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画室里之前的十几个人走了大半,换成我不认识的新面孔。
陆周瑜去北方读美院了。
江沨不来打拳了,海大的新校区建在海城沿海的新开发区,和江怀生家成对角线。
我也顺利升入江沨的高中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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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这段时间我终于迎来了姗姗来迟的生长期,几乎每一天都能感觉到骨骼在撕扯着皮肉迅猛生长,常常半夜里小腿抽搐着惊醒。
睁开眼总是习惯性地望向左上方,这是闹钟坏掉之后养成的看天色的习惯,然而只能看到我的室友还在昏暗的灯光下学习。我默默地坐起来用指甲掐进小腿肉里,用疼痛缓过一阵酸麻,然后下床拧开灯继续背书。
读高中远比我之前认为的要难。
高一整年,每天路过学校的大学录取榜前我都会停下几分钟,看着排在第一个的江沨后面写着海大经济学院。
我开始长期住校,就像江沨之前一样一个月甚至更久才回家一次,每次见到徐妈她都拉着我满眼心疼地说我瘦太多了,是不是在学校不好好吃饭。
我说我只是长个儿了所以看起来瘦,让她不要担心。
彻夜亮着的台灯和破晓时就开始的早读,还有漫天雪花一样的卷子霸占了我全部的经历,我再也没时间像那个漫长的暑假一样条分缕析地去琢磨我对江沨的感情。
我清晰无比地认识到,我总要先追上他的脚步才能有资格跟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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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学校发了分科意向表,后面还需要填写理想学校,一式两份,一份上交一份放在桌角给家长看。
我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徐妈来参加,不过她早上给班主任打电话找到我说程程发高烧在输水,小芳姐夫妻俩都不在家。程程是徐妈的孙子。
小晚,对不起啊。徐妈说。
我连忙说没事,让她好好照顾程程。
其实确实没什么大事,我的成绩在日复一日地强压下尚可能看,既不调皮捣蛋也不锋芒毕露,这次家长会的本意只是让家长和学生一起对分科慎重考虑。
“这是你们人生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岔路口。”我们班主任说。
我没什么可选择的,自始至终我都只看得到一条路。
我和杨小羊负责在教室门口接待来参会的家长,刚给一个阿姨做完引导的手势胳膊还没放下就突然被杨小羊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腕小幅度地摇动,压着声音说:“江晚,你快看楼梯口!快看!”
“什么?”我顺着她的话扭头,就看到江沨正走过来。
他在走廊上熙熙攘攘的家长们中显得年轻而挺拔,眉眼之间尽是沉稳。
我好像变成了一颗火山爆发前的笨拙的岩石,沉默而炽热。
杨小羊的手心贴在我的腕骨上,她还是每句话都带着感叹号:“看见了吗?太帅了吧!这谁的家长啊!”
江沨抬眼望过来,距离我上次见他好像又隔了很久。
我盯着他浓黑的眼睛和越来越近的身影说:“我的。”
## 24
尽管我日夜不停地剧烈生长,甚至时常怀疑骨头长得太快会冲破皮肉,但是江沨走到我面前时,我还是沮丧地发现平视着只能看到他的嘴巴。
不过这点失落马上就被巨大的喜悦吞噬的不留痕迹。
“哥,”我叫他,“你怎么来了?”
江沨的视线落在杨小羊拉着我的手腕上,停了一瞬又抬头说:“徐妈打电话说你要开家长会。”
虽然杨小羊平时总是开朗又外向,但是我能感受到她此刻手心都有点潮湿。
“哥,这是我同桌。”我用没有被她拉住的手比划一下,“这是我哥哥。”
杨小羊略带紧张地跟他问好,“哥哥好。”
“你好。”江沨说。
“哥……”我太久没见到他了,此刻心脏砰砰跳动,嘴却笨拙地说不出话,刚挤出一句称呼就看到班主任走过来。
“我的位置是靠窗那个空位。”我给江沨指了位置。
等到班主任走进教室关上门,杨小羊才松开攥在我手腕上的手,深呼吸一口:“江晚,这个就是你那个会弹钢琴的哥?”
“嗯。”。
“天,你们家的基因太强大了!我刚刚都紧张的说不出话了!”她边说边拍胸口心有余悸一般:“幸好不是我姐来开家长会,不然她一定!肯定!就盯着你哥看不听老师讲话了。”
杨小羊跟她姐姐约了放学后一起去看电影,她又趴在我们班门的玻璃上往里面看了两眼就走了。
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家长会使我们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意外增加了半下午,是分科前狂欢的好时机。
我背靠着走廊的扶手,在楼下篮球场发出的一片嘈杂的打闹声里,近乎吹毛求疵地回想着我成绩单上的每一门分数。
从小到大徐妈都没有缺席过我的家长会,但是无论是刚开始我垫底的成绩还是到后来被老师挂在屏幕上表扬的成绩,她都会笑着摸我的头说我学习辛苦了,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等待家长看到成绩单后的反应。
这份迟来且陌生的惴惴不安让我有些激动。
但是很快真正的恐惧就接踵而至,想到我堂而皇之放在桌角的那张分科意向表,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如果是徐妈或是其他人来看那或许只是一个高中生的远大抱负。
我希望江沨不会多想,否则他就要看出那是一份赤裸的、声势浩大的告白了。
我们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平均一句话就要引经据典三次,讲到最后黄昏和晚风一起徐徐而至,其他班都已经走空我们班的大门才被打开。
班主任被许多家长围在讲台上,我费力地绕过他们走向窗口的位置,心里祈祷着江沨不会对一个高中生无聊又狂妄的理想感兴趣。
然而越过攒动的人头,我看到他在窗外热烈的火烧云下垂首,那张四分之一A4纸大小的分科志愿表正被捏在指尖。
我恨不得窗外的火烧云再热烈一点,把那张纸直接点燃,这样纸上写着的理想学校:海大经济学院。这几个字也能随之灰飞烟灭。
“哥。”我叫了他一声,语调应该控制的和平时一样,好在教室里嘈杂,声如擂鼓的心跳声可以隐匿其中。
我欲盖弥彰地提议,“我们走吧?”
江沨终于从那张纸上移开视线,但当他看向我的时候我发现更糟糕了,如果他问我为什么,“只是随便写写”这种话我对着他的眼睛绝对说不出口,或许我就要和盘而出了。
“嗯。”他把手上那张纸对折一下,那些让我不知所措的字被折在里面,然后站起来示意我收拾书包。
我和江沨一前一后从教学楼出来走向校门口,这条路最多只有二百米,我看着他走在我前面,最普通的棉质黑T恤也被他穿的万众瞩目。
正是放学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流都涌在这条路上,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我背着被书撑到没有形状的书包,穿着袖口有些蹭脏的校服,习惯性地坠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
江沨突然侧过半张脸说:“跟上。”
剩下的一百五十米我就跟他并排走了。
我问他:“哥,你回家吗?”
“不回,晚上有课。”
我这周本来也没有打算回去,以为江沨要回去才收拾了书包,我说:“那我也不回,我送你吧。”
到校门口我还在搜肠刮肚企图能跟他多说几句,此刻正是放学下班的高峰期,学校门口已经水泄不通,连成一片的红色尾灯和刺耳的鸣笛仿佛是一场战争的开幕号角。
江沨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一眼,说:“我接个电话。”
“啊,好,我等你。”
可能是校门口太过嘈杂,江沨说了几句往路旁的树下走,我站在原地等他。
“小晚!”
突然听到有人叫我,但是声音陌生。
我循着声音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个子可能和江沨差不多高。看到他扎在脑后的一小揪头发我才想起他是画室里新来的人。
他快步走过来,“还真是你。”
我点点头,但不记得他叫什么,只能省去名字说:“你好。”
“这么官方啊,”他笑着问我:“上周末怎么没去画室?我等了你一天耶。”
“有开学考试,我跟陈老师请假了。”
“喔,考试啊,你读几年级了?”
“高二。”
他突然弯了点腰凑近我的脸,一只手按上我的头顶,“感觉你长得有点熟悉诶。”
他靠得太近,我下意识地后退却撞上什么,脚步酿跄之际,肩膀被人扶住。
“哥。”
“嗯。”江沨应了一声,手仍搭在我的肩膀上,像是一个把我笼在怀里的姿势,我顺势朝他侧了点身子。
“好巧,”站在我们对面的男生说:“原来是你的弟弟,怪不得觉得像。”
我看到江沨微微皱眉:“你是?”
“啊呀,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他摊了摊手却看向我:“我叫夏炎,海大设计学院,别再忘了哦小晚。”
说完又对着江沨说:“法学院的江沨嘛,学校里谁不知道你呢。”
江沨点一下头说你好,然后拉过我的手腕,“我们先走了。”
我由他拉着,连夏炎说的再见都没有回,因为脑子里只剩下他刚刚说的法学院。
我慌乱地想,江沨不是读的经济学院吗?
## 25
我的心绪飘忽不定,久久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便低头看着江沨扣在我手腕上的手。
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隐约可见,我这才觉得他攥的有点紧。
越过校门口涌动的人流,江沨侧过脸微低下头问我:“吃饭了吗?”
我摇头。
“吃个饭吧。”他做了决定。
正是放学时间,路旁大大小小的餐馆里都是人,江沨带我进了一家还算空旷的西餐厅。
说是西餐厅但是桌子上却放着筷子筒,菜单上还有番茄鸡蛋意大利面这样不着三四的菜。
他脸上出现一丝罕见的错愕,点了一份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牛排又把餐单推给我。
“我跟你一样。”
平心而论牛排并不难吃尽管有一股青椒炒牛肉的味道,江沨只吃一半就停下刀叉,我怀着心事也吃不下太多。
天色逐渐暗下来,江沨说他晚上有课但看起来并不着急走,手搭在装了冰橙汁的玻璃杯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大概是第十二下还是十三下的时候,我记不清了,因为我们两个同时开口。
“为……”
“哥……”
我马上停下,他却没有继续说而是看向我,“什么?”
“哥,你不是考了经济学院吗?”我故作轻松地说。
他手指停在杯壁上,语气平常:“转专业了。”
“为什么啊?”我有些着急,法学是文科专业,如果今天没有听到夏炎的话,我大概又要和江沨错过了。想起自己日夜不停地努力,却好像是双手抓水一样徒劳。
隔了一会儿他说,“没什么为什么。”
江沨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海大的法学院和经济学院都是全国顶尖的,想要转过去绝不轻松,更何况他高中时是理科生。
我突然想起那个漫长的暑假,江沨每天早上背着书包匆匆出门,应该那时就开始为转专业做准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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