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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不懂他的意思，问了过去。
高意喝了一口茶，把纸杯放在桌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不用补充，我记得很清楚，一定能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
民警叹了一口气，安慰得拍了拍高意的肩膀。就算这年轻人表面上扮得多镇定多冷静，内心某一处还是结成了一剥壳就会流血的不完好的痂。
“警察同志，在说之前，我能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看到警察打开文档准备开始敲笔录，高意终究还是忍不住先问了。
警察边打字边说：“什么？你要问什么。”
“……”高意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那个小孩……那个小孩，他怎么样了？”
敲击声暂停了一会儿，“那个小孩”是谁，不用说明。警察又叹了口气，继续打字，“在医院了。”
高意假笑都笑不出来了，他愣了几秒，背脊僵硬得都弯不下来了。
“对不起。”
高意埋下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量说出这三个字。
警察滑着电脑屏幕，唏嘘道：“那孩子年纪小，真的很勇敢。你后……李名扬，他实施过几次猥亵行为，一开始是搂抱、亲吻，后面趁孩子放下戒备心，就实施性交。他还威逼利诱那孩子不要告诉别人，不过没有得逞。那孩子偷偷藏起自己的内裤，回到家就告诉了家长。我们一致认为李名扬是惯犯，果然一审就全出来了。幸好啊……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会……”
得到回答，高意却说不出话了。
顷刻间，气氛变得压抑，警察去瞧高意，虽然他只是垂着脑袋，身体立成非常不自然的状态，但从低垂的睫毛里就能看出他正在自责。
“高意。”警察叫他。
高意“嗯”了一声，声音由下传上来，很闷，不敢抬头看人。
“这种社会渣滓一定会绳之以法。”看到高意颓废的样子，警察有点后悔说了这么多话，“你不要自责，你也是受害者啊。”
高意轻轻点了两下头。
警察知道他心里难受得很，放下了键盘上的手。
时间像静止了，不过几秒，高意抬起了头，又问：“警察同志，可以告诉我那孩子在哪家医院吗？我想去看看他。”
高意鼻尖泛红，眼眶含着泪光，他紧紧绷着下巴，就是没让眼泪滴下来。
警察看着他的样子，苦笑着说：“当然可以。”
*
高意进去之后，程羽和季节就被安排到另外一间没什么人的办公室里坐着。季节的情绪缓和了许多，这一路上反而是她一直在安抚高意，现在坐在这里，她已经能对递来热茶的警察说“谢谢”了。
程羽揽着季节的肩膀，他一直没有把手放下来，也没有余地接过递到面前的热茶。
脑子里很乱。
那些他一直存在大脑里、珍贵的、一点也不敢忘的记忆，现在却像洪水猛兽，排山倒海地袭来。
【 “高意哥哥，李叔叔不是你的亲生爸爸吗？你叫他叔叔。”
“嗯。”
“高意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李叔叔待一块儿啊？”
“嗯。”
“那季阿姨怎么办？她会想你的。”
“我妈啊……她是乐天派，就算我不在身边也会过得很好。”
“高意哥哥，那你会遇上喜欢的女孩，然后和她结婚吗？”
“不会。”
“阿意，你不是说过，不喜欢我和李叔叔待一块儿吗？”
“……不会了，现在不会了。” 】
还有……还有那几次趁阿意不备做出的亲密动作。明明自己没有错过那些异样的反应，为什么还是不以为意……
还有……
他从阿意身体上得到了那些快感，他简直就是碾在阿意最痛处上发泄的禽兽……
凭什么……凭什么一味野蛮地、残忍地从阿意身上攫取自己认为“无可厚非”的东西。
他究竟……凭什么啊。
程羽，你真的够自以为是。
季节被程羽握着肩膀，手掌里传来的冰冷温度让她不由地去看。
程羽的脸色苍白到可怕，如同魔障一般，像是死死盯视着某一个地方，但定睛一看，他的眼眸是好似没有了聚焦，只是做着睁开眼的动作，里面全是绝望的空洞。
“程羽……”季节被程羽的样子惊吓到，她忙唤了好几声，程羽像没有知觉，直到季节推了他一把。
程羽的心被狠狠揪住，连心跳呼吸声都听不到。
有什么声音愈来愈大了，逐渐冲破空气中那些窃窃的嘲笑声。
窒息难耐，他猛地反应过来。
“程羽？程羽？”季节不住地叫她，神情担忧，“你怎么了，别吓阿姨啊……”
原来是季节的声音。
程羽眼睛里的聚点逐渐汇拢，他把目光落在季节身上，微微张开嘴，“……季节阿姨……”
季节看程羽终于说话了，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担忧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担心你高意哥哥，没关系的，他就在里面和警察做笔录，好好的，没事了，你别担心，是不是阿姨在家里的反应吓到你了……”
程羽还是张着嘴，他拿下季节的手，缓缓地发出非常沙哑的声音，“对不起。”
季节微怔，以为程羽是为刚才让人担心的反应向自己道歉，忙说：“你这孩子，对不起什么，阿姨就是担心你，没怪你啊。”
程羽的脖子梗得厉害，那上面骨筋毕现，灌进喉咙里的冰凉空气如同刀锋在里面割裂。
程羽紧紧拧着眉目，充盈的泪水瞬时涌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程羽再也无法忍耐，他把脸埋进手掌，颤抖着开了口，“真的对不起……要是阿意没有认识我……就好了。”
第49章
办公室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在，看到男孩搂着女人的组合，没想到一直面无表情的男孩突然哭了。
程羽长得打眼，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也打眼。季节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不懂程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空多想，幸好这时其他人都聚了过来，好心递过来纸巾，季节连抽几张，边轻轻拍着程羽的背，边拿下埋着脸的手，“小羽，别哭了别哭了，你这一哭阿姨又想哭了……”
季节哽咽了，哭腔逐渐明显起来，旁边的人忙一起安慰程羽。
“小伙子，没事了啊，都过去了，你别太伤心了……”
季节跟着点头，去擦程羽通红的眼睛，“别哭了别哭了，待会儿人要出来了，别让你高意哥哥担心……”
听到高意的名字，程羽倏地顿下，足足哽了好几秒，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
程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即将出来的高意，他是混蛋，让阿意二次受伤的混蛋。
“不哭了不哭了，待会儿就能回家了。”季节挤出一个笑，摸了摸程羽的脑袋。
程羽低头不语，见他没哭了，周围的人也散去，这里又恢复了平静。他们就这么静静坐在白炽灯格外通透明亮的房间里，直到那扇门终于打开。
“高意，谢谢你的证言，对本案非常关键。”警察把高意送到门口，举着手中的案卷，诚挚地说，“我们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高意心头一热，微微笑道：“谢谢。”
再聊了几句后，他们就在原地分别。季节和程羽早就从另一个房间出来，高意一回头就瞧见了他俩。
季节和程羽并排站着，其实离高意不远，但只站在那里看着他。
高意走过去握住季节的手，“妈，我们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小区外每日广场舞节目都结束了，哪里都是静悄悄的，和黑沉的夜色很配，不过再黑的夜晚，几个小时后还是会被明朗的白昼取代。
太晚了，高意本来以为回家之后，季节洗完澡肯定就直接睡觉了，也这是他希望的。不过季节却打开电视机，硬拉着高意和程羽窝在沙发上陪她一起追剧。
“儿子，帮妈调到二十一集，我去切个芒果，我们边吃边看。”季节把遥控器塞到高意手里，就走到厨房里去了。
中间位置是季节的，高意和程羽坐到她两侧，季节起身了，两侧就成了并肩。高意按照季节的吩咐调到那部剧的二十一集，顺时出现的九十秒广告声立即占据了整个客厅。
高意没说什么，程羽也是，两人沉默到广告播完，季节端着果盘也过来了。
“哎呀，正好。”正片正好开始，季节把果盘放到茶几上，“吃，吃完，别浪费了。”
说完，季节就专心把目光送到电视上，她看到新一集的内容，抱怨说：“现在的电视剧真黑！一集本来就没多长的时间，这前情回顾就占了多少了！”
“是啊。”高意盘着腿，插起一块送进嘴里，附和着说，“浪费观众时间。”
“就是就是。”季节指着电视里的某一个角色，侧头给高意解释，“儿子，他上一集就出车祸了，这一集又要再死一次，浪费时间。”
“那我没看过，我看看。”高意往前探了探，指着另一个角色，“妈，他们俩什么关系？”
季节就给他解释，顺便把前二十集的剧情都梳理了个脉搏，高意边听边点头，季节说完，总算到了新剧情发展的节点。
新剧情来临，季节没空给高意延展开扩前二十集的剧情，便正过头靠在沙发背上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其实这部剧就是豪门狗血连续剧，比如正妻打小三、小三耍心机、渣男找小四、婆婆刁难媳妇、正妻的子女和小三的子女之间各种纠葛……
简而言之，看到这一个镜头就能猜到下一个镜头演什么了。
不过季节女士看得津津有味。
一集才几十分钟，不晓得为什么今天只更新了一集，片尾曲放了出来，季节女士念叨着要换另一部剧看，正要拿遥控器的时候，高意按住了她的手。
高意把遥控器从她的手底下抽走，“妈，很晚了，睡觉去吧。”
季节一怔，突然干笑了一声，“对对对，不早了，我去房里了。”
季节没再说什么，起身关掉电视机，径直往客房里走，门被很轻地关上，又在下一秒被很重地打开。
季节从里面探出头，对高意和程羽说：“儿子，小羽，很晚了，你们也要去睡了啊。”
“好。妈你别锁门啊。”说着，高意指了指茶几上的果盘，“我吃完就去睡了。”
季节也点了点头，就再度轻轻合上门。
没了喧嚷的剧声，客厅只有两个不说话的人，想不安静都难。
果盘被高意端在怀里，全心全意地吃了起来。
“阿意。”程羽还是忍不住出了声，“上面沾了血，季节阿姨的手肯定受伤了。”
高意把这一口咽完，“嗯”了一声，继续吃下一块。
高意慢条斯理地吃着，喉结随着吞咽一下一下蠕动着，占据了程羽的整个视线。
“吃完了。”满满一盘，高意清扫精光，他打了个饱嗝儿，把盘子拿回厨房洗干净。
洗完了，回到客厅，程羽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还是垂着头坐在那里。
“程羽。”高意走到他面前，“你睡……”
“我就睡这里。”程羽突然抬起头，抢着说，“不会和你睡一个房间的。”
那声音有点大，那语气是生怕误会他。
高意比了个“嘘”的手势。
程羽赶紧抿住嘴。
“不是，你去睡我房里。”高意把客厅的灯按灭了几盏，只剩一点幽光。
程羽愣了几秒，问他：“……阿意？”
“我不睡了，待在这里。”高意从让程羽从沙发上起来，好让他能整理好坐乱了的沙发垫，“你去睡吧，很晚了。”
“阿意……”程羽看着他的背影，低声着坚持说，“阿意，我睡这里就好了……”
高意没说话，把坐垫整理好后，回自己房里拿了张毛毯出来。
高意坐上沙发，摊开毛毯盖在身上。
程羽扯住了毛毯的另一头。
高意看到他的举动，没有产生拉锯战的想法，语气有些无奈，“程羽，我怕我妈晚上情绪不稳定，待在这里才放心，你别任性，回房去睡吧。”
“不是任性……”程羽急切地说，“让我待在这里吧，我不睡觉，看着季节阿姨，不会让……”
高意用“程羽”两个字阻止他再说下去。
高意波澜不惊的脸色，让程羽觉得很难过。
看到程羽的眼圈在眼前慢慢泛红，半晌，高意轻叹道：“还有话想说？”
程羽把喉咙里的酸涩硬生生咽了下去，使劲压了压有湿意的眼睛。
“对不起，阿意，对不起。”程羽从没觉得自己的嘴会这么笨，脑袋里明明有一堆话想说，嘴巴却语无伦次只会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过分了，我……阿意……我……”
高意听着程羽时断时续的絮叨架势，意识到再不出声，这小子搞不好要说上一整宿了。
“嗯。”高意往后一靠，半昂着头，闭上眼睛，“我都听到了，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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