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知白曲身喷了一口黑血,又张大嘴巴,躺了下来。一只黑蜘蛛从他的嘴里怕了出来,湿淋淋的,爬到地上,转来转去,不知想去哪儿。
一个脚板就把牠踩死了。
从良常山眺望下来,世间一切不过如蝼蚁,踩与不踩,不过在天魔的一念之间。
“林伯,带他们去休养吧。”
杜康抱着韦知白走了,余下的就苍白着脸,等着天魔发落九扬。
天魔却坐到主人家的座上,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看得他们毛骨悚然。
“你们这么早就回来,肯定有好消息,鬼木愿意替我把叶找出来吗?他要什么条件?是要我的命吗?”
明明是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魔头,此时却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说起来,竟还带着一点儿兴奋。
他的喜怒无常使他们都不敢做声,唐文沅更是拉着九扬退了几步,试图把自己隐匿起来。
只有沈墨之无畏地开口:“鬼木说,善恶神在盘古遗址。”
无天的笑容凝固了,用手捂着脸,不知是喜是悲。
下一刻,他拉开虚空走了,只留下一句:“明日中午启程。”
216、【二百一十六】
夕阳西下,一双影子依傍而去。
一个微曲着背,身体元气大伤;一个走得摇摇晃晃,学了千年还学不会人类走路的模样。
他们相互搀扶,把唐家大宅一干人妖魔扔到身后,预备过他们的小日子去了。
青蛇和潦倒书生的故事在此落幕,应算得上好结局。
要是往日,九扬看着他们的背影肯定随得他们去了,可今日他心里瘆得慌,似乎一别后,便是诀别了。
他追了上去,杜康听到步伐声,回头停住了。
“小蛇,你们走了?”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嘴里却很干,他在紧张。
“嗯,走了。”
“回妖界吗?还是在人间落脚?”他抿了抿唇,听出了那句“走了”的决心,却还是不甘地问:“你还在恨我吗?”
杜康微微一笑,千年的光阴浓缩在一瞬间,在脑海里爆炸了。
他红了眼,抱了抱九扬,“我不恨你。那一年干爹把我带回来,那时的妖界绿草如茵,没有小秋,我没有遇上知白,你也还没有遇到贾道士,我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多好的时光啊。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好哥哥。”
“那你为何――”九扬艰涩地问。
“千年了,哥哥,时间久了,合该是我烦了,你腻了,各自过日子去了。如今大仇已报,我跟知白啊,是该到处玩玩,过过所谓的二人世界了。”杜康抬手摸了摸九扬眼角的泪珠,“只希望你们能早日定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歪着头,对着缓缓过来的九秋说:“小秋,行事别太冲动了。”
“谁冲动了!”九秋喊道。
杜康低笑一声,“就你这暴脾气,日后谁受得了你?别太挑剔了,遇到差不多的就勾引上手,可别丢了你们狐狸精的名声。”
“屁!喜欢我的,从这儿排到那儿呢!”九秋张大双手比划着,却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空虚,鼻子一酸,上前把他三位哥哥抱住了,“以后遇到好吃的好玩的,就给我们说说,知道你们平安,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的小日子。”
天色紫红,终须一别。
他们没有回头就走了。
杜康牵着韦知白温热的手,唱起了那早已丢失在历史长河里的歌曲――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人影远了,歌也远了。
路边的街灯亮了,九扬和九秋转身回去唐宅,一路上默默无言。
九秋挠了挠头,偷偷瞥了九扬一眼,心想:哥哥肯定在生我的气。
却很快给自己平反:至少我把话说开了。
只差一步就进唐宅了,九秋终于提起勇气开口,却杀出了一个唐文沅。
“九扬,我给你安排了烛光晚餐,我们好好吃一顿,明日安心上路。”
九秋额角的青筋抖了抖,瞪着唐文沅骂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安心上路?”
他跺了跺脚,拉开虚空走了,闻声而来的蚩敖愣了一愣,马上跟了上去。
唐文沅牵着九扬来到饭厅,在林伯精心的布置下,餐桌上极有情调地点起蜡烛,还放了一瓶玫瑰花。
他替九扬拉开椅子,一个响指,就有音乐响起,林伯把银盘端上,放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九扬想起去年怀特先生给他们安排的生牛肉,脸色微变,硬着头皮打开盖子,竟是半只烤得外焦内嫩的鸡。
他咽了咽口水,拿起刀叉,极不熟练地吃起来。
果然,修炼得再久的狐狸精还是抵不住一只上等的烧鸡。
看着九扬把这刀叉用得扭扭歪歪的,唐文沅就憋着笑,走到他的身后,弯腰,双手跨过他的肩膀,接过他手上的刀叉,为他效劳起来。
唐文沅切下一块鸡肉,喂到九扬的嘴里,一边说:“还有几天就到火狐醒来了。”
九扬咬住鸡肉,心情很好地“嗯”了一声,
“我们怕天魔对你起了杀意,而不到几天就轮到小扬苏醒,不如让他陪我们去盘古遗址吧。”唐文沅又给他喂了一口鸡肉,九扬却迟迟没有咬下。
他立即放下刀叉,从后抱住九扬,“我何尝不想你多陪我几天,但我不想置你于险境。墨之说了,天魔喜怒无常,他本来也不想让小扬见他,但反正是避不过的,要是天魔念在善恶神,起码会善待小扬的,你就听我们的吧。”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没有用?是啊,没有你们,我压根连仇都报不了。” 九扬转过头来,眼睛已没了神采,桌上的烤鸡已经失去了味道,他低声一笑,“罢了罢了,从前我护了他周全,唱的是黑脸。如今轮到他了,我安安稳稳睡一觉也好。”
唐文沅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了一个吻,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论厉害,一个天魔就算了,又来了个善恶神;论美貌,你们狐狸精已是上乘,却又有个梅生。可这些是我爱你的缘由吗?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九扬,仅此而已。上辈子我们匆匆别去,我只希望这辈子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说不心动是假的。
他把头靠在唐文沅的肩上,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彻底陷进了唐文沅的温柔。
唐文沅拉着他起来,搂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教他跳起西洋舞来。
九扬磕磕绊绊地跳着,把唐文沅的脚踩了又踩。
唐文沅一惊一乍的,音乐中夹杂着他清爽的笑声,九扬罕有地露出两排牙,笑得灿烂。
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孩童时,尽管他孩童时从不这么幼稚。
他们从饭厅跳到客厅,最后双双倒在沙发上。
九扬笑着看它,唐文沅一时情动,搂着他的细腰,夹着他的腿,吻上他红润的唇――温软的,带了点烤鸡味儿。
但仅此一吻,然后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美人在怀,若果里头的灵魂是彻彻底底一个的话,唐文沅肯定把他拆件入腹,但现在只能忍受了。
他捏了捏九扬的脸,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或许是消退那股躁动的最好办法吧。
九扬放松下来,沉溺于他话语的汪洋中,打了个呵欠。
217、【二百一十七】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雪白的大床上,有个身影卷缩在被窝中。
一只大手拉开被子,被窝中的小狐狸睡得正酣。
那只手直接把狐狸抱起来,放在膝上,温柔地摸着他柔软的毛。
所以当火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沈哥哥。
他立即变回人形,跨坐在沈墨之的腿上,一把抱住他,紧紧的。
“沈哥哥,你还痛不痛?”
“不痛了,昨夜师父来过。”沈墨之揉了揉他的头发。
原来无天昨日就看出了沈墨之脸色的不妥,趁着夜深人静,又来了。
沈墨之一感受到他的气息,就躲进被窝里,佯作睡着了。
无天只是坐在床边,摸了摸沈墨之发烫的额头。
是的,甚少生病的沈墨之接了鬼木一掌后就发起烧来了,体内的寒气在横冲直撞,但他的骄傲使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惜骗过了众人,却始终瞒不住他师父。
无天也不多话,一掌放在沈墨之的胸膛上,给他汇了一道暖气。
沈墨之心里舒服了,竟真的深深睡过去了,不知道无天一直坐到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打进来了,他才走的。
“师父是好师父。”九扬靠在他的肩膀上,高兴了,就板着手指算,“天魔是你的师父,我该叫他师父;可他是我师父的爱人,我好像应该叫他师娘;但他们都是男的,还是叫师父好。你说呢,沈哥哥?”
沈墨之还在想着昨晚的事,等到回过神来,想按住九扬的嘴,却听到虚空中应了一句,“叫师父。”
无天现身了,九扬转头瞥了无天一眼,还是坐在沈墨之膝上,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自然地喊道:“师父来了,师父你好。”
好一个嘴甜的小狐狸。
当年火狐就是凭着这一张嘴,偷懒捣蛋不在话下,气得他爹老想揍他,但他娘总把他护得紧紧的。
“你知道你师父爱我?”天魔问道。
“知道啊,师父教我功夫,我在一边学,他就在另一边看你。”小火狐吐吐舌头,“不说了,不说了,他不知道我偷看呢。”
他的头给敲了敲,他努着嘴,双手捧着沈墨之的脸,亲上他的嘴,“咯咯”地笑起来。
他小声说:“我昨天也偷看了唐文沅和白狐,他们跳完舞还亲嘴呢,羞死我了。”
沈墨之看他笑得开怀,駡道:“你这八卦狐狸。”
他却突然停住了,定定地看着九扬,想道,他灵力什么时候这么高了,竟是一直看着白狐的一举一动?
他头皮一麻,抬头一看,无天同样定住了眼,盯着九扬。
九扬却没自觉,依然开开心心的。
他蹭了蹭沈墨之的脸,说道:“沈哥哥,我要吃泡面,鸡肉味的。”
“他要是真爱我,就不会不见我了。”无天沉下脸,还是死死地盯着九扬。
沈墨之看在眼里,心里一颤,正要动作,九扬却早他一步,从他的腿上跳下,站到无天的面前。
众生都觉得无天可怕,可是又有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九扬就不怕他,尤其是那日见过他的恸哭,便只觉得他可怜。
“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九扬一本正经地说,澄明的双眼对上了无天那双犹如一汪深潭的眼睛。
那里有万年的记忆,或悲或喜,纠结成了黝黑的瞳孔。
沈墨之一惊,想到梅生的下场,立即上前捂住九扬的嘴。
但无天在他肩上点了穴,他立即不能动了。
只听无天阴森一笑,“墨儿,你说过小扬想说,我们都只得听,为师站好了,尽管听听自己做错了什么。”
九扬也不是愚笨的,终于感到害怕了。
他握紧了沈墨之的手,退后了两步,忽而心中传来善恶神的声音:
――有我,尽管说。
――那我该说什么,师父。
善恶神还没有回应他,无天已经一手把他拖到墙边,扳着他的双肩,逼迫他直视自己。
九扬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推他,却使尽了力气也移动不了他的手半分。
仿佛那不是手,是两根钉在他肩上的巨木。
沈墨之喝道:“放开他!”
听到沈墨之着急的声音,九扬的小性子又上来了。
他生气地跺跺脚,别过头,委屈地看着无天,“你欺负我,又欺负沈哥哥,你不是好师父,我不跟你说话了。”
无天有一个孩儿,可他孩儿打从出生就是个硬性子的,两父子似乎从来都不对付;
收了几个徒儿,大弟子是个不拘言笑的,二弟子终日把自己关在炼丹房中,三弟子只会顾影自怜,最后那个倒是温温柔柔的,但心底还是怕他;
其他东西呢,上古那批不必提了,他坐上良常山之巅后,世间上又有哪个敢跟他撒个娇?
还是如此纯粹的,不杂一丝恶意。
他解开沈墨之的穴道,放开了九扬,微笑道:“小扬乖,好好告诉师父,以后师父给你们主持婚事,还给你们送大礼,好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良常山的狐狸。”
九扬托着下巴,皱着眉似乎一脸苦恼,却是打着心里的小算盘。
沈墨之知道天魔必定要个答案,他正想接过话来,九扬的话却惊得他连下巴都掉下来了。
“有泡面?”
他发誓,他最错的就是让九扬吃了第一桶泡面。
“你要多少都有。”见鬼的什么泡面,他没吃过,也不知道魅力所在,但天底下没有他无天要不到的东西。
九扬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有一次,爹爹打我了,娘气不过来,就抱着我去住客栈,一住就是一个月。爹爹天天来,娘却怎样都不见,还告诉我,就是要给一点儿教训爹爹,好让他长长记性,后来爹爹就不打我了。”
无天似懂非懂,亲切地拉着九扬坐到床上,要他好好解释。
“那会你打七七,师父看到了,师父还说--”他咳了一声,模仿善恶神的语气:“混账,七七是用我心血养大的孩儿,你打他?然后师父就变了脸,不再温温和和的,还说一定要给你个教训。所以你说,你错没错。”
无天点点头,“是错了。”
“爹爹错了,可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师父爱你,只要你给他好好认错,他肯定会原谅你的。”他歪着头,仔细看着无天的脸,忽而一笑,“你这么好看,果然与师父般配。那会师父说,修炼的话,只有他的功夫配得上沈哥哥所学的,那你觉得我的功夫学得好不好,配不配得上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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