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懂他的手势,原来是说那树上有个鸟窝。但我视力不及他,只能在树影明暗中,隐约看到棕色的鸟窝。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表示看不清。谁知道,他居然撅着嘴,学鸟叫,力道没控制好,突兀的鸟叫声让在写板书的老师也转过头,又劈头盖脸地教育A一顿。
A调皮惯了,被老师说几句也不会沮丧,继续在连廊里站得笔直。
因为他的闹腾,我倒是不困了,听着知识点,记着笔记。偶尔不经意地侧过头,看见充满少年气的男孩立于暖风中,以苍翠的香樟为背景,眼睛里映着干净的蓝天流云,露出单纯的笑容。
怎么舍得让我蠢蠢的小男孩受伤呢?舍不得。我可以在阴暗的角落暗自伤神,但我的少年,该站在光明里,清风明月与他相伴。
B拿来散淤膏,开了盖子要给我涂上。A再次蛮横地按住他的手,非要自己上手。
我抢过他们手上的药膏,无奈地调和:“我自己涂。”
他们跟两尊佛似的,一动不动地立在我面前,盯着我擦药。我简单上完药,宿舍里再一次陷入凝重的寂静。
我手里握着药膏,抬头对B说:“你先出去一下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B担忧地看我一眼,而后点头出去。
A大佛终于也动了,站在我面前,挡住我面前的阳光。我还在组织语言一时沉默,A缓缓伸出手,又停在我的前额,心疼地问:“疼吗?”
疼的,过了这么久,大脑也该反应过来,肿胀的部位扒开皮肉,刺激神经,传达一阵阵的疼痛。我说了句没事,觉得身上有点冷,裹着被子和他说话也不像样子,于是从被子里抽出件长袖穿上。
穿在身上,我抬头却看见他的脸色再次转为阴郁。
“你故意的吗?”他低头看着我的衣服,带着一丝怨气说道,“宿舍长。”
我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我穿的是B的长袖,刚刚脱衣服的时候两个人的衣服混在一起,我也没仔细看就穿上了。
我自然不是故意的,但听着A的话,我心里顿顿地疼,生出无名火来:“不是故意的,我不也穿过你的衣服吗?”
A愣住。是啊,我也穿过他的衣服,以前在他家玩,没带换洗衣服时,洗完澡穿的不也是他的宽大睡衣吗。他有什么好为此生气呢?
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没有察觉出这两件事的不对头,只能不断否定着:“不,不一样,是不一样的。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既然都到这种地步,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一切都掰开了说烂了,这样以后,也许还能有以后。
我拉着被子遮住腿,继续说:“我和你同样睡过一张床,不止一次。你还会紧紧搂着我,不准我跑。你捏我的耳朵,说很软很舒服。你蹭我的腿,说好滑。你还说,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我说完一场段话,情绪有些失控,手死死抓着被子,才不至于崩溃流泪。
明明,说的就是我和A的过去呀,过分亲密的往事。
“你知道我们过去做的那些事有多暧昧吗?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就我一个人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次想起都像赤红的铁那么烫着我的心。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你非要搂着我,埋在我的颈窝,蹭我的耳朵,说我身上香。早上醒来时,我的心却有多纠结和忐忑。你下面的那个我也有的东西,滚烫坚/挺地怼着我。你难道一点没有察觉吗,坦然无事地和我相处,你让我怎么想?”
“我们从中学到大学,一直在一起,好像是有条分不开扯不断的线,硬拉着我们走在一起。到底为什么呀,难道就算是很好的朋友也会形影不离吗?你说,这条线,到底是什么?”
扭曲好朋友间正常的身体接触,剖析自己的过去。我好难过,只要轻轻低下头,我的眼泪就会哗啦啦地流下去,止不住。但我心里又升腾起如泄愤一般的激动,我藏了那么多年的难耐,终于在今天一口气全部宣泄出来,脊柱骨被注入电流般酥麻。其实我没有理由指责A和我过去的亲密关系,毕竟直男对自己的朋友都没有太明确的距离感。不过是我庸人自扰,又借着大家恰好都很混乱的时候,歪曲一下事实,倾泄我私人的情绪。
A僵硬在原地,他低头看着地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等着他说话,随便说些什么,说我恶心也没有关系。宣泄完带来的快感闪电般消失,刚才还在兴奋状态的身体耗尽力气,酸软无力。还好我坐在床上,不然怕是下一秒就要倒地。我的身心疲倦,为这近十年的羁绊承受难言的压力。现在压在肩上的泰山突然消失,我的内心轻飘飘的,没有方向,迷茫地在空中飘荡。
沉默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就在我以为这段对话以我的独白就此结束时,A终于张口了。
“你···以前喜欢我吗?”他迟疑地说道。
他还是这么笨笨的,这么明显的事情,过了那么长时间才明白我本以为,贯穿我整个青春,九年的感情,只要我当作不存在就能放下。现在才发现,这珍藏数年,发酵变酸的感情,要等到交付出去的一刻,才是真正的放下。他如今明了我的心情,我长达九年的暗恋,终于画上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
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一场自怜自哀的独角戏,在展现给唯一的观众后,没有分毫遗憾地落下帷幕。舞台上独自练习数年的演员,平和地望着帷幕,一寸寸落下,遮住偌大剧场中央,独一个与他对视的观众。这场话剧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将内核传达给观众。观众是讨厌,怨恨,或者流泪,都不重要。演员的使命完成,他已没有愧疚与不甘地奔赴另一场鲜活的话剧。
我松开紧握被褥的手,如释重负,平静地笑了,“以前非常喜欢过。”其中的“非常喜欢”到底为何,已失去一一道来的必要。
A的肩膀颤抖着,他宽大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和过去一样,有力温暖。但这次一向稳健的他颤动着,好像承受不住漫长数年的回忆。他缓缓地说,“我······”
等了好久,也没听到完整的句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心里卑劣地揣测,他难道也喜欢过我吗,现在才意识到喜欢过我吗。我内心苦笑,这不重要,他也不需要说出来。
我的另一只手附上他的手背,却觉得湿漉漉的。摊开一看,竟然全是苦涩的药膏。原来是刚才情绪太激动,把手上的散瘀膏捏爆了。
在这个伤感的时刻,我居然做出如此滑稽的事情。我尴尬地收回手,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又拿起A的手,帮他擦手背。
方才,储存在脑子里语重心长的话,因为这出闹剧也不用再说。就让一切荒唐的结束吧,荒唐的感情只有荒唐的结局。
帮他擦手时,A向后躲了躲。果然还是会有点伤人呀,我将纸巾递给他,让他自己处理。他却又放回我手里,抬着亮亮的眼睛看着我,像只讨吃食的小狗,可怜兮兮的,“你帮我擦吧。”
“以后就不能再帮我擦了。”他补充道,“我也不能再帮你擦。”
我握着纸巾,低下头,刻意放慢速度帮他擦手。以后,我们就是真真正正的好兄弟。我的泪止不住,拼命往眼睛外面冒,但我不想流着泪给自己的好兄弟擦手,好丢脸呀。我咬紧牙关,死死克制住眼泪。
我细致地擦过他掌心的每一寸,直到淡黄色的膏药完全消失。
药味明显,刺鼻苦涩,我强颜欢笑道,“还有股药味,你等会儿去洗洗吧。”
A的手轻轻握住,我连忙把手抽走。他受伤地看着我,我在手心撕碎纸巾,手上满是药味。
过了片刻,他问我:“阿姨知道吗?”
又是个头疼的问题,我摇摇头,“打算再等等告诉她。”
“如果以后你要和阿姨说,我会让我妈帮你的。”他很真诚地说。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仍然想着帮我,我由衷地感谢他。
坐了好久,我挪了挪身子。A眼神躲闪,犹豫地问:“你和XX在一起了吗?”
我想起还在外面等我的B,肯定地点头,并且补充道:“我很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
“那···那就好。”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快速说了句,“如果他欺负你的话,你要和我说。”
我想到B可怜的挨了一拳,真心地笑了,“你还是和他道个歉吧,他没有对不起我。”
他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手用力捏着书脊,皮肤都泛白,最后看了我一眼,“好。我回来拿作业来着。快下课了,我先走了。”
我坐在床上目送着他推门离开。
过了一会儿,B才进来。他右脸肿着,看起来有点滑稽。我晃了晃纸巾里没有全样的散瘀膏,非常抱歉地问他:“你还有散瘀膏吗?”
我拿着一管新的散瘀膏,给坐在床边的B涂药。他脸上青了一块,为他温柔的脸上添了点匪气,像个和人斗殴失败的小混混。我心疼地吹了吹他的伤。
“怎么样?”他突兀地问了一句,但我们心知肚明问的是什么。
“都处理好了。”我笑着摸了摸他的伤口。
“嘶--”他咬了咬后牙,脸色不太好看,“他使了全力打的。”
我安抚地抱着他,给小猫顺毛一样。
他蹭了蹭我的脖子,向后仰着身子,同我对视。他的眼神温柔,像是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体贴的不说破。
温柔也是种力量,我被他的柔软包围着,卸下刚刚硬撑着的劲,放任被憋回去的泪如断线珍珠流下。
他轻柔地擦掉我流不尽地眼泪。我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我们还是···好兄弟。”
他一下一下地亲着我的嘴唇作为回应。
一百四十八楼(瞒骗者侯):呜呜呜,哭了哭了,po主的未来会好好的。
第24章
12/8 22:20
WXID123456: 虽说上次和A坦白自己的性取向后,我们都想让关系回到原先的状态。但我们间的氛围还是无法避免的微妙。
我们减少了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他不会再揉我的头,我们也不会勾肩搭背一起走,总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但是,直到我和AB一起上的统计学时,我又哭笑不得。我和B上一节课的教室在学校西边,而这节课又在学校的南门。两栋楼隔得很远,所以我们俩第二节课很难提前到教室占位置。而A统计学前没有其他课,一般都是他先到,帮我们两人占位置。
这次我和B匆匆忙忙跑到教室,看到A已经坐在教室里,左右两边各一个空位。我示意A换到靠墙的位置,但他并不愿意,非要我坐在最里面。B只能坐在A左手边的位置。我和B就这样被A分开了。
我本来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从余光看到A略显得逞的开心样,突然又明白了。他就是不想我和B坐在一起。
除了这节统计学,我们三个没有一起上的课,都是两两组队上课。
小孩,A真的像个小孩子,用这种拙劣的手法,短暂地分开我和B。可发现他的小心思后,我也没有生他的气。课后和B提起这件事,他无奈地笑了:“他应该担心我欺负你吧。”
过了几天,A偷偷问我,是不是D也知道我的性取向。我给了肯定的答复,这不是D有意泄露的。我在那次坦白后告诉D没必要再帮我隐藏,A已经知道了。D并不清楚我对A过往的感情,这事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她。D为我感到开心,因为她知道A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性取向一直是我刻意隐瞒而不告诉他的唯一一件事。
A委屈巴巴地问我,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我见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惭愧的神情,就明了他根本不记得那次足球场上他和队员们说的话。我自然有点难受,心里涨涨的,发酸发苦。A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句挫伤我的信心,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想怨他,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理由,这些都是作为单恋方注定要独自承受的。
于是我没有提醒A这件他早已忘却的事情,转而问他,“你对同性恋怎么想的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小学课上回答老师问题时一样认真的神情,“我之前没有考虑过这种存在,没有细想过除了男女之间,原来同性之间也能产生······”他顿了顿,接上去,“爱情,也能产生爱情。”
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愧疚,郑重地说:“我们那次对话后,我才意识到,被我忽视的感情,并不会因为我的无视而不存在,他们依旧顽强地生长着。”
他这样的解释听起来怪怪的,但我当时并没有细想。
“没有对错之分,他们应该得到同样的尊重。”
“谢谢你能这么想。”我回答道,我最好的朋友能给予我尊重,已经足够了。因为和A坦白,我开始设想未来出柜的事情。记得有人说过,出柜不是一劳永逸,你需要一次次、反反复复和其他人重申,“是的,我是gay”。你将一次次的、不知疲倦地看见其他人缤纷的表情,厌恶恶心、难以理解、无法置信、同情惋惜······你会在一次次出柜中,窥探到人类最丰富多彩的反应。
在接收到众多不同的反应后,你会在不经意间被外界改变。你鼓起勇气,同周围人出柜,你以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你的勇气可嘉。可对方的眼神或者语言总是能够化为锋利的刀剑,也许是无意,但必然无情地刺向勇气化为的盾牌。
一次次的折磨,盾牌还能那么坚固吗?
所以你选择收起盾牌,将自己伪装得如“正常人”一般,这样利剑不再刺向你。你自己也变成利剑,刺向与你过去相似的人。等到对方的盾牌也收起来后,你会安慰自己,并庆幸,你看,大家都一样的。
或者他足够坚韧,盾牌愈戳愈坚。你又会恼羞成怒,凭什么,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就该和我们一样戴着面具,虚伪地活着。
你骄傲地成为一个透明的施暴者。
短短片刻,我的脑里已经轮番播放不同的结局。但这些不用告诉A,他不需要承受这些。我也不希望他对我感同身受。他能给我最基本又最重要的尊重就好。
那天晚上,我和AD所在的小组在教学楼里讨论pre的事情,到八九点才结束。学校的传统是讨论完男生一定要送女生回寝室楼,于是我们一行人在冷风中走去女生宿舍。中间经过操场,篮球场上还亮着灯。因为将近期末,大家都忙着复习,没什么人在场上,空荡荡又孤寂。篮球场背后是足球场,上面没有电灯,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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