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他又问。
“明天凌晨。”
“买好票了?”
“还没有,我在网上查好了,明天去机场买。”他问的很简短却让我松了口气,我只要老实地回答就行了,不用再去想其他的措辞。
江沨停顿了一会儿,“你知道当天买机票可能会买不到吗?”
我不知道,我只坐过一次飞机还是哭到几近眩晕被江怀生拉着。连忙把手伸进口袋里握紧那张纸条,“那我现在就去买!”
说完又想到我还没有身份证,泄了气,“但是我的身份证还在江怀,你爸那里。”
他端起碗喝一口豆浆就站起来往楼梯走,留下一句:“去书房等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转眼又出现在二楼走廊,推开了江怀生卧室的门。
心跳像是打鼓似的,明明知道这个家里只有我和江沨,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死死盯着大门,害怕有人突然破门而入。
没过多久江沨就下来了,我看见他的指尖夹着一张卡片,是我的身份证。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我说,“来书房。”转身就往书房走去,我连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望着江沨的背影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愿意帮我去偷身份证,不对,我去拿算是偷,他的话应该不算是偷吧,这毕竟是他的家。
或许是他早就想让我走了,我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他推开书房的门示意我跟进去。
我站在门口,看他走进去按开电脑,在键盘上输了几下,问我目的地是哪里。
我说了我们那里省城的名字,然后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已经被我攥的不成样子。
把纸条展开,用手使劲儿抚平走过去递给他。
江沨接过去照着纸条上的信息输航班号,然后他示意我看电脑屏幕,明天凌晨那班显示已经售空了。
我顿时着急起来,如果昨晚在网吧时搜到机票售空的信息我只会关上电脑再等下一次,然而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却与我失之交臂。
我甚至觉得鼻子呼吸好像不够用了,张开嘴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又问江沨:“那你能帮我看看其他的吗?”
“嗯。”他重新打开了页面,输入目的地点了搜索。
近两周只有今天晚上有一班飞机,价格虽然要高一些,但是我的钱已经足够了。
盯着屏幕上的目的地,两个字而已却像是不认识一样。我把喉咙里泛起的酸意咽下,当即就下了决定,来不及去买行李箱,来不及跟杨小羊告别,我今晚就要回家。
我几近哀求地跟江沨说,“能不能先帮我从网上订票,就今晚这班。”
他没说话,直接点开购票页面勾选座位,然后对照我的身份证开始输身份证号码,动作快到几乎是决绝的。
我不再看连忙转身跑出书房,“我去拿钱给你。”
回到房间从床下拉出一个纸箱,里面是这些年来徐妈给我拿来的江沨所有的课本,都被我整整齐齐地放着,抽出最底部的三年级语文书,里面夹着我攒的钱。
我把书抱在怀里,又把纸箱盖上推进床底,一口气跑回书房。
江沨听到推门声抬头看向我说:“订好了。”
阳光顺着落地窗洒下来,电脑运作的嗡嗡声还有我仍未平复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这一瞬间我好像还听到了“沙沙”的声音,就是盛夏里暑气蒸腾着泊油路面,高耸入云的白桦树叶被风吹过,叶子撞击在一起的声音。
江沨关了电脑往外走,我赶紧把怀里抱着的书双手递到他面前,“机票钱,都夹在里面了。”
他看到书的封面愣了一秒伸手接过去,似是无意地翻几下又塞到我的手里,“你留着吧。”然后绕开我出门。
我跟在他后面到楼梯口才分开,他上楼前说:“收拾一下东西,要提早到机场。”
午饭之后我坐在屋子门口的台阶上,望着泳池,等太阳一点一点下落。
飞机是晚上九点半的,我不知道去机场要花多长时间,但是应该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我的身份证还在江沨那里。
其实上午他帮我订好票之后我就应该把身份证拿过来的,但是我却没有开口,而是任凭自己忽略了这件事。
这样我现在就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去三楼敲他的门了。
走完最后几阶楼梯,我站在江沨的门口伸手敲门,木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几乎同时门就被拉开,看样子他也正准备出来,我连忙后退一步说明来意,“我的身份证还在你那里。”
江沨肩膀上挂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松松垮垮的,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还有身后的书包上,“走吧,我叫了车。”说完他合上房间门。
没想到他还给我叫了车,一时间打好的腹稿全部都忘了,没能抓住一句。我只能跟在他身后,在鞋底碰撞木楼梯的沉闷声中说:“谢谢。”
果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我的手比大脑反应更快拉住他的T恤下摆,攥在手心里。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要正式的跟他道个别。
江沨扭过头,夕阳从他身后倾泻而下,把他的轮廓笼上一层暖意,他没说话,逆着光,眼神黑沉沉的。
“我……”我把指甲掐进手心里,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骗了徐妈让她这几天不来做饭,你自己在家可以订饭,电话我贴在冰箱上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只是想要认真地说一声再见,但是却被他漆黑的眼睛吸了进去,情不自禁道:“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说我该叫你哥哥,但是这么多年一直……其实我一直想补上只是……”
“再见,哥哥。”
最后两个字轻的像是被我囫囵吞进嗓子里,掉进五脏六腑,在身体里回荡,不知道江沨有没有听见。
我为这破釜沉舟般的莽撞感到万分无措,甚至很害怕江沨会说他不是我哥,但是终于松了口气,像是破茧而出一样,挣扎掉了那一身缠绕。松开攥住他衣角的手想要去那辆出租车上。
但是他突然笑了,眼睛弯起来那种笑,夕阳像是液体一样顺着他的轮廓滴进湖底一样浓黑的眼睛里,溅起了一丝丝金红色涟漪。
那个笑转瞬即逝,但或许是夕阳太烫,像是烙铁一样把这个画面烙在了我的眼睛里永不会磨灭。
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拉开出租车门示意我上车,自己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来。
他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海城机场。
“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走。”我说。
我怀疑自己幻听了,因为我听到江沨说,“我买了两张票。”
## 13
出租车轻巧的划过路面,街角我熟悉的甜品店、车站牌转瞬就被抛在后面,街道两旁无尽的茂密梧桐呼啸不断。
我看着和我一起坐在后排的江沨,他就坐在我的左手边,我们中间放着他的黑色书包。
从他摸我头的那一瞬间开始,这世界就像陷入一场浓稠的梦里一般,无声无息。
我肆无忌惮地望着他的侧脸,偶有余晖透过树荫落进车里会把他的侧脸线条点亮一下。
“怎么了?”应该是我的目光太过直接,他侧头问我。
我怔怔地说:“像在做梦。”
江沨语气里带了一点笑意,“你在梦里叫我哥哥?”
突然间汽车发动的声音,街道上人群的声音,这个世界上所有真实的声音透过我没关严的车窗缝隙钻进来,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回过神连忙补救刚刚的蠢话,“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买了两张票?”
江沨说:“毕业旅行。”说完又问:“我可以去吗?”
“啊?”他连陈阿姨和江浔去欧洲的旅行都没有参与,为什么会想要去一个偏僻小城,但是我当然说:“可以。”
我不会拒绝他任何事情。
到机场才不到七点,我站在江沨旁边,工作人员递登机牌的时候目光从我们两个脸上扫过笑着说:“哥哥带弟弟去旅游啊?”
江沨“嗯”一声接过来。
这个时候机场没什么人显得又大又空旷,我隐约记得去年在海城新闻频道上看到过机场翻新的消息,环顾四周好像确实像是新建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陌生,不过就算没有翻新我也早已记不清七年前的模样。
等登机时天已经黑透,和七年前一样我的位置仍是临窗,身边的人从江怀生变成江沨。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从窗外望出去只能看到万家灯火和一条条被路灯和车灯点亮的车道,像银河似的亦幻亦真,我竟然没觉得害怕了。
不过窗外的景色远没有我旁边的江沨好看,他坐下后就闭上眼,因此我能够继续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我隐隐约约地想,他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我。这个想法对我来说太过奢侈,连想都要小心翼翼的。
我们在漫天黑夜里越过半块大陆。
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凌晨,走出机舱听到了“沙沙”声,是白桦树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和海城潮湿的空气不同,这里的空气带着干燥甚至称得上有些粗粝,好在并不炎热,因为江沨怕热,我害怕他一下飞机就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领我去柜台咨询附近的酒店,机场有酒店的班车接送,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我们两个并排坐在接驳车的第二排。
如果没有他我应该会在机场坐到天亮,再去客车站坐客运车到同里。
到酒店前台登记的时候,江沨把两张身份证叠在一起递过去,说:“两间房。”
“我能不能跟你一间?我不困,可以不睡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口而出的,但是我能感觉到江沨不会拒绝我。
果然,他看我一眼又跟前台说:“那就一间吧。”
前台是一个中年大叔,笑呵呵地接过身份证给我们登记,又说:“兄弟两个啊?那还分什么房,开一间标间吧?”
“嗯。”
酒店只有三层,没有装电梯,推开安全门时楼梯间漆黑一片,前台的大叔在后面喊道:“灯坏了!上楼小心一点啊!”
江沨走在我前面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他没有把手电筒照向前面,而是照在自己脚下,刚好照亮了我前面的台阶。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我们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前台的钟表上显示凌晨三点半,昨天这个时候我还躺在我的小木屋里望着墙上那一小扇方方正正的窗户,盘算着如何告别,今天却已经踏上故土。
我又伸手攥住江沨的T恤下摆,他可能以为我是看不见路,脚步放慢了些。
“哥。”
快到三楼了,我听见自己叫他,声音不大,但是在黑暗中很清晰。
江沨上楼的速度慢了一拍,“嗯。”
“我可以以后都叫你哥吗?”
我觉得自己今天简直称得上得寸进尺,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江怀生,没有陈阿姨,也不在海城。
怕他拒绝,我又补充:“我是说没外人的时候。”
我偶尔会想,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一个短暂的音节,为什么会在七年里始终让我惦念。
生物书上说基因支持着生命的基本构造和性能,储存着生命的种族、血型、孕育、生长、凋亡过程的全部信息。
第一次看到这段话时我就觉得这是答案了。
因为我和江沨身上一样的血、一样的基因组成我们的骨和肉,甚至大发慈悲地给了我们相似的面容。
所以我总是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
江沨推开厚重的安全门,走廊上的灯是劣质昏暗的白炽灯泡,但是从黑暗里走出来仍然刺了一下我的眼睛,红色地毯有好几块都已经被踩得发亮。
他说:“有外人也可以。”
我就像是一个穷鬼,一个守财奴,却突然拥有了一笔从天而降的财富。
江沨把房卡贴在门把手上,滴的一声房门打开,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抬眼望进去,两张很窄的单人床上铺着不太鲜亮的白床单,床头掉了漆的红木矮桌上有一台电话和一个置物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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