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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扬马上清醒过来。
这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愫竟轻易就被沈墨之这心魔窥探了，他还真是与虎谋皮。
他收起心思，却依然笑意盈盈地拉着沈墨之坐到地上，背靠着窗帘。
“我的心又不是铁造的。”他的笑容收敛起来了，“我与文沅，你和小扬，如何才能修成正果？秦肖林是指望不上的，还有求你师父。”
“我自逐师门了。”
九扬一惊，转头看他，却听他说﹕“他要天下大乱，少了天魔大弟子的身份，找我麻烦的东西会更多。”
“难怪你并不记恨我耍了这些小手段，你要我保护火狐。”
“你留在我身边，不也是为了保护唐文沅？但你真以为值得？如果你只剩下这些日子与他一起——”
九扬打住他，“就许你沈墨之舍了火狐，我却舍不得他么？你我心知，有舍才有得，否则你我四人，这辈子都这样纠缠下去吗？”
如果你只剩下这些日子与他一起。
沈墨之问的是九扬，也是问自己，但九扬轻易就为他解答了。
九扬双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沈墨之往日心里恨他的怪责他的，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九扬，已不是第一次叫他惊喜了。
沈墨之看他看得投入，他却忽然笑一声，“墨之，也许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你还记得当日光明大饭店外，你我重遇吗？”
他伸出右手，说道﹕“我是九扬。”
唐文洛的记忆，沈墨之以为自己大多都抛弃掉了。
这时他却想到那个下雨天，他穿着黑色锈金龙唐装，来到九扬面前——
他伸出左手，握上九扬的右手，干着口说﹕“我唐文洛。你说，你会不会是唯一落在我手上而安然无恙的狐狸精？”
“我会，我会是唯二在你手中安然无恙的狐狸精。”九扬看着沈墨之，“唐少爷，这就是狐狸精的色相。”
沈墨之笑了一声，“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觉得对不住他吗？这么想吧，相爱讲的是缘份，你我算是有缘没份吧。”
“你倒是坦然。怎样有缘没份，说来听听。”
“你这般聪明，肯定明白。”他靠在沈墨之肩上，“我睡了，等一会儿，他就会醒了。墨之，感谢你明白我。”
156、【一百五十六】
这一晚，沈墨之作了一个梦。
他在妖界初遇的小狐狸冷冷清清的，年纪轻轻，倒是修得了一副俊逸的人形；
他学成下山的那一年，闻名天下的贾道士还在北方收妖除鬼，而白狐狸在夜夜笙歌的风月楼里，靠一杯酒，独守寂寞，痴痴地等着他——
那么小扬呢？
还有谁笑着叫他沈哥哥？
他心里一痛，睁开眼睛，却见九扬在他肩上睡得很熟。
他与白狐有缘无份，为何？
他们看似交付的真心，不过是两条线，不期然相交而已。
第一线晨光探进窗来时，九扬枕在沈墨之的肩上醒来了。
他伸了个懒腰，一拳打在沈墨之的肩上，却咯咯地笑着说﹕“你昨天不让我跟你去找人，我多生气，不过小秋弟弟说了，这天下就我一个敢打你，而你呢，你不舍得对我还手，对不对？”
“对。”他摸了摸九扬的顺滑的头发，“今日带你出去玩，你是不是想去游乐园？”
“真的？”九扬一个兴奋，跨坐在沈墨之平放的双腿上，“不用读书？不用炼法术？我可以去那些有好多好玩的游乐园玩？”
他双眼发着亮光，沈墨之笑道﹕“你想去，我们就去。”
游乐场是中林市最大的游乐场，九扬一进去，眼睛都舍不得眨了，只有沈墨之和九秋等察觉到里面的不对劲，一个人都没有。
九秋悄悄地对沈墨之打了个眼色，沈墨之却说﹕“没事。你跟蚩敖去那边玩吧。”
“沈哥哥，我要玩那个马。”九扬拉着沈墨之跑向旋转木马，一跃，就坐到马上，那马就飞快地转起圈来。
沈墨之立即坐到他身后，问道﹕“好玩吗？”
“好玩好玩！”
他响亮地笑著，那马越转越快，他就越笑越开心。
突然，他趴在马背上，沈墨之跟着伏在他背上。
再抬头时，他笑眯眯说道﹕“沈哥哥，那些坏东西又来了，看我对付他们。”
亮晃晃的银针还打在柱子上，躲在暗角的人还窥探着他们，他们却全无退意。
沈墨之从后抱著九扬，问道﹕“你想怎样对付他们？”
“用爹爹教我法术啊，还有你教我的，来——”
九扬跳下马。
正值初秋，叶落得不少，他一片一片的捡起，变成一个个的自己。
他转头叫道﹕“你也变啊﹗”
像这些戏弄人的小法术，沈墨之很早就不用了，只是陪着九扬玩，戏弄人便戏弄出滋味来。
最后九扬抓起他的手，往前跑去，跑到踫踫车的区域，又疯了似的玩起来了。
一日下来，九扬已累得变回小狐狸，趴在沈墨之的怀抱里睡着了。
九秋和蚩敖在一边斗着嘴。
九秋说那只女蜈蚣精把蚩敖的魂魄勾走了，蚩敖驳斥道﹕“你这是侮辱自己，你一只狐狸精好意思说人家勾引我吗？”
沈墨之笑着点点头，今日来到游乐场的东西不少，敢露面的却没有几个。
小扬一边玩，一边溜着那些东西玩，不枉了他这狐狸的小聪明。
九秋扯起蚩敖的耳朵﹕“你这意思就是我会勾引人啦？”
“我可没这么说。”
他哼了一声，“我打断了她八条腿，你心疼了？”
“喂，你到底讲不讲理？那东西谁管她的腿断不断？”
他们愈吵愈大声，沈墨之便“嘘”了一下。
九秋横了蚩敖一眼，小声道﹕“看在我哥哥玩得高兴的份上，我今日就不跟你计较。”
说罢，他就走了，蚩敖赶紧追上去。
九扬是真的玩得高兴，高兴得沈墨之情愿他就这么睡去——
他握一握拳头，走到一个摩天轮下面时，忽然一颗小石头打到他的头上。
他退后一步，摊开手，接住那石头。
抬头一看，只见唐水沅坐在摩天轮上。
“下来。”他说。
下一刻，唐文沅就来到他们面前。
自那日唐宅一别，不过是一个星期，唐文沅却似是变成另一个人。
双眼黯淡无光，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他盯着沈墨之怀里的小狐狸，说道﹕“我想看看他。”
沈墨之眉头一皱，拒绝了。
“以你这个样子，见了又怎样？”
“他说他会醒来见我的，他睡了，可能醒来的是他﹗”
“那又怎样？就算是他醒来，你就用这副鬼样子见他吗？”沈墨之冷笑了一声，“要是他不醒呢？你这辈子就不跟我争了？对，你凭什么跟我争？不说我姓沈的，我姓唐的时候，你都争不过我——”
他的脸被一个拳头打歪了，唐文沅连带昨日的怒气，统统都发泄在这个拳头上。
然而一拳过去，他就泄气了。
“你说的对，我真没用。”
157、【一百五十七】
“老爷，你回来了。”
灯亮了，照着林伯站在门前。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尾和嘴唇都垂着，精神大减，似乎已经一条腿跟着老爷子踏入鬼门关。
他口里的老爷自是唐文沅，毕恭毕敬的，却使唐文沅胃里一个翻腾，酸气涌上喉咙。
对于这个尊称，他起了生理性的反感。
他配不上。
他入屋了，林伯才看到他左脸的瘀青，忙问﹕“什么回事？”
“打架了。”唐文沅坐到两步之遥的沙发上。
他们被赶出了唐家，只有大伯爷和他那个尚在读小学的弟弟被留了在大宅里当人质。
小婶几乎要跟他们拚了，只是被他们架了出来，路上又哭又闹，想回青海市，又怕两夫妇手无寸铁，半点法术都不会，又放不下儿子的安危，只得跟在唐文沅身边。
一行四人，被赶出门时什么东西都没拿，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没有去处，所幸遇到张婆婆。
她为了报答唐文沅救过她孙女的恩情，就把他们都带回家了。
张婆婆家里不大，但是邻居上下，一听到唐文沅是个有真才实料的道士，便都争相请他到家里住。
如此一来，他和林伯就住在张婆婆家，小叔小婶就住到隔壁。
他瘫在沙发上，才闭上眼睛，就听到林伯说﹕“谁打的？林伯我虽然不会法术，但答应了老爷子照顾你，我一定要你讨回公道，我们唐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一张眼，就见林伯怒瞪双目，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他被欺负了，林伯都会替他出头，只是长大之后，再不需要林伯护着而已。
如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了。
他们都把唐家甚至是天下的重担子交给他。
他一再以为自己是拿得起来的，只是每到无能为力之时，他都想退下来。
退着退着，他就退到摩天轮上。
自高处看下来，他似乎并不属于这世界——
直到见到沈墨之和他抱在怀里的九扬——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但沈墨之把他这点希望掐灭了。
“林伯，这是你们大少爷打的，他看不起我，他说我没有用。”
林伯一怔，说道﹕“打得好。”
“我打了他一拳就退缩了，因为他打我，我不敢回手。哈，我真没用。”他抓着头发，低吼﹕“我为什么这么没用？我答应了九扬要振作，我答应了爷爷要看好家里的！”
“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唐家被围，你和大少爷才十二岁，你独自把外面的小女孩救回家，还救出被围的大少爷，那时你没有退缩；大少爷去世时，唐家再度被围，你也没有退缩……”
“但我这次退了。”唐文沅自嘲道﹕“要不是我气昏了大伯，那些东西怎会有机可乘？唐家又怎会落到他们手中？唐家上下，都在骂我懦夫。”
林伯坐到唐文沅身边，以长辈的身份说﹕“林伯相信你，只是你们大伯迂腐，看不明白。你退了，是因为你有一念侧隐。倘若你要把唐家强夺回来，并不是不可能，只是你不忍心。沅儿，你爷爷最看重你的，就是你这点善心。”
“这点善心，就是任人欺侮的。”
“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大哥，你爷爷在的时候，你都肆无忌惮的，你现在到底在怕什么？”
唐文沅一愣，未解的心事似乎被林怕一语道破。
他握了握手，想到往日包围在他身边的那些比他更强大的那些人们——老爷子、沈墨之、九扬——他们什么都不怕，所以有了他们，他也什么都不怕。
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他怕——
“我怕我一步错，步步错，我不像他们，林伯，我的那点善心根本就是累人之物，我不愿意到最后我是最错的一个﹗”
他想到多年以前，他自诩天山宗为正道，斩妖除鬼，不问好恶，到最后换得五百年地狱；
又想到东方马戏团外，唐文洛与九扬的决绝，以及九扬主动袭击鬼界的那晚，而他都以此为恶，但最终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以为善，却不知恶；
等到他知恶了，却又不知如何得善。
到头来两头不着岸，事事犹豫不决，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纸老虎。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林伯叹道﹕“老爷子看中大少爷的能力，却每每私下跟我说，大少爷好是好，只是他救的人不及他杀的人。”
“要是我没了这救人杀人之分，我大概就有他一半魄力。”
林伯拍拍他的肩膀，“对错善恶都好，我林伯现在只听你的吩咐。错了，那就错了吧，连曹家都算不出来的将来，我们又何必步步为营？”
158、【一百五十八】
九月十五日，河西新巩县突发洪水，百死千人伤。
（河西老龙王百年不发水灾，龙七子夺其位后，即下暴雨，河水暴涨，堤防骤溃。）
九月十六日，南华荧阳市百人午时齐集，烧碳自杀。
（鬼迷心志，灭天大将军以阴气养鬼器。）
九月十七日，辉安市铁路大爆炸，过千人死伤。
（黑蜘蛛精追踪人间圣子到铁路站后，引发大爆炸）
……
“啪”的一声，唐文沅放下笔和手上的资料。
“白白，你去找一找那个人间圣子。”
一声虎啸后，白白就消失了。
他也坐不住，穿上鞋子就要出门，然而一打开门，就见张婆婆头发散乱，慌张地爬着楼梯上来。
“杀人了﹗杀人了﹗小唐你在就好，你快去看看，几个外地人提著刀子来杀人了﹗”
杀人的虽不少见，但这年头如此光明正大杀人的，大都不是人。
他还没有下来，已嗅到空气中混杂着的妖气和死气。
这些东西是杀人而来，还是冲他来的？
他刚下楼，亮晃晃的大刀就迎面砍来。
他厉眼一瞪，举起手接刀。
只听“当”一声，那刀像是打在铜墙铁壁上，断了。
那拿刀的妖物还未回神，额上就被贴了一纸黄符，而后一个“灭”字，那妖物就化成一团绿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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