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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沅看向张婆婆。
他看到她的贪小便宜，也看到她年轻时候重男轻女，亲自把养不起的女儿丢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向起了九扬的声音，劝著他——你再看清楚，你再看清楚。
他看着张婆婆，这妇人抛弃亲女，这么多年都已经备受良心的折磨了，所以她才加倍的疼爱她的孙女儿。
可是、可是——
他痛苦地蹲下来，抱着头，脑海里全是九扬的面孔，又想起当年九扬曾说——人有忠奸，妖有好坏，众生有灵，天下非以天山宗为大道，天下也不是非正即邪，以贾道士这身杀气，要入正道，岂不贻笑大方？
他一刹那间情醒过来了，体内的杀气也随之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体内一股强大的真气。
他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一道金光从他身上散开，从这小区一直蔓延到整个中林市，将市内的鬼怪都驱赶出去了，人们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将近黎明之时，风停了，雨也停了，他却往后倒去了。
临倒下之前，他好像回到了山上，若一真人问他：“孩子，你说善人是怎样的？”
他答道：“善人就是善。”
若一真人又问：“那么，恶人呢？”
他再答：“恶人就是恶啊。”
“如果善人做了恶，恶人做了善呢？”
小灵童答不出来。
“又如果，大善即恶，大恶即善呢？”
小灵童挠挠头，更加不明白了。
莫非这天下就没有至善至恶吗？
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心想，还是有的吧，比如天上的神祇，地下的恶鬼。
但他错了，古往今来，都错了。
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了。
人们围著他，跪他，拜他。
九秋和蚩敖赶来了，推开人群，只见人群之中，他睡得安详。
182、【一百八十二】
话说回来，那边的九扬哭着闹着，终于把沈墨之盼回来了。
一见到他的沈哥哥，他就扑进他的怀里，可怜兮兮地说：“沈哥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沈墨之把他搂紧了，轻笑道：“傻小扬。”
九扬吐了吐舌头，心想：虽是沈哥哥亲自让我睡去的，但归根究底都是为了我好，正如师父所说，我该就宽容一点儿，就别跟他计较了。
他搂着沈墨之的手，笑瞇瞇地说：“沈哥哥，我现在可厉害了，你就比我厉害一点点。”
话音一落，他就对沈墨之出手了。
不说他的功夫是否大有长进，起码这美人计，他还是耍得挺顺手的，只是吓了诺曼一跳。
在诺曼看来，前些日子沈墨之对九扬好是好，但绝没有如今的亲暱。
九扬呢，也像换了个灵魂，起码不再是摆着一张死人脸。
再看他和沈墨之的交手，他连使出来的招式都与从前大相径庭。
起初沈墨之还只是陪着他玩似的，招招退让，到后来竟也认真起来。
最后沈墨之将九扬扑倒床上，钳着他的双手问：“小扬，坦白告诉沈哥哥，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九扬还在“咯咯”地笑著，笑完了，把气顺了，才说：“我师父啊。沈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沈墨之翻身坐到床上，不发一言，只想道——那空心掌、阴阳腿分明是天魔的功夫，莫非小扬是从天魔那里学回来的？
可这些功夫都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学成，小扬虽欠了一点灵活，用起来却像模像样。
他执起九扬的手，一探，竟发现他的灵力大增，
九扬的手被按得痛了，就奋力抽出来，一双眼睛湿溜溜的，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沈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学的功夫？”
沈墨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没有没有。小扬学得很好，沈哥哥只是在想怎样报答你的师父。”
“不用报答。”九扬抬起头，一脸骄傲，“师父说了，他见到我心里高兴，才会教我功夫的。他还说，你是跟天魔学的功夫，这天下只有他教的功夫才能配得上你所学的。沈哥哥，我师父说得可对了！”
“傻瓜，你师父说的，有一点不对。”
九扬不服气了，瞪着眼睛问：“哪点不对？”
“你就算什么都不会，也配得上我。”
九扬听得开心，倒在床上滚了两圈，又变回小白狐，在房间了跑了一圈。
诺曼却打了个冷颤。情话，他在西方听得不少，可从他这个不冷不热的大哥嘴里说出来，就似乎有点不对劲。
再看这毛色纯白的白狐，他眼睛马上亮了。
九扬跳到床上，甩了甩尾巴就缩到沈墨之的怀里。
“那我现在就更配得上你了。沈哥哥，你是我的大丈夫。”
“什么大丈夫，你这小脑袋瓜又胡想什么。”他拍了拍九扬毛茸茸的屁股，一颗心变得更暖了。
“我们成亲了呀。我问过师父了，你可不能叫我娘子，我又不是母的。但你可以当我的大丈夫，我当你的小丈夫。”九扬枕在沈墨之的腿上，两只肉掌拍了一拍，“就好像以后我跟白狐分开了，他当他的九扬，我当我的沈小扬，好不好？”
说完他就乐呵呵地笑起来。
沈墨之低头看着他，轻声道：“好。”他却忽然脸色一凝，说道：“小扬，你跟着诺曼，我去个地方。”
“不行不行！我要跟着你！你去什么地方不能带我？”
“不是不能带你——罢了罢了，都过去吧。”说罢，他就往虚空一划，抱起九扬，带上诺曼就走了。
他们到了张婆婆的家。
一听到动静，里头的九秋和蚩敖就立即出来迎他们了。
九扬双眼一亮，扑向九秋，喊道：“小秋弟弟！小龙弟弟！”
九秋抱着九扬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沈大哥，我是不得已才找上你的，唐文沅出事了。”
“怎么回事？”沈墨之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他们四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很是局促，但此刻他们都无暇顾及是否局促了。
沈墨之愕然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走到床前，一指点在他的眉中，跟着脸色一变，忙问：“他碰上谁了？”
九秋摇摇头。
“没碰上谁。昨晚龙三出来后就变天了，鬼界都趁着这个机会行动。我跟蚩敖回到了中林市，却忽然看到市内一片金光，那金光厉害得很，连我也进不去。等那金光褪了，我们就见到唐文沅倒在地上。如你所见，就剩一魂一魄，叫不醒来。”
183、【一百八十三】
房间里，说话时还不觉得什么，一旦沉默下来才越觉局促狭窄。
九秋紧张地等着沈墨之开口，仿佛床上的人的生死就拿捏在他的手中。
沉默却持续了大半天之久，这也许是九秋的错觉吧，只是沈墨之一直紧抿着嘴巴，他就不得不质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他以为沈墨之会救人，但这房间里的，要说最希望唐文沅死的，那就是沈墨之了。
他与唐文沅虽没有多深的交情，但他却不敢去想，要是他那白狐哥哥有朝一日醒来，却赫然发现自己等待五百年的人又死去了，该是什么滋味？
他捏了捏冒汗的掌心，开口了。
“沈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唐文沅，但你们也曾当过兄弟，念在你们昔日的情谊——”
九扬在沈墨之的怀里探出狐狸头，义正辞严道：“小秋弟弟，你瞎说什么呢？我不许你这样说我沈哥哥。这唐文沅虽然是个骗子，可到底没有伤害我，沈哥哥肯定会救他的。”
沈墨之摸了摸九扬的头，“小扬乖。”
就在这时候，窗外传来猛烈的拍打声，沈墨之动了动手指，窗帘就甩向了一边，露出透明的窗。
外头却是黑漆漆的，不知哪来的黑鸟，挤满在窗前，拍打着翅膀，还张开嘴巴，漏出密密麻麻的利牙。
沈墨之还没有动作，怀里却传出一声低吼，窗子似乎一震，惊得那些鸟都散去了。
散去的时候，才见到一窝黑鸟中有一只白的，沈墨之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杜家的纸鹤。
杜家的野心啊——
那声低吼后，九扬又软绵绵地窝在沈墨之的怀里，哼道：“沈哥哥，他们来欺负我们了。”
“那些黑鸟是鬼界来的。”沈墨之放下怀里的小白狐，说道：“沈哥哥出去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就由小扬来保护了。”
九秋和蚩敖都不以为然，只把沈墨之的话当做是哄小孩的。
九扬却得意地昂起头，又变回人形，拍拍胸口说：“你放心快去，这里就交给我吧！“
“要是他们敢动你一下，你就把他们往死里打。”
沈墨之走了，诺曼也没有久留，他身上还有维奇夫人给他的任务呢。
但是九秋和蚩敖不敢走，虽说他们还要去把龙二子挖出来，可他们也不能放下只剩一魂一魄的唐文沅由傻乎乎的九扬来看守。
他们只得留在屋里，倒能休息一下。
沈墨之到了市中心。
这天雨还是绵绵下着，满地垃圾残骸，树木东歪西倒，空气中弥漫著一阵恶尸体的腐臭味，不知多少日没有人收拾了。
整座城市好像一下子灰败下来，只有屹立在正中的政府大楼还算光鲜。
他冷哼了一声，挂在大楼外的大电视忽然闪过唐文沅的相片，相片上印着大大的两个字——通缉。
好啊，那半死不活的人竟被通缉了。
他的身影一下子不见了，再现身时，已是在警察局里。
一个人突然从虚空中出来，差点儿把警察们的三魂五魄都吓跑了，本来还在争执的一圈人都停下来了。
沈墨之往那边一看，只见曹仲被反手压在桌上，左眼被一轮淤青包围著，很是狼狈。
“干什么呢?”沈墨之轻轻出声，又举起一指，动了动，就把包围曹仲的警察都推到一边去。
这些警察从前是不信鬼的，近来看鬼看多了，精神都被虐得有点虚了，如今虽不知沈墨之的来历，但见他的架势，都不敢动弹。
“请你们陆长官出来。”他拿了一张椅子，坐到曹仲身边。
曹仲正要说话，却被沈墨之猜到了来意，只听他说：“不用你说，待会等他们来说。”
他们却没有动作。
沈墨之皱了皱眉，就听一个人说：“长、长官他到了市政府，他今日都不会回来的，你们走吧。”
沈墨之忽而一声轻笑，说道：“那就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唐文洛来了，来给他弟弟讨个说法。”
唐大少爷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们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一个老警官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那边的陆长官一听，还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哪儿来的唐文洛？”
听到唐家来的，他刚接过来的文件夹就丢了，还滑了一跤，却不敢放下电话，忙说：“我这就回来。”
他快车回来，一进去，就见飞在半空中的十来只纸鹤。
那纸鹤却像猛禽一般，对他们虎视眈眈，似乎只要他们说错一句话，它们就会扑下来咬人。
他佯作镇定，问道：“唐大少爷在哪儿?”
沈墨之站起来，“多日未见，老朋友不认得我了？”见陆长官不敢回话，他又说：“不认得是自然的，我还魂来了。”
看得出沈墨之在逗他们，曹仲忍不住笑了出声，却却牵动到被揍的左眼。
至于其他人，见长官回来了，便生出了胆子，其中一个对着沈墨之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就说唐家是邪魔外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墨之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上头的纸鹤还在嘶吼着，把他衬得越加阴冷。
这样子倒是让陆长官看出了昔日的唐文洛的几分影子。
不管他是谁，从哪里来，都是不好惹的。
“陆长官，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与邪魔外道相距甚远。至于他呢，曹家你也认识，老爷子最宝贝的三少爷，你们警局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不说他是曹家的当家，那是因为政界给面子的还是古稀之年的曹老爷子。
果不其然，那陆长官立刻赔上笑脸，“都是一场误会，曹当家，你别往心里放啊。”
“小仲心胸宽广，这点小事当然不会记着，只是他脸上的伤——不过老朋友嘛，能帮得上忙的时候，当然要帮。”
他站起来，往曹仲脸上一抹，那淤青就没有了。
这一下无论他是不是唐文洛，陆长官也得硬着头皮认了。
陆长官连声应道：“是、是，唐大少爷说得对。老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忙，唐大少爷，你既然得此奇遇，应该一早就来找陆某啊。来，我们进去聚聚旧。”
陆长官迎着沈墨之和曹仲进去，关门后，就反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又笑道：“不知唐大少爷今天来有这么贵干?”
“小陆啊，你坦白告诉我，我那不中用的弟弟怎么当上了通缉犯？”
陆长官一时猜测不了沈墨之的心思，这是要救人，还是要借此机会害人呢？
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二少爷他杀人了。差不多五十家的人一起告上门，都说是二少爷杀的人。我们警察局，也得按规矩办事吧？”
“这我就奇怪了。你们警察局还有此等规矩吗？那怎么我满大街看到杀人的鬼？曹仲，你说呢。”
“还有僵尸。”
“唐大少爷，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什么鬼啊，僵尸啊，总不能都归我们警察管吧？我们就管人、对！就管人。”
沈墨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弟弟的事，你就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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