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呀。”陆周瑜笑眯眯地说。
想到他刚刚的神情我的心脏仿佛停了一拍,盯着他忘了移开眼睛,陆周瑜侧过头看着我轻快地眨了一下眼。
从游戏一开始我就一直抽到不大不小的牌,如果不是难得坐在江沨旁边,我应该已经回去继续看书了。
却没想到这一局翻开牌我手里的是一张红桃A。我盯着牌面上小小的红心,心里有预感一般看向江沨面前的牌。
果然,他翻开扣在桌子上的牌,是一张大王。
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隐隐的期待多过紧张。
他把那张大王牌平放在桌子上,食指一下一下的敲着牌面,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说:“暂时没想到,要不先放着等我想想。”
马上就有人起哄说你是舍不得你弟弟吧?可不能偏心啊。
江沨不在意地勾了一下嘴角,把手里的牌塞进桌子上的那摞牌里,“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大家都涌到泳池边去起哄抬人,我才意识到我坐在原地发呆。
江沨也坐着,他朝我侧过来,肩膀碰上我搭在桌子上的小臂,热热的。
我以为他要起身连忙想要让开一点。
他却扳着我的下巴凑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 10
我被迫直视着他,不由得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双手捧住我的脸看我的蓝色眼睛。
那时他的眼睛也是这样又黑又亮,里面映着我的脸。
只是这次我的眼睛和他一样是黑色的。
我被看得不自在,伸出手去抠眼睛,坦白道:“我带了黑色的隐形眼镜。”
如果江沨问我为什么带着这东西,我可能会说因为戴上之后和你很像。我忍不住想他会有什么反应,大概也只是不在意的“哦”一声吧。
江沨扣住我的手腕放下来,什么也没说。
晚饭时陈阿姨在餐桌上宣布暑假要带江沨和江浔去欧洲参加夏令营,她每年寒暑假都会带江浔去参加各种活动,但是江沨从不参加,夏天时他会说太热,冬天会说太冷,只想留在海城。
陈阿姨有些不满地说:“已经高考完了怎么还不愿意出去?我们这次可以去你爸的分公司看看。”
听她说起江怀生我忍不住抬头望向餐桌另一边的江沨。小时候那一晚之后,连我都能觉出他和江怀生之间的罅隙。
江怀生近几年很少回家,但是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礼物,也有给我的。
我把它们放在餐桌上没有拿过,江沨也是如此,直到几天之后被徐妈一起收进储物室里。
每次我看着并排放在餐桌上的两份礼物都会觉得它们是在提醒我,江沨有多不喜欢江怀生就会有多不喜欢我,甚至更多。
陈阿姨见江沨没有说话叹了口气,让江浔去客厅看动画片。
她放缓语气,“他好歹是你爸。”
我无意听他们讨论家事,马上放下碗离开餐桌。
院子里的垃圾桶旁边多出一个塑料筐,玻璃瓶整整齐齐的码在里面,应该是江沨他们下午喝完扔掉的。
空可乐的玻璃瓶拿去冷饮店一个能换一块钱。
院子里没人,我走过去搬起塑料筐,玻璃瓶比塑料瓶重很多,我费了不少力气把它们放在那几盆散尾葵后面,然后靠着塑料筐坐下,像是七年前的晚上一样抱住了膝盖。
我盘算着自己攒的钱加上这一筐可乐瓶应该足够买的起一张机票。
回家这个念头七年来一直藏在我心里,我有点不敢相信就要触手可及了,忍不住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
已经离开家乡七年,我身上还有那些高耸的白桦和云杉的味道吗。
不多时,突然闻到一丝烟味,我睁开眼从散尾葵影影绰绰的缝隙里看到江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厅,头顶那盏昏黄的灯自上而下地把他笼起来。
他在吸烟,白烟袅袅升腾着再被风吹散。
我有些后悔刚刚坐在这里,现在也不能出去,只能继续抱着膝盖望着门厅,准确地说是望着站在门厅下的江沨。
他已经十八岁了,初具大人的体格,高而挺拔,露出的胳膊线条在灯光下起伏得当,却又仍未褪去青年的瘦削。
顶灯的照射让他上半张脸都隐在头发下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截线条锋利的下巴。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英俊,而且沉稳,所以被喜欢也是理所应当,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
看得入迷时,脚踝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惊得我往后一撞,塑料筐里瓶子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哐哐的声音。
我一惊,低下头只看到一团影子,接着传来一声娇软的“喵”。原来是一只猫,听声音应该还是小猫。
试探着伸出手去碰它,摸到一阵毛茸茸的暖意,它被我的动作吓得颤了一下,但是却没有逃跑。
还没摸第二下烟味突然浓起来,我这才想到江沨还在院子里,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他正在走过来。
慌乱之中我一把揣起脚边的小猫从花盆旁边绕出去,正好和江沨面对面站着,刚刚在灯光下不甚清明的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面前。
七年前我只到他的胸口高,现在已经到鼻尖了。
他看到我突然出现并没有露出什么神色,只是把手上的烟拿远一些问:“在这儿干什么。”
我举一下手里的猫,就着院子里的路灯才看到这是一只橘色的小奶猫,蜷缩在我的手掌里。
“听到有声音来看看。”我说,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到那一筐玻璃瓶。
江沨点了一下头,仿佛也只是听到声音走过来看看,又转身走了,背影被路灯拉的很长。
## 11
第二天下午,我坐在书桌前听到行李箱在院子里石子路上滚动的声音,以及江浔脆生生的:“哥哥再见!”
到晚餐时只有我和江沨坐在桌子的两端。往常的寒暑假他总是参加各种各样的集训营或是兴趣班很少回家,我鲜少有和他独处的机会。
徐妈把饭菜摆在桌子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打破了沉默:“明天早上你们俩想吃什么?徐妈给你们做。”
江沨没开口,我不想让徐妈在一旁等只好说:“我都可以。”
“小沨呢?”
“都行。”
“哎,好。你们吃完放这儿就行了,我明天早上来收拾。”
徐妈的儿媳妇最近快要生产,每天都要往返于江怀生家和医院。
她一走房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江沨,客厅不像往常开着电视,此时瓷勺碰撞碗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我故意喝很慢,想等江沨赶快喝完回房间,却没想到他放下碗之后仍是坐着没动。
如果不是急着去喂猫我应该会继续和他一起坐在这片寂静里,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我准备起身去收拾碗筷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为什么戴那个?”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下午我还在想如果他真的问了我就会说因为和你很像,但是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端着碗站在桌边,尽量平稳地去看他,“因为总有人说我的眼睛很奇怪。”
准确来说,我其实也不算撒谎。
我有点期望江沨能说些什么,但是他只是放下碗筷上楼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我才收回目光。
收拾好厨房之后我端着一小碗粥,又从冰箱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去院子里喂猫。
趁着夜色,我把藏在散尾葵后面的塑料筐抱出来,数了一下有将近五十个,数目可观。
加上筐子一共在冷饮店换了五十二块钱,我没有沿着原路回家,而是往学校的方向走。学校附近有很多开在巷子里隐蔽的黑网吧,不需要身份证就可以进去。
网吧里烟雾缭绕,有很多人一边摔打着键盘一边大骂,他们旁若无人的嘈杂让我感到安心,花两块钱买了一个小时,然后绕开人群走到最角落的机器坐下,打开早已熟记于心的网址,搜索从海城到我们那里省城的机票。
网吧的网速很快,不像学校里的电脑要等很久网页才一点点显示出来。
我刚按下搜索键页面就跳了出来,甚至没有给我准备的时间,直接显示两天后的凌晨有一班机票特价只要九百块。
心跳咚咚地像是要冲破薄薄的一层皮肉一般,缓了一会儿,我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整整齐齐地写下了航班号和时间,只是手有些颤抖。
回江怀生家的路上,阵雨乍歇,我跳过人行道上一个个映着霓虹灯的水潭,有些恍惚,不小心踏进了一汪水里,踩破了水面上的五彩斑斓。
手在兜里来回地捏那张纸条,感觉到手心出了汗我又不敢去捏了,只是用指尖揉搓纸角。
我连身份证都没有,但是江怀生和陈阿姨都不在家,我可以去他们的房间里找,一定在的。
等晚上躺在床上我仍在想这件事。
想我应该怎么跟杨小羊告别,前几天还跟她说了开学见;想怎么跟徐妈道别,我相信我实话跟她说我要回家她不会去江怀生那里告我的状,还会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东西;我甚至有些懊悔那天江浔走的时候没有站在椅子从窗口看她一眼;还有那只小猫会有人喂吗。
透过墙上那块窗户向外望去,仿佛听到了飞机的轰鸣,也可能是火车的呼啸声,是我回家的讯号。
此时我才意识到,尽管我从未把海城当做我的家,但是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七年里我仍是和这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悄无声息地、举重若轻地给我缠上了一层茧丝。
迷迷糊糊间,我想,明天去找身份证然后再跟江沨正式的道个别吧。
## 12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踏实,天还没亮就起床坐在门槛上,看着泳池从很浓厚的墨蓝色一点点被初升的太阳照得透亮,染上了红。
等天完全亮了我磨蹭进厨房,看着徐妈忙碌的背影,这七年来她对我就像我外婆一样,我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她。
当年她牵着我的手走出医院时我才到她的胸口那么高,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
徐妈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到是我笑着说,“饿啦?马上就好,小沨下来了吗?”
我说没有,然后松开手靠在橱柜边装作不经意地说:“徐妈,这几天要不你就别来了,江沨今天要去参加一个比赛要三天才回来。我自己会做饭你就不要来回跑了,照顾好小芳姐。”
小芳姐是徐妈的儿媳妇,现在在医院待产,后天就是预产期。
我最终还是决定可耻地不告而别。
徐妈把煮好的豆浆倒在碗里,“你自己哪能做饭呢?”
“怎么不会,”我帮她把蒸笼里的烧麦端出来,“我自己没事的,你等小芳姐生完宝宝再来就行了,江沨刚好也比赛完回来。”
徐妈看起来有些犹豫,我又劝她几句保证我自己在家会好好吃饭,等小芳姐生完宝宝我去探望他们,她才同意,把早餐端上桌之后就匆匆赶去医院。
我和江沨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在热豆浆升起的一片氤氲里我趁机开口,“那个…”
早上做出的决定实在有些冲动,支走徐妈但是江沨还在家,他总不能不吃饭。
我想到买完机票我攒的钱还能有结余,接着说道:“小芳姐,就是徐妈的媳妇要生宝宝了,她这几天都不能来。她留了钱,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去买回来。”
幸好江沨没有提出质疑,他只是嗯了一声。
太阳透过客厅诺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把那盏水晶吊灯照得闪闪发光,映在下面的钢琴上一闪一闪的。
我像是被那些光斑闪了眼一样,不甚清明地开口:“我要走了。”
直到话音落下我才意识到我说了什么,江沨抬头看向我。
豆浆早就凉了,餐桌上那些升腾的热气消失不见,他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我握紧拳头把指甲按在掌心里,干脆和盘托出,“我是说我要回家了,就是我的家,同里。”
同里是我们那座小城的名字。
“以前是我妈强迫你爸把我带来的,所以他一直不让我回去。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而且……”
我还在斟酌着开口他却打断我:“江怀生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别人。”
5/48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