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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想象中的很多串话，高意说完这一句就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即再开口，而是微微抿下嘴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笑容太久违，程羽一时之间愣住了，那只去戳高意手背的手还垂在他们俩中间。
“那个孩子长得很好看。”高意看着他的眼睛，“很像小时候的你。”
程羽一怔，已经很久，高意没有主动提过他小时候的事情了，要不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强迫，想必长成现在的自己，是高意怎么都没办法接受的吧。
“阿意……”听到曾经能让自己尾巴翘上天的夸赞，程羽只觉得心酸，他有点失落地说，“对不起。”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给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高意的话又让程羽抬起了头，在这一瞬间，他一下明了为什么高意会买票进站。
小时候的事情？程羽心一揪，想都没想就说：“阿意，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高意笑了笑，“你强迫我的事还少？”
程羽不敢看他，无力地垂下脑袋。
“那换我这次强迫你。”说着，高意按住程羽的后脑勺，逼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高意使了一点点手劲，程羽发质偏软，挠得手心发痒。都说一个人的发质会和这个人的性格相匹配，像程羽这么偏执的性格，却拥有柔软的头发，倒是悖常论了。
程羽一时慌了神，眼神还是躲闪。
“不准躲。”高意加大手劲，看着他，“程羽，不要再躲下去了。”
这话像一匹钥匙，撬动了程羽的某根神经，他似木然地点点头，定在那里。
确定程羽是看着自己的，高意把手放下。
“九岁那一年，有一次李名扬带我去商场，那天他心情不错，带着我到处逛，买了不少新衣服。买完之后他就带我去了安全通道，那里很暗，也没人，他要我把身上的旧衣服脱下来，换上新衣服给他看。”高意口吻平静，像是叙述一件情节无味的事，“只要是家里只有我和他的时候，他总会要我脱衣服，本来都是习惯了的事情，但那是在外面，我不愿意，就求着他说‘叔叔，可不可以在家里换？’李名扬伸过手就要脱我的裤子，我很害怕，想哭，但是他说‘这里只有叔叔，小意就当是家里’。他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哭，我很怕，但是我害怕的不是被李名扬脱掉衣服，而是因为我知道那里不是家里。”
“李名扬很兴奋，捂着我的手使了不少劲，我觉得很难受，正在这个时候，安全通道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猛地一惊，看到一个避到安全通道来打电话的大姐姐。”高意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虽然我们站的地方很隐蔽，但李名扬弄出了声响，那个大姐姐还是看到了。大姐姐马上就挂断电话，把手电点亮，往我们这里走了过来。”
“我的裤子已经被脱到屁股了，李名扬的手还放在那里，大姐姐尖着嗓子叫‘大叔，你对这孩子要做什么？’李名扬马上反应过来，把我的裤子提了上来，假装自然地告诉她‘我儿子要尿尿，厕所没位置’。大姐姐不相信他的话，说“我刚从卫生间过来，男厕没排队！’李名扬演起戏来很有一套，他像个慈父把我的裤子穿好，提起放在地上的购物袋就要走，嘴里囔着‘神经病，多管闲事。’那大姐姐却不让他走掉，她拦住了李名扬，转过头问我‘小弟弟，告诉姐姐，他是不是在对你做不好的事情？’”
“什么是‘不好的事情’？那时候我觉得让我妈伤心了就是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对那个大姐姐说‘不是的，我爸爸没有对我做不好的事情’。”
“安全通道里光线不好，但是我记得大姐姐当时的表情还是狐疑，不过我都这么说了，那个大姐姐没法，只能放我们走。”说到这里，高意本来平淡的脸色多了丝动容，他看着程羽悲伤的面庞，说，“程羽，对于你来说，我其实也不过是这个‘萍水相逢’伸出援手的‘大姐姐’，唯一不同的是，我们能在很多年之后重逢，多出一点点俗称的缘分。”
程羽微怔，陡然间听出了高意的意思。啪地一声，程羽把垂在中间的手按在高意的肩上，惶急地否定：“不是的！”
高意沉默地看着程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特别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程羽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哽了几下，死死盯着高意的眼睛，“我很爱你，我只爱你。”
高意低眼去看程羽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正拧得发白，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程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高意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程羽，“值得你爱的人和事还有很多，只是你一直不肯拿心去看看。”
程羽不说话，眼睛一直看着高意没有挪开。他把眉眼压得极度低，就像通过这种方式来强制扼住想迸发出来的情绪。
高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程羽，过了这么久，往前看吧。”
高铁站人千人万，最不缺的就是人，最不少的就是事。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分别，都在这人来人往中微不足道。
程羽看着高意，高意看着程羽，他们就这么对视了许久，久到高意的半边肩被按得有点发麻。
——叮
“旅客们，你们好！由xx开往a市方向的G1756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有乘坐G1756次列车的旅客，请您整理好自己携带的行李物品，到22检票口检票，11站台上车……”
“该走了。”高意偏头看了眼显示屏，确实车次没错，把程羽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了下来，“就送你到这里。”
说完，高意朝程羽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起身离开。
高意笑完就走了，程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高意一直朝前走，他又戴上了耳机，听不到身后被淹没在人潮声中的一阵急促脚步声。
程羽跑到面前。
高意怔住，无暇多想。
“阿意，我会改好的，我一定会改好的……”程羽抬起手用力抱住了高意，“一点点缘分就够了，你不要走太快，你等我，你等等我好不好。”
第52章
“阿意——”
倏地大喊声，咖啡店里的人纷纷侧目而视。
悬在门口的风铃被吹得叮铃作响，高意推门而入，面对几道陌生的眼神，他浅浅笑了几下，随即走向角落里的位置。
赵扬的眼神像追踪器，从高意进来伊始，一直挂在高意身上。高意抽开椅子，看到桌上静置的咖啡没有一丝热气。
高意坐下，服务生拿着菜单凑过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对着赵扬说，“抱歉，晚了点。”
“晚了……点？！”赵扬不自觉地抬高音量，质问道，“这都第几天了？才联系我！”
又是几道陌生的眼神聚了过来。
高意对周围的人报以歉意的微笑，没事后，他转回头把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对赵扬说：“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聊吧。”
赵扬瞪眼。
高意无奈地解释说：“我们现在不主动出去，就你这反应，待会儿老板得亲自轰我们出去。”
两人并肩走着，最后高意拍板决定在附近的公园聊。
现在的季节，公园里的枫树都盛开了，红艳艳的枫叶遥遥望去就很夺目，坐到树下的长凳观赏，更是赏心悦目。
天色还亮，前方的空地上还有老大爷舞剑、打太极，地上放着小音箱，放的是高山流水，云水禅心，配合风吹树叶和鸟叫声，倒是十分惬意闲适。
“快说！”赵扬早就忍不了了，看着高意把双肘搁在凳背上，昂起头望天的不慌不忙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说！怎么晚到了！”
“送程羽去高铁站。”高意答，“耽误了时间。”
赵扬知道高意是去送程羽，但这回答明显就是缺少中间关键内容。
“阿意。”赵扬话峰直转红心，他叹了口气，声音也不丝方才那样张扬，“那天，程羽对你做了什么？”
高意不看天了，转过头看着赵扬，缓缓地说：“赵扬，我要告诉你两件事。但是你得先保证，克制住情绪，不能大吼大叫。”
两件事？
“什么事儿？先把这件给我说清楚了！程羽那小子对你做了什么！”赵扬往高意这边挪了位置，缩短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你是不是想要憋死我？”
高意也盯着赵扬看，不过那淡然的神情反而更加逼迫赵扬先做出承诺。
“……行行行。怕了你了。”赵扬叹了口气，伸出手掌，“我绝对保持淡定，行了不？”
其实承诺不过是空头支票，是否兑现总要等那一刻才可知。事已至此，高意也只是图个安心，没想纠结这些，况且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名扬被抓、因为什么原因被抓，这些“谈资”都是会跟长了腿似的，不胫而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高意稍微放心地点了下头，说：“李名扬被抓了。”
从高意嘴里听到他后爸的名字本就稀罕，这跟“被抓”联系在一起，赵扬一时半会还以为听错了。
高意把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
“……什么？！”赵扬下意识去抓高意的手臂，“你再说一遍？真的？！”
高意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何况这玩笑太严重。
高意又在说了一遍，言简意赅。
赵扬倒是没大吼大叫，只是愣了好久。
高意等着他消化。
其实高意省去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话说一半，结果一样，谁知在高意心中李粗线条代表人物的赵扬却一而再再而三打破惯有印象。
“……你说他是因为那啥小孩子被抓的……”赵扬疑惑着开口，他在斟酌用词，尽量含蓄，“那他不就是……”
“对。”高意接话，“恋童癖。”
赵扬瞬时就睁大了眼睛，他见过李名扬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对那个戴着金框眼镜、儒雅、有风度的男人印象不错，但高意对他这位继父的态度倒是十分冷淡，他一直归结于是对“后爹后娘”的本能排斥反应作祟。
赵扬突然抓住了高意的手，高意吓一跳，下意识要把手缩回来，可是赵扬握得很牢。
“阿意，你是不是……”赵扬的声线没了刚才的气势，而是有了轻微的颤抖，“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被……”
高意毋需回答，赵扬能从他的神色中知晓答案。
高意还是点了下头。
赵扬的手本来是温热的，可现在高意明显感觉到了渐渐变凉的手温。
“阿意……”赵扬突然把高意抱了个满怀，他猛吸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高意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你别强撑，想哭就哭……”
高意没想哭，反倒是被赵扬的反应逗笑。见赵扬抱得牢，他就等着这人主动撒手，谁知这一抱就跟时间停滞了似的，黏得久。
“多年夙愿得了，我都高兴坏了，要是哭那都是喜极而泣，就等着他判刑的好消息了。”赵扬抱着不吭声，高意耸了肩头示意他安慰到位了，“行了，可以放开了，我可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赵扬没有动。
高意再耸了耸。
赵扬的声音在耳边听起来有点闷，“阿意，我说过我是你的垃圾桶，你不需要向我隐瞒任何事。”
高意又好笑又感动，都不好意思继续去推赵扬了，“我知道。”
赵扬主动松开了，他观察了一下高意的神色，确认无恙后，就问：“接下来怎么安排？是不是要把季阿姨接到a市？”
高意点点头，又恢复成双肘搁在凳背上，昂起头望天的坐姿。
“我找了律师，也和我妈商量好了，这几天就找中介卖房子，尽快把需要的程序走完。”高意望着天，下颌绷出流畅的骨线，“这事马上就会传开，即使我妈和我是受害者，到时候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赵扬明白他的意思，“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你别一个人死撑。”
“那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你客气，像话吗？”高意用拳头碰了下赵扬的肩。
赵扬假装被这拳的力道撞倒了身子，歪了一点又像不倒翁回正。
高意忍俊不禁。
赵扬看到他的笑容，轻轻抿了抿嘴。
虽然都噙着笑，话说到这里，他们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高意不是擅长发起话题的人，于是这活还是由赵扬来，不过这非常考验功力，明显道行不够深，赵扬挠了挠头，干巴巴地说：“口干么？要不要喝饮料？我去买。”
高意摇摇头，“不干，我话没说完。”
赵扬“嗯”了一声，“好。”
直觉使然，赵扬觉得高意要说第二件事了。
就是程羽的事。
刚才说李名扬的时候，高意神色自若，但现在他放下搁在凳背上的小臂，转而垂在膝盖上。
高意犹豫了一下，对赵扬说：“你问那天婚礼，程羽在卫生间对我做了什么，我挺难开口的。”
赵扬看向他，叹了口气，“阿意，你早就不该把程羽当成小孩了。”
这话赵扬从前就说过，高意以为他还没懂自己深层次意思，还想委婉地解释的时候，赵扬突然又说：“程羽喜欢你。”
高意诧异地看了过来。
赵扬与他对视，叹了口气，“阿意，你笨死了。”
被这么一说，高意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反驳了。联想到赵扬那一连串热络给自己介绍对象的行为，高意发觉真是这回事。他觉得程羽还像小时候一样，结果不是。他觉得赵扬神经大条，结果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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