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良打开来,里面装的是一只“糖葫芦”。红珊瑚珠替山楂,上面不知涂了层何种物质代冰糖——透着淡淡甜味,木签部分则是金丝镶嵌雕花的兽骨所制。内附一本小册,说明此物设计机关所在,以及萧翊枫题的名字:丹心。
年良轻轻抚摸盒中之物,转而看向自己女儿。
“赤子丹心,公子爷信你如初。”
“我亦追随如初。”
昨夜一城的糖葫芦他已知晓公子爷心意,没想到还有重礼相送。确实是公子爷的做派,永远只做事不说话。
跟阁主在院中打架,打到最后把人拉过来抱着,故溪言紧紧搂着不撒手,仿佛稍微放松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一般。正国那次火毒与寒毒的对冲,加重了阁主的伤势,不然皇苔衣也不会妥协放人离开。
萧翊枫轻笑,抚摸故溪言头发做安慰,自己会小心养身体的。
二月初四,故溪言离开易水城第三天,萧翊林在离苑山庄外被萧仲怡拦住拉到无人之处。
“师叔怎么下山了?”没人看到吧?
“听我说,两天前七个人来闯鹤梅崖,你的小蝴蝶却不见踪影,来犯者都是我发现才解决的。自溪言那孩子离开,不见小枫出来,也没听他说要闭关,总觉得不对劲,想着找你来去密室看看。”
萧仲怡只知道自己闭关所在的冰室入口,没进过萧翊枫的密室。
“走!”
两人匆匆回鹤梅崖,萧翊林也不避嫌,当着萧仲怡的面打开密室,带他一起进去。兄长没带师叔进来过,不代表他不许。
往日只要灵蝶在鹤梅崖,无论萧翊林何时出现,它都会出来迎,今天却迟迟不见踪影。
先去兄长闭关的冰室查看,没有人在,但是萧翊林在一根冰柱中发现了翅膀合拢的灵蝶。冰封之深不可能是他人所为,看来是灵蝶自己进去的。
“蝴蝶需要冬眠吗?这也不是冬天啊!”鹤梅崖也没有冬天啊。
萧仲怡瞅着冰柱中的蝴蝶,小家伙的确像是在睡觉。话说这间冰室可比自己待的地方大得多,就知道萧翊枫那小子对自己有所隐瞒。
“去另一边看看。”
萧翊林现在担心兄长遇到麻烦了。
萧仲怡点头跟着走,没多久来到萧翊枫跟故溪言常作乐的休息室,一进去便寒气扑面,只是这寒气是灵气残留所致,不同于冰室。
萧翊林几步冲到里面,除了床上留着一滩冻住的血跟旁边有些凌乱的衣服,里面什么都没有。伸手一抓,掉在床边的身份令牌落萧翊林掌中,兄长怎么会把此物丢下?
“哥哥进来后没离开过?”
“没有……”
萧仲怡话音未落,萧翊林已经冲出门去,发疯一般在整个密室内寻觅。萧翊枫一个大活人,总不能人间蒸发了吧?
88、苦修之船
“阁主不见了?!”手中短笛落地,故溪言心惊肉跳。
“刚得到消息,你走后枫儿一直没离开鹤梅崖,到萧翊林去找才发现不见踪迹。据萧仲怡所说,他只在解决滋事者时远离过,如果不是枫儿自己要躲,很可能在这空隙里被人劫走了。”萧仲怡还活着的事情是故溪言当着萧翊枫的面卖给故清风的。
故清风紧皱眉头,萧翊枫江湖上的敌人若是靠近鹤梅崖青池宫不会注意不到,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萧翊枫本身是元天境的高手,又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劫走?
“怎么可能?谁敢动阁主……没有任何线索吗?”故溪言急切问道,不会又是因为蛊虫伤身吧?
“硕鼠去查了,似乎只探到密室中几分土灵气残留——你没任何感应吗?”故清风转而问。
“我?离开阁主那天蛊虫有点反应,之前也有过我就没多想……现在也没觉得联系被切断,蛊虫没有任何异常反应……爹……”
“蛊虫没事就说明枫儿没事,你先别慌,我已经派人追查去了。”
易水城内,硕鼠几乎把城内城外每一寸土地都搜刮数遍,才在西门外最荒凉的一处小码头边打听到五天前曾有一和尚背着兜帽黑衣的人上过船。不过那条船是渔船,上面只有几位靠河吃饭的渔夫,好心把两人捎到了灏景城外。
萧翊枫失踪之事并未泄露天下,除离苑和鼠门外,只有笑尘阁高层才知道。得此消息,有阁中诸长辈主事掩护,萧翊林借故到西方游历,带几名弟子随硕鼠动身前往灏景城。
同时得到消息的,还有未到海边就折返而归的故溪言。因为是故清风窃取消息,故溪言并未在笑尘阁露面,只传信给萧翊林他已知此事,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拜访过易元狸,萧翊林以笑尘阁之名求得一块通行令,带人找到城门守卫挨个询问半月来灏景城的往来者。倒是有土属性的和尚修士,但都是单独而行,且基本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就算有盘缠也只有一个小包袱,没有藏人进出的可能。尤其是五六天前根本没有和尚进出。
硕鼠亲自在灏景城城外树林沿渔船靠岸的河流搜寻,然而这里来往交易的农家人不少,味道混杂,要辨识几天前的味道难如登天。
既然没和尚进城,萧翊林把所有两人同行的男子询问一遍,露面的人没有鬓发发白者,不露面的需要细察动向。再把体型大小核对一遍,时间控制在五六天内,萧翊林发现只有两对人可疑。
“查!”
查了两日,最终确定这两组人只是正国来的修士,萧翊林差点气炸。就在这时,一同跟来的江川月进门禀告:硕鼠来消息,城南一家猎户中的男人三天前打猎时在山上看见过一个和尚,他还背着身一个穿黑色外衣的人。
“山上?”
萧翊林抬眸透过窗看远方,那不就是微尘园所在的山吗?还真是风水宝地!
“硕鼠呢?”
“已经动身去了。”
“走!”
被嘈杂的声音吵醒,又有汗臭、体臭、潮湿、腐烂甚至便溺等各种味道混杂的空气入鼻,萧翊枫差点再次昏厥。
睁眼来,四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围着又笑又骂,笑中带着浑意,骂却不是冲自己,而是冲坐在自己身前的人——身着补丁袈裟的和尚。
还好隔着兜帽,没直接枕在满是油垢的破枕头上,从酸腐的草褥上坐起来,萧翊枫捂住鼻子打量周围,这动作又引得四个男人一阵大笑。萧翊枫没管,只专注自己的事:这地方似乎是一层船舱,里面衣衫褴褛的和尚占了不少位置,其他则是犹如跟前这四个一般的男人,粗糙而壮实,皮肤上疤痕与泥垢共存,八成以重活累活为生。
头晕。
船舱里的空气实在太浑浊。
试着站起来,萧翊枫想出去透透气。离得最近的男人趁机一把抓住萧翊枫的胳膊,口中说着“美人”就把人往怀里拉。和尚接着站起来,没见他如何出招,总之男人痛叫着跳开,而萧翊枫踉跄半步撞到和尚后背上。
“额……”
萧翊枫张口却没道谢,毕竟自己现在是和尚的阶下囚。
回头看萧翊枫脸色发白,却没有多少轻蔑之意,和尚没多话,大发慈悲带着他来到甲板一角呼吸新鲜空气。
水从西往东奔流,船在逆水而行。河面很宽,映着岸边高山寒树,绿意盎然。带着潮气的风流过,令人神清气爽。
“施主又昏迷了三日。”
“哼!”
萧翊枫并不想理会,还不是拜他所赐。
故溪言走后萧翊枫内息全乱腹中疼得厉害,到后来竟血流不止。又想起易安的执念,想起溪言那孩子的担心,萧翊枫默许灵蝶吸走身上九成的功力,尤其是靠寒冰琥珀所得,一丝不留。灵蝶照做,短时间内却也无法直接消化这些灵气,只能回去休眠。
就在萧翊枫全身无力昏昏欲睡之际,一个和尚突然出现在密室中,凭空画出道灵符,往后他便不省人事。
上次醒来是在竹筏上,也不知道穿的谁的衣服,带着浓浓的皂角味和封尘味,好在身处高山流水间足够使人清醒。清醒后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分明片丝不着……罢了,一个和尚应该不会乱来。
抬手发现自己手腕上戴着一颗漂亮的石头,似乎是佛门的舍利,而体内仅存的一成功力也调动不得。萧翊枫坐起身来看,是擅闯密室的和尚在撑篙。
“施主养尊处优,理当苦修一番。”
萧翊枫记得和尚说完这句话后眼瞳忽然变成金色,之后自己便再次不省人事。醒来,就在刚刚的草褥上。
“下面滋事的都是奸邪之辈,船上也只有男人,所以他们会找施主的麻烦。本是施主的劫难,小僧本不该阻挠……”
“够了。”萧翊枫不想听,但能从话语中推断这和尚确实没动过自己。“明说吧,你我何仇何怨?”
“唉……”和尚长长叹息一声。“无怨无仇。施主曾为复仇屠杀无辜者众,如此深重罪孽岂能置之不顾?”
“与你何干?”萧翊枫觉得这和尚莫名其妙,就为这天下皆知的事把自己劫来船上受罪?还是说他曾经是师门的人?看模样也跟自己差不多年纪,没听说师门有人曾出家为僧啊!
“施主迷途,小僧愿为度化。”和尚合掌一拜,极为诚恳。
“我不愿。”萧翊枫不领情。
“这是小僧的修行,也是施主的修行,施主认错之前,小僧会一直——”
“威胁我?”萧翊枫咬着牙。
“不敢,只是施主自废修为经络受创,还是不要轻易动气为妙。另外施主身娇肉贵,不要在船上乱走,小僧无法时时刻刻跟随,出了事只能施主自己承担。”
还想怎么威胁?!
萧翊枫手握横栏,二十八岁,离易安说的死劫还有两年,自己已放弃从寒冰琥珀所得,为何命运还是不肯放过?
“最好你能感化我,否则总有一天我要你死不瞑目。”
“阿弥陀佛。施主似乎闻不得污浊俗气,自然,身处高楼之巅——”
“你闭嘴!”真啰嗦。萧翊枫心烦意乱,当年逃难时什么地方没待过,自己比这和尚知道什么滋味。
“施主——”萧翊枫转身就走,和尚却从背后一下闪到跟前。“施主不能总是躲避,厌恶畏惧的东西,多接触一些就可以适应了。”
萧翊枫头疼。“你什么意思?”
“施主实在受不了,可以身体力行,打扫一下船舍。”
魁梧的船长雷爷大笑几声,这是开船以来听到的最有意思的笑话。他摇船四十多年,一半时间都为和尚东西穿行,自愿或不自愿上船的船客形形色色,埋怨咒骂船舱简陋恶臭者也不在少数,但没遇到过要亲自打扫的人,还是位身量纤瘦的贵公子。笑够了雷爷转头看少年斜后侧的和尚,带一丝恭敬征求他的意见。
“成糯大师?”
“我佛慈悲。”成糯和尚点头。
“好。”雷爷转头冲旁边喊一句。“请下等舱的僧侣都出来,其他人都赶去干活,另外找两个人帮这小子打点水用,他要什么尽量给他。”
萧翊枫转身,看着前方跟和尚说话。“你威望很高啊。”
和尚谦逊低头致意,并未正面回复萧翊枫。
从水手那儿要到铁铲和水桶,萧翊枫朝船舱入口走,路上抓紧呼吸几口外面可口的空气。不过他没必要走的那么急,因为里面的人还完全出来。
“小美人~~”仍然有人惦记着拿他开玩笑。
萧翊枫低眸不理会,他在憋气,里面的人带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想来他们不把自己洗干净打扫了船舱也除不尽秽气。看起来都是浑噩之徒,为什么会跟一群和尚同舱?纵观下来,和尚比俗者人众,再想想成糯也是和尚,看来他们与自己相似,都是所谓需要救赎之人。
等没有人再出来,萧翊枫缓缓呼吸着走下去。成糯和尚跟过来,很惊奇他竟然没有犹豫。
空无一人的船舱并不比人满时好多少,萧翊枫要紧牙齿防止自己因为头晕跑掉。把铁铲和木桶放在楼梯边,萧翊枫抬手把兜帽放下来。
“等等。”
成糯和尚喊住萧翊枫,从身上找一块干净的头巾过来帮他把头发抱住。萧翊枫没动,心里猜测成糯的动机。他不太可能是为了帮自己保持干净,似乎是在藏那一缕变白的头发,他怕自己是萧翊枫的身份暴露?
“船上没有贵公子萧翊枫,此后施主名曰流筝,流水之流,琴筝之筝。”
“随你。”萧翊枫毫不在乎。
成糯和尚放下手,萧翊枫转身去忙。
扎紧袖口,萧翊枫弯腰把离楼梯最近,也就是自己躺过的草铺卷起。腐烂的臭味从掀开的草席中散开,一些小虫子受扰乱跑,害萧翊枫差点把手里东西扔下跳着躲开。应该没有虫子爬到身上吧?
萧翊枫浑身不自在,扔下草铺移到旁边接着卷,有过心理准备这次顺利很多,卷完扔到前面继续干。只是这次草席还湿湿的,卷到半截无法言说的恶臭让萧翊枫白眼一翻转过身去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成糯和尚就在楼梯上坐着看,他到不像完全娇生惯养之人。
缓过劲来的萧翊枫默声继续干,屏息侧头抱起卷好的草铺送到楼梯口,扔下后瞄衣裳沾染的污渍,压住喉间涌动转身去卷第三床草铺。越往里空气越浑浊,等卷到最里面,草铺旁半干的呕吐物入眸,萧翊枫转身冲到楼梯口,跪下来抱着木桶就开始吐。
成糯和尚拿过水袋,等萧翊枫吐完递上去给他漱口。
萧翊枫不领情,自己吐不出什么东西,除了一些酸水。在地上跪一会儿恢复精神,萧翊枫提着木桶跟铁铲过去,把地上的呕吐物铲起来扔进桶里,未干的液体在地面与铁铲间拉出细丝,且有绿色浑状液体滴落,搞得他跪在旁边略微干净的空地不停干呕。
成糯动了恻隐之心,萧翊枫明显在死撑,但想到苦修理当如此,不可擅自坏他人修行,便还只是看着。
苦撑着把呕吐物清理掉,卷草铺时又沾了满手不明黏液,没有寒毒阻隔这东西就直接挑弄着神经,萧翊枫手抖不停,偏过头去长舒一口气,接着狠狠心把最后一通草铺卷起来堆到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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