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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问：“你等了他多久？”
九扬比了五只手指，唐文洛知道不是五十年，那就是五百年了。
古往今来都说狐狸精生性浪荡，以色惑人，但那些都错了。
他眼前坐着的狐狸精就等了他的爱人五百年。
五百年是怎样漫长的岁月，目前只活了二十七年的唐文洛不太懂得，却又恍惚懂得那种等待的滋味。
——满怀希望的。
“你应该知道我等的两个人，一个叫作贾清，另一个是沈墨之。”九扬一番挣扎后，还是决定把前事说出来：“贾清他，是天山宗的道士；沈墨之就是良常山那位的大弟子。你终有一日会记得自己是谁，但是唐少爷，不是所有等待都有结果的。可能我没有，可能你没有。”
这时，那道香辣清江鱼上来了，辣气熏到九扬脸上，呛得他咳了起来。
看着里头的鱼，他莫名地有一种反感，。自打有意识以来，他都是不吃鱼的，一见到鱼，就觉得那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当唐文洛亲自把鱼挑到他碗里时，那种厌恶感忽然消失了。
鬼使神差下，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接着又夹了第二口。
“好吃吗？”
唐文洛紧张地看着九扬，在他的直觉里，九扬最喜欢吃的绝不是那什么京城贵满楼的珍珠鸡，而是鱼。
当见到九扬点头后，他就满意地跟着笑了，更加殷勤地挑出鱼肉来。
直到九扬的碗满了，他才放下筷子，说：“你已经见过文沅了，你等了那个人这么多年，你不可能一丁点儿都认不出我们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九扬，你说我们都在等你，既然那个姓沈的愿意等你这么久，就算你不选他，难道他会伤害你吗？”
九扬抬头看他，一张脸被辣得红了，额上也渗着汗。
但他却不答话，因为唐文洛错了，沈墨之的确不伤害他，却害死了贾清。
这笔胡涂账连他都不清楚从何算起，又该如何了结？
从前他无忧无虑，自然不怕沈墨之，但现在他肩上太沉重，已不敢冒险再多一个敌人。
唐文洛抽出纸巾，替他抹了抹汗，说：“我和文沅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不要紧，我对你好，你就受吧；他对你好，你也别拒绝。”
九扬喝了一口水，“唐少爷——”
“文洛。小扬，叫我文洛。”
“我怕我会辜负你。”
“只要你愿意对我笑，我就甘愿为你做任何事情。”唐文洛双目赤诚，语气认真。
从前他是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自从那晚见过九扬那可贵的笑容后，这些便成了他的肺腑之言。
似乎是很简单的条件，但如果他知道九扬只对他那样笑过，如同九扬只吃他夹来的鱼，又如果他没有丧失前世的记忆，他应该要贪心一点的。
九扬忽然又头疼起来，轻敲了一下脑袋，也诚恳地说：“谢谢你，文洛。”
“之后我和文沅会跟你去记川。”唐文洛见他有些讶异，便笑道：“韦知白所说的，不就是想我们过去想起前世的记忆吗？”
九扬抿一抿嘴，问：“你觉得值得吗？”
“如果我以为不值得的话，当天在光明大饭店外，你就不会对我那么有信心。”
感动吗？似乎也说不上感动。
只是唐文洛说得如此坦诚，九扬却以算计待他，便一时间痛恨起自己的卑劣来。
于是他无以为报，只能重新埋首在那碗鱼肉中，埋首在他从来都不吃的鱼肉中，似乎这样就能证明——
他九扬，也不是从未为沈墨之付出过的。
如果他记得那晚自己曾对唐文洛灿烂地笑过，也在他怀里哭过，那么他大抵可以更理所当然一点。
一顿饭后，唐文洛就与九扬别过了。
九扬回到那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看着屋里四面密封着的墙，突然有种被困在里头的感觉，脑袋便跟着疼痛起来，然后双腿一软，摔在地上，捂着翻腾的肚子狂吐着，好像要把刚才吃的鱼肉全都呕出来似的。
九秋他们闻声出来，立刻下得围了过去。
然而任他们施了不同的法术，九扬依然狂吐不止，直至他把胃里都掏空了，才虚软地昏倒在地上。
30、【三十】
得知唐文洛下午四时就到新海市，曹家早就命人到火车站接他，也亲自出面，留住那些他要见的门派家族。
明面上曹家是要为他接风洗尘，但接过他电话的人，都对他那离经叛道的意图心知肚明。
如果单是唐家的面子，他们不给也就罢了，但是连曹家都留人，倘若他们直接就走，恐怕会连与他们同宗的万俟家也一拼得罪。
所以就算心里有气，他们都只能憋着留下来。
至于那在曹家胡闹了几天的唐文沅则不敢到车站接自家哥哥，乖乖地留在了曹家。
他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个下午，却在花园听到黄山派那人满嘴不屑地说：“依我看，唐家两位少爷都被狐狸精迷惑了，所以才有了这一着。什么天下即将大乱，什么鬼界危害人间，都是一片胡话。素来人妖不相立，古往今来哪个妖精不是祸国殃民的？如今要与他们为伍，不是有违祖宗的教训么？这事，我们黄山派第一个不答应。”
“黄掌门所言甚是。”几个小门派的掌门连连点头，恭维了黄掌门一番后，才忧心地说：“可是唐家家大势大，凭我们之力，如何反对？”
黄掌门傲慢地笑了一声：“两个黄毛小子，何足为惧？唐家还是老爷子掌家，要是老爷子不同意，谅他唐文洛力量再大，也无计可施。最怕老爷子老糊涂了。唉，我看这个唐家，早晚要败的。”
他一口气把唐文洛，甚至连老爷子都骂了，唐文沅怎能随得他说？
然而他转念一想，倘若此时杀出去逞一时痛快，便是落人口实，误了他哥哥大事。
既然这个黄掌门会拉拢人，莫非他就不会么？
他跑到曹仲那房去了。
一推门，就看到房里除了曹仲外，还有个男人背着剑。但是一眨眼，那男人就无影无踪了。
他揉了揉眼睛，莫非看错了？可是他却感觉到房里有一股不寻常的气，非人间所有。
“你怎么过来了？”曹仲起来问，左臂上的纹身慢慢从虚变实，偏偏唐文沅见不到。
“我问你，你老实答我，你们曹家怎样看我哥的主意？要是与九家狐狸连成一线，你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曹仲大笑而出，想不到这二少爷也有用脑袋的一天，懂得来拉同盟了。
他关上门，请唐文沅坐下。
“婚宴那天，大家都见到那一妖一鬼对阵，只要有点眼力的，都知道唐少爷说的不是假话。而且我们家老爷子出面留人，态度还不明显吗？”
唐文沅用力地拍了拍曹仲的背脊，“我就说你是有义气的！”
曹仲生得虎背熊腰，自然是经得起他这一拍。
然而当他还回一掌给唐文沅时，唐文沅就大叫起来。
曹仲觉得好笑，便等他装模作样叫完后，才说：“我刚才来了个朋友，他说了，人间最近的气氛的确很不寻常，看来鬼界的动作很频繁。可惜仙界散漫，似乎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大概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哦，那刚才的是哪位上仙呢？”
曹仲无意隐瞒，便指了指他的左臂，“你见到的就是这位——神荼。”
唐文沅睁大眼睛，举起曹仲的手臂，仔细研究着上头活灵活现的纹身。
谁想得到当年曹仲洗心革面，纹了两个纹身回来，竟是把俩门神带回来了？
他感叹道：“这个真酷。”
“你们总有机会见面的。”曹仲又往他的背脊一拍，“这纹身就跟门神像的效用一样，只是保我平安而已。”
话音一落，一个下人敲门进来了。
那下人恭恭敬敬地说：“唐大少爷到了，老爷子请少爷们过去。”
唐文洛一下火车就直奔曹家，按曹老爷子的意思，先办晚宴，过后才商讨大事。
“晚辈见过曹爷爷。”唐文洛毕恭毕敬地说。
“好，都长这么大了，过来我身边坐吧。”曹老爷子拍拍旁边的位置，待他坐下，便拿起他的手看。
上头的掌纹既虚又乱，看来这孩子的命的确要变了。只是近日看唐文沅的，纹理却往实靠拢，与他竟是大不相同。
唉，今后一切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洛儿，你这命，曹爷爷还是算不出来，但我有一个锦囊给了文沅，他日有什么想不通的，你们就去找他吧。不过曹爷爷还是要给你一个警语，命由己，善恶也由己。”
“晚辈明白。”
“你这趟过来，可有信心？”说罢，曹老爷子便看见他手上戴了个羊脂玉龙纹扳指，便宽心一笑，“看来你爷爷也不打算让你白来，以后他们再叫你唐少爷就不妥了。”
“爷爷，他们不叫我哥少爷，那叫什么？”唐文沅跨过门槛进来，自觉地坐到曹老爷子的另一边，后来的曹仲便只能站着了。
“叫他老爷，叫你二老爷。”
“不行！我怎么平白升了一辈，那小仲呢？他岂不是无缘无故低了我一辈？小仲子，你服吗？”
曹仲在曹老爷子面前还算规矩，只摸摸鼻子，随后也看见了唐文洛手上的扳指。
那是唐家当家的信物。如今他身穿黑色绣金龙唐装，手戴扳指，年纪虽轻，却的确是唐家的当家了。
曹老爷子呵呵笑道：“不低不低，过后他也会当上老爷的。”
“爷爷！”
“你这孩子紧张什么？看看人家洛儿，多淡定，这个家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听罢，唐文沅就高兴地耍了两招，把他们都逗乐了。
唐文洛听他们说得高兴，自己却只是给面子地笑了笑。
他的视线一直跟着唐文沅，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他这个玩世不恭的弟弟，会是九扬要等的人吗？
不可能的。
文沅玩性心重，何德何能配得上九扬？今后危难重重，他又能保护得到九扬吗？
唐文洛从不跟自家弟弟，此刻却为到九扬，从头到脚都比较了一番。
最后他心安理得地想——
除了我以外，没有人配得上小扬了。
闲聊完了，唐文洛才回答曹老爷子刚才的问题。
他转了转扳指，说：“曹爷爷，万俟言答应与我合作了。”
“你！你这不是给他们——”曹老爷子对上唐文洛深沉的眼睛，终究只是一声叹气，“罢了，时局动荡，万俟言的确比万俟丹好，你选得好，去吧。”
31、【三十一】
曹家贵为东道主，虽强行把各门各派留下，但一场临时办的晚宴还是办得丰盛得体。
不过座位上的人心情不一，尤其听了曹仲的开场白，一大半人更觉索然无味。
曹仲是这样说的：
“感谢诸位在百忙中抽空莅临我大哥的婚礼，他们已经出发度蜜月去了，托我在此谢过诸位的祝贺。
“婚礼当天上出一点小状况，大家都看到了，而对于前段时间唐少爷受伤昏迷，鬼界乘势作乱一事，大家也应该有所耳闻。
“今晚齐聚于此，既是唐家的意思，也是我们曹家的意思。如今天下危急，还请大家放下成见，鼎力相助——
“看我一说话就说不停的，上菜吧，大家一起吃了这顿饭，再共商大事。”
这番话说得直白，只是说话之人是声名狼藉的曹仲，座下的人都知道他不讲门面话，行事自我，便都不作无谓的计较。
这样想吧，有这个力气与他计较，还不如省几口气，待会儿用来跟那个会说话的唐文洛较劲。
晚宴后，曹仲就把所有人都请到客厅。
他和唐文洛坐到上座，唐文沅则站在唐文洛身旁，昂着头，全然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看得他们都牙痒痒的。
“唐少爷，接下来还是请你说吧。”曹仲客气地说。
“各位，事情的大概，唐某和林伯都在电话里跟大家说过了。今日唐某过来，主要是谋取大家的共识，免得他日有什么误会。”唐文洛伸出手，对黄山派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黄掌门，昨日电话之中，说话不便，多有怠慢，请见谅。唐某自知思虑不周，趁今日大家齐聚，就请黄掌门先把心中疑虑说出，唐某解答不了的，还请大家帮个忙。”
话音一落，就有一把清脆的笑声响起。随着笑声看过去，笑的人原来是东家的闺女。
东家与杜家都是近十年才崛起的家族。
东家是女人掌权，素来行事低调，听说道术不错，家里以倒卖古董为生意，今晚算是唐文洛第一次与她们见面。
坐着的是四十来岁的妇人，而她身后的，便是她二十岁的女儿，名作东宁。
她的笑声像铃铛般，悦耳得很，容貌也是上乘的。
听到她笑，曹仲便两眼发直地看着她，但她眼中却只有唐文洛。
“早闻唐少爷的聪明绝顶，是个大才之人，不如由我来问一个问题，看唐少爷答不答得出来。”
“请问。”
“你要维护九扬，是不是爱上他了？”东宁笑着说：“以狐狸精惑人的功夫，唐少爷爱上他也不稀奇，唐少爷直说无妨。”
很辛辣的问题。
在座的都像吃了一口辣椒，全都呛得变了脸色，有看好戏的，有怕唐文洛勃然大怒的。
然而唐文洛尚且未动，早就看出他和九扬有猫腻的唐文沅就先站了出来了。
“你瞎说什么？谁不知道我哥的为人？他会爱上一只狐狸精？你放屁！”
话是替唐文洛掩饰的好意，但是从唐文沅口中说出来，唐文洛却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敢情他不能爱上狐狸精，唐文沅就能么？可是他一番权衡后，终是没有直认他对九扬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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