十九殿下干咳两声,小声道:“神君……?神君?回神?”
羲翎面色不改,仍像是沈既明欠他钱似的盯着他。
“神君,我,我是沈既明,神君是不是睡迷糊了。”
“……”
“神君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羲翎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定格与面前生动活泼的面容前。同样的一张脸,又与梦中判若两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掩藏在欢笑的皮肉下,身下这副身体究竟遭受怎样的过去?
羲翎清醒过来,依旧不愿放开沈既明。生怕自己松开手,这个人就飞似的永远消失在他眼前,他是真的怕了。事到如今,纵使是寂夜神君也不得不承认,他对沈既明的渴望与占有非同寻常,这样的情感绝不是简单的同伴或战友。羲翎从未尝过情爱,可他并非全然不懂。
这是爱欲。
“神君,咱们不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有些事还是说开了比较好。”沈既明试图把话说得理直气壮一些:“我是真的不知道哪里惹得您不快,您好歹告诉我,自己生闷气不理人算是怎么回事,好歹也是活了上万年的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神君是不是对李龙城颇具微词,可我看神君前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和李龙城那小子如出一辙。他十二岁的时候我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就只是随口问上这么一句而已。那个兔崽子扭头就走,整三天没搭理我一句话。我那时候好歹还是个皇子,可给他厉害坏了。”
羲翎听见李龙城三个字就要沉下脸,又听沈既明提起喜欢的姑娘,微怔片刻,突然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沈既明一时语塞,寂夜神君的脑子和修为一起溃散了不成?
羲翎锲而不舍:“什么样的。”
羲翎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名为李龙城的男人满腔的怒意,这来源于沈既明与他曾经的纠缠,而他终于想起至关重要的一点,李龙城心悦于沈既明不假,沈既明也确实放不下他,而这并不等同沈既明也是个断袖。沈既明对李龙城只有兄长情谊,他大概与其他男人一样,是喜欢女人的。
沈既明思索片刻,笑了笑:“我喜欢长得像立冬的。”
“立冬。”羲翎重复道。
“就是看起来很冷的类型。”
羲翎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放开沈既明,下床整理好衣冠,道:“嗯,若有这样的女子,我会帮你留意。”
沈既明无言以对,只好生硬地换个话题:“神君这一觉……睡得可安好。”
这可谓是实打实的没话找话说了,沈既明扶额,一觉醒来辛苦万年练来的修为都没了,换谁谁能睡得安稳。羲翎面上闪过一丝阴鸷,他握了握拳,梦中片段掠过脑海,该死,火气又压不住了。
那段本该属于沈既明的记忆凭空地闯进他的梦里,甚至撩拨起他沉寂万年的爱欲,羲翎以为,情爱一词本是世间至纯至美的。他冷清惯了,每每见本无缘分的一对对男女彼此心生爱慕,携手共度一生,这样的感情令他钦佩。哪怕是魂灯里关着的狼男,他手上沾染太多杀孽,却依旧执念于心爱的姑娘。冬灵恐怕是那狼男心中最后的一丝善念了。
而为什么他的对沈既明的爱欲如此强硬,甚至是极端?
若非亲身经历,他恐怕永远不会相信他会因沈既明的逃避而扼住他的喉咙。堂堂三天神君,不能坦然面对情爱,居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逼迫沈既明就范。他算什么神?连凡人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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