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翎要往外走,被沈既明急急叫住:“神君你这事上哪儿去。”
“这里是杏林堂,我已无碍,自然是去人间化解狼男遗愿,这是冥王的委托。”
沈既明有点吃不准羲翎的态度:“神君就,这么下去?”
“不然如何下去。”
斟酌一番用词,沈既明重新开口:“神君对神劫可有感知?”
“什么意思?”
“神君还能用盘古剑吗?”
羲翎挥袖召唤武器,巨剑应声而出,而羲翎却握不住它的剑柄,剑身跌在地上,险些给仁术的地面砸出一个窟窿来。
羲翎的脸色更难看了:“如你所见。”
这回他是真的和凡人无异了。
“神君位高权重,难免有不是真心拜服的,贸然入世恐有不测。”沈既明认真道:“我与仁术将此事瞒了下来,我估计云想容与天上不少神仙有交情,神君失去修为,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停了停,又道:“我亏欠神君良多,神君不计前嫌,又几次出手帮我,我自是不会背叛神君。”
沈既明说得这样真诚坦荡,只显得羲翎方才的心思更加见不得人。
羲翎道:“良禽择木而栖,我修为尽损,往日里看不惯我的恐怕不在少数,你我相离一段时日也好。你灵力运转依旧生涩,不要被我拖累了你。”
沈既明登时气成一只煮熟的海虾。
这人果然被带走了脑子!
“神君你若对我有不满为何不直说,非得费尽心思找理由与我吵架?”
“并非与你吵架,你们人间有言,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
“大难临头各自飞前头还有一句,”沈既明气笑了:“叫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我又不是夫妻,为什么要各自飞?”
羲翎正欲还口。
仁术急匆匆叩响房门:“二位神君,别吵了,天上有大事。”
沈既明:“好啊仁术,看着你挺老实的人,怎么知道我和神君在吵架?是不是偷听了。”
仁术擦了擦额上的汗:“神君们的声音太大,想听不见都难!寂夜神君修为受损一事不知怎么漏了出去,现在天上可谓是炸开了锅了,方才有仙童来报,有人向陛下上谏,说寒彻神君觊觎九天真神的仙位,刻意接近骗取信任,才毁了寂夜神君的修为。那人把条条件件列举得一清二楚。陛下大怒,下令追捕寒彻神君,洛清真人力保寒彻神君无辜,两伙人在大殿内起了争执,不可开交,神君们快去看看吧!”
说什么来什么,羲翎从地府回来才几天,怎么这事就传得如此之广。何况羲翎出事是在鬼门关以外,冥王和云想容都不该知道才是。这消息从地府传到天上,若说背后没有刻意的推波助澜,鬼都不信。
沈既明心急如焚,他强迫自己冷静,蓄意加害寂夜神君这个罪名可不小,他白得了三天神君的仙位,定然会有看不惯的人要拉他下马。沈既明自认多活的这些年都是赚的,他的死不足惜,而这挑拨离间的话术与他在地府时鬼兵所言如出一辙,若这人并非不忿他的仙位,而意在对羲翎不利,他不得不多想。
沈既明转身,坚定道:“神君,你信不信我。”
梦中无神的双眸此时坚若磐石,羲翎恍惚片刻。
猛然间,羲翎周身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寒气,整座杏林堂几乎都快被他冻住了。沈既明心下一惊,难道羲翎听信了这份说辞,以为是自己谋求仙位而加害于他?
羲翎未有反应,静默地伫立。
“神……神君……”
半晌,羲翎哑声问道:“你飞升以前,登基以后,是否曾在高台上燎伤过手?”
沈既明不知好端端地怎提起这个,心中惊异:“神君如何知晓?我上回并未与神君言及……”
“你被燎伤以后,可有人……上前帮你?”
沈既明尴尬道:“……还能有谁,就你最不喜欢的那个,李龙城。我虽登基,但我眼盲口哑,又无实权,只是个傀儡皇帝而已。大事小情都是李龙城在管。底下人摸不准他的心思,不敢轻易动我,当日我被烧伤,他人不敢动,是李龙城第一个过来查看我伤情。”
果然如此。
沈既明飞升以前是彻底的瞎子,他的记忆中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景象。
他所梦的并非沈既明的记忆,而是那李龙城的。
羲翎宛如被泼了一盆寒冬里的冰水。
他怎么会有李龙城的记忆?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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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重大,甚至洛清也牵涉其中,沈既明急得火急火燎,未能注意羲翎愈发苍白的脸色。他抬手召了传送门,拉住羲翎的袖口一齐迈了过去,仁术紧随其后。三人在门的另一端站定脚步,当即愕然。2
上重天丝毫不见往日里的安宁寂静,大殿里乌泱泱地人挤着人,沈既明于法术一道并不精通,连传送门也未能精确地掌握,他竟将传送门召在大殿的正中央。于是,三人于众目睽睽之下自门内走出,耳畔不断传来焦躁的争执声。
“陛下!寂夜神君身份何等尊贵!竟为沈既明这个捡漏的凡人损伤修为,若留此人,必有后患!”
沈既明心下一惊,还不等张嘴,又一道斯文而强硬的声音响起:“陛下,小仙愿以人头作保,寒彻神君绝非眼高手低贪图仙位之人。自寒彻神君飞升以来,天界与寒彻神君结交者寥寥无几,在座各位真正与神君说过话的唯数人而已,既从未深交,何以一口咬定寒彻神君品性不佳?这未免过于武断。”
沈既明也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得以洛清如此信任,只是洛清真人颇受敬重,唯有此事不足信服众神。沈既明冒然闯入,嘈杂的大殿鸦雀无声,眨眼的功夫,又重新掀起一股更大的风浪。
“沈既明!你竟还敢出现!”
“来人!压下这个逆贼!”
“沈既明!神君愿与你同位,陛下又赐你尊号,谁知你如此不知好歹,竟痴心妄想九天真神的仙位。若你肯勤加修炼,我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谁知你满心旁门左道,寂夜神君乃与天地同生日月同尊的第一武神,你可知你犯下得是什么罪?”
仁术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中默默无言,他亦不知其中内情,不敢断定寂夜神君修为散一事是否果真与沈既明有关。之事这些大殿里的神仙们一个赛一个地能说会道,平日里对羲翎总是畏大于敬,背后里偷偷不忿的又不知有多少。这会儿又正义凛然地打着寂夜神君的幌子,可见此举也未必出于真心。
至于他们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尚未可知。
羲翎隐约猜测到他历劫时的身份,胸腔里震摇得厉害,周身的视线与人声一并淡漠起来,眼眸里只瞧得见沈既明这个人。此时的沈既明欲述无言,手足无措,不可谓不狼狈。这副模样与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某些画面重合在一起,脑海中刺痛不已。
大殿内爆发出一道脆响,似乎是有什么物件被摔碎了,众神定睛一瞧,寂夜神君脚下不知何时结出一层极厚的冰霜,刚刚凝好又被神君亲自踏出裂痕。羲翎反握住沈既明细瘦的腕子,步步紧逼,低沉道:“解释。”
沈既明不解其意,不由得一怔:“什么?”
“他们所言是真是假,为何不解释。”
羲翎面若霜寒,满身冷气,直叫人汗毛耸立。沈既明茫然地与之注视,寂夜神君何出此言,难道羲翎当真以为他的修为是沈既明有心所为。他们好歹同睡同吃有相当一段时日,难道他在心里当真如此不堪?
“……神君要我解释什么。”
“你可有做过那些事。”
沈既明脚下几乎站不稳,头晕目眩:“我做没做过,如何解释,这些重要吗?若神君咬定不信,我说出花来又有何用。”
“你为何不解释,为何不说,说出真相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我有什么真相好说?神君想听我说什么,不若神君说一句,我跟着读一句,这样可是满意了?我与神君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满朝文武看我们内讧的笑话?”
沈既明这话没错,而羲翎为神劫所困,此时理智尽失,根本无法将他以常人对待。有旁观者暗自发笑,果然这两位神君素日里的交好都是装的,九天真神的位置近在眼前,谁能不为自己做打算。
羲翎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沈既明的肩膀,手背青筋尽显,关节泛白:“你一贯如此,什么也不说,也不愿解释。”
“我怎么又——”
沈既明气得笑了,羲翎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这还是那个比当空皓月还冷然的寂夜神君么。不等他反驳,另一股力道强硬地将其二人分开,是洛清挺身而出,将沈既明挡在自己身后,毫不退缩地直面羲翎。
如此对寂夜神君不敬,连天帝也不得不出声制止:“洛清!你好大的胆!”
“神君息怒。”洛清的言辞恳切,神色却不见敬畏:“我曾以为寂夜神君高风亮节,待寒彻神君总该有几分真情。”
“洛清!”
沈既明亦惊得合不拢嘴,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转了性子,放飞自我了?
“真人……”
羲翎微微眯起眼睛,杀意翻涌:“我和他说话,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阻拦。”
若非羲翎此时修为全失,洛清说不准已被盘古剑砍成几块。沈既明无意让洛清替自己出头,他和羲翎之间的因果确实非旁人可解。于是开口道:“真人不必如此,我亲自同神君说。”
“神君非但不以真心相待,甚至对寒彻神君多加猜忌。倘若如神君所言,一切皆是寒彻神君暗中布局,反之,难道神君就没有算计寒彻神君的嫌疑?”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我与寒彻神君有私交,自寒彻神君飞升之日起,直到寂夜神君神魄归位止,寒彻神君的心疾并不重,甚至从未当众发作。自寒彻神君居九重天以来,情绪屡屡失控,低落与自责更甚,常常囿于前尘无法自拔,我不知神君该如何解释此事。是不是寂夜神君提防寒彻神君先一步得道飞升,才刻意做了手脚,引诱寒彻神君心疾爆发,直至走火入魔而亡?”
洛清真人语出惊人,他这般质问,竟使得羲翎一时语塞。众神自然听不得洛清这样质疑寂夜神君的清白,七嘴八舌地替羲翎作出保证来,什么寂夜神君绝不会如此,寂夜神君断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洛清愤然,反问道:“寂夜神君做不出,寒彻神君怎就做得出?”
有人嗤笑:“寂夜神君是什么身份,沈既明出身凡人,怎能与神君相提并论。”
“凡人出身又如何,天界有多少凡人出身的神仙。若论出身,寒彻神君年幼时是皇子,飞升前亦是一国之主,也未见得凡人出身的神仙们对寒彻神君行叩拜礼。”
“哼,亡国之君罢了。”
“……”
看着羲翎愈发难看的脸色,沈既明忍无可忍,大喊一声道:“都停下!”
争执不下的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沈既明深吸一口气:“我以为,洛清真人……说得在理!”
“……”
沈既明理所当然道:“确实有道理啊,寂夜神君修为有损的事他知我知仁术知,这才多少功夫就闹得上重天人尽皆知了,莫不是寂夜神君为了嫁祸于我,故意自损修为,又连同你们这些人一起,沆瀣一气,来陛下跟前血口喷人。没想堂堂三天神君,心胸竟如此狭隘阴毒,我在此郑重宣布,我和寂夜神君恩断义绝一刀两断,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顾满堂青白红紫的脸色,他又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句:“钦此。”
说罢,挥手招呼洛清:“走吧,洛清真人,什么九重天十重天,冷得人骨头缝都冒疼水,谁稀罕住。没有明月阁半点舒服。”
洛清会意,对着天帝欠身道:“小仙先带寒彻神君回明月阁,其中是非曲折,小仙相信陛下自有判断。”
天帝此时的脸比锅底还黑上几分,沈既明如此无礼,他又偏占了个三天神君的名头,一时奈何不了他。场上唯一有资格同沈既明平起平坐的唯羲翎一个,而寂夜神君本人又性情大变,虽有与沈既明决裂的迹象,可仔细品品又不尽如此。这笔烂账越算越糊涂,他也只好任洛清带沈既明回去。
寂夜神君修为尽失,反而是沈既明的灵力运转比从前要熟练得多。
难道真的要变天了。
羲翎见沈既明要走,终于打起精神,喊道:“沈既明!”
沈既明略微停下脚步,向身后瞥了一眼:“你我同为三天神君,同有尊号,难道是寂夜神君被众星拱月了太久,连礼数都浑忘了。从前的事本神君不与你计较,从今往后,请以神君称呼我,寂夜神君若不习惯,以本神君的尊号相称亦可。”
在沈既明还是先帝膝下的小十九时,他因生母失宠,母族式微,宫中多的是看碟下菜之辈,对他阳奉阴违的宫人不知有多少。后来去了大漠,士兵们也并非对他言听计从,光是树威立信就花了他好大的功夫。这也使得他学了一手的拿腔作势,不管占不占理,气场总是端得出来的。沈既明在天上一贯谨慎做人,今日猛然张扬起来,众神才想起此人的仙位的远高于他们的,连天帝都说不出话,他们更加无权阻止。只得让路放行。
凤尾在明月阁急得团团转,见得洛清带了沈既明回来,这才面露喜色。他先给洛清行了礼,又连蹦带跳地蹿到沈既明面前,捶了他胸前一拳:“你最近惹了什么人了,我和真人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
洛清厉声道:“凤尾,不得无礼。”
沈既明也未像从前一样同凤尾说笑,他冷淡道:“洛清,本神君累了,准备房间出来,任何人无令不得入。”
“你和谁说话呢你——”
“是。”
洛清恭敬道,随即吩咐下去,仙娥们垂着头,低声道:“早已备好了。”
沈既明嗯了一声,踏进仙娥为他准备的房间。从房内将门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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