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不去甲板上看看风景吗?”茯苓陪着孟回在船舱里,着实是闷坏了。
泽泻敲了她的头:“来时候不是天天看吗,黑天看白天看的看了三天,还看不够?”
茯苓揉了揉脑袋:“那时候是冬天,能和现在的初秋盛景相比吗?再,再说,珈蓝郡主在甲板上赏景喝酒呢,还有罗将军也陪着!”
说着偷偷瞟着孟回,泽泻忍不住的拍额头,这孩子傻不傻?罗将军是受堂主所托去保护郡主的,总说这些容易让堂主不正常的话,真该让她多吃点脑花儿补补。
孟回仿若未闻,继续翻看着西北送来的密信,估摸着朱麾该出手了,再不出手,那位也会着急的。
忽的脚下传来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撞击木板的轻微响声,泽泻茯苓立刻神色变幻,起身拔剑,各据一角,严阵以待。孟回抬眼间,一把推开书案,右掌拍在地板上,另一头的木板啪的一声翘起,她一个翻身,左手猛地向下一抓,回身一甩。砰的一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被扔在泽泻脚旁,雪亮的剑刃立刻架在他脖子上。
“别动,哪里来的匪徒,意欲何为!”茯苓中气十足的大吼!
地上的男孩捂着撞破的头,疼的龇牙咧嘴,他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但,并无兵器。
“我不是匪徒!”男孩拼命挣扎。
“哦?那你是什么?”孟回不以为意,看着这个有点愣的小胖墩儿。
“我不是什么?我有名字!我姓石,石武!”小胖墩愤然。
孟回接过茯苓洗好的帕子,擦了擦手掌上的木屑:“石府君的石吗?”
“不,就是石头的石!”显然提到石府君,小男孩变了脸色。
孟回随手将帕子丢给他:“擦擦脸,舱底的黑灰都带上来了!”
“茯苓,去请郡主来,问问石府君怎么派儿子送行送到船上来了!”
片刻后,李醉匆匆而来,罗子娟蹦跶着缀在后面,甲板上诗性乍起还没来得起发挥的程启也一脸不乐意的跟了来。
阚剑把石武身上所有东西搜出来摆在地上,锉刀,手锯,匕首,钢锤,金丝线,若干金属小圆珠……满满当当摆了一地,这是?这是个行走的工具箱啊。
“工具箱”一脸灰白,看来是知道闯祸了,一言不发。
李醉却面露不解:“石武,你一个士籍出身的童生,怎么跟个工匠似的?”
“工匠怎么了!”“工具箱”一脸不满。
主位上的孟回哼的一个冷笑,石武立刻缩了脖子。
“扔下河,自己游回去吧。”孟回仿佛失去了耐心,拿起一本书,不再看他。
石武这下傻了眼,船行多半日了,游回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事儿就功亏一篑了!
李醉立刻点头:“好,都听孟堂主的。不过石武,我已经跟你老子说了,向朝廷提请谷州工籍自由,你若是真喜欢工事,从士籍转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石武瞪大双眼猛地起身,砰的一声,头又撞在了船舱木板上,听着都疼。这石家是不是有什么爱撞脑袋的病,还代代相传?
“您,您说的是真的!”
泽泻见这小子也没什么说的,上前佯装要抓他扔下河,石武才反应过来,立刻一头跪在李醉面前,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头:“我都说,我都说了,郡主大恩大德,谷州人无以为报!”
“您,您别扔下我,我就是想跟着船队去吹角山!”石武话音一落,孟回的眼睛从书上慢慢移到了他脸上。
原来石武从小就喜欢工事,无论是盖房子还是修船,烧瓷器还是打刀剑,蹲在工坊就跟小鱼儿进了江河一般自在,而好不容易偷换了士籍才得以科举出仕的石府君为此愁白了头发,莫非老石家骨子里就是个工匠的传承,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石武想做工匠,已经不是个秘密,但士籍出身的他注定不能去做工匠,也不是秘密。他纠缠祖父教他,老爷子正好教不了儿子教孙子!教他的同时也讲了不少祖上流传下来的故事。
石家确是几百年的工匠世家,在谷州工匠世家里也是首屈一指的,最早还要从宣宗时代的七十二御赐工匠说起。宣宗是太宗的孙儿,高宗的儿子,taizu的侄孙。taizu皇帝得月极庇护,活了一百五十岁,等他老人家驾崩之时,侄子都死了二十多年了。毕竟是继承了伯祖父的天下,自己即位时去吹角山修行被老人家照顾过,宣宗对丧仪很是上心,在谷州找了最厉害的七十二个工匠去教宗,为tai zu修建陵寝。
“咦?不对啊,我朝皇帝登基就开始修建陵寝,tai zu都一百五十岁的,还没陵寝吗?你爷爷逗你玩的吧?”
石武立刻梗起脖子:“逗你玩!我爷爷从不说瞎话!tai zu皇帝活到一百五十岁还健硕的很,大家都说他得了桂神庇佑,长生不老呢,修陵寝作甚!”
罗子娟烦了一摆手:“别听他的,继续说你为什么非要去教宗。”
七十二工匠得了皇帝御赐恩赏,就被称为七十二御赐工匠,其中有三个石家人,为首的就是石家族长,也是石武的嫡系先祖,一把精钢锉刀用的出神入化,木工石工船工无所不能,人称金锉刀石宽。
他们本打算用尽全力把tai zu陵寝修好,回头宣宗心情好给封赏时候再求他能不能解了谷州世代不变的工籍,所以七十二人用尽毕生所学,在吹角山为tai zu建造了精美绝伦的陵墓。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就在谷州人热烈的期盼七十二个英雄回来的时候,一个狂风暴雨之夜,石宽一个人游过渝江,一身伤的爬回石家,带回来一个令所有人悲愤的消息:“宣宗勃然大怒,秘密处死七十二人,陪葬tai zu皇陵。”而石宽,是用他的精钢锉刀凿穿tai zu棺椁,那是石制墓室唯一接连土壤的地方,再挖出地道爬出来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孟回,吹角山最高处的景神台就是tai zu的陵墓,凡是内门弟子都要去祭拜,作为道子亲传弟子,她每年都要陪着道子在tai zu生辰和忌日两天去祭祀,难道陵墓内tai zu的棺椁已毁?
程启已经站起来,一只手指着石武,气的声音都颤抖:“你,你,你,你们石家毁了tai zu的尸身!”
石武这才缓过神而来,tai zu算是朝廷和教宗两边的祖宗,他正在讲自己的祖宗是怎么挖了人家祖宗的坟!
“没没没,没毁,真没有,就是没有!”
赢兰看这男孩真是懵了,给他一杯水:“慢慢说,为什么没毁?是什么没有了?”
“棺材是空的!”话音刚落,船舱里一片寂静,tai zu的棺材是空的,那tai zu呢?这位一直是半人半神形象的存在,到底在胧朝建立,吹角山教宗,甚至西洲迷雾,种种之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原来宣宗觉得伯祖父可怜,打下了江山却断子绝孙无人承嗣,便捧着仁君孝心专程到吹角山祭拜。起初见到美轮美奂,气势恢宏的陵墓,很是赞叹,打算把这七十二人召到京都继续给自己修陵。又心血来潮,想到自己二十年前来修行时候,伯祖父精神矍铄,身体康健,那张脸比自己的老爹死之前都年轻,也不知道这二十年什么样。又有陆家的小少爷一个劲儿的撺掇,说什么子孙瞻仰先祖遗容才是真孝道,看都不敢看,会被人嘲笑,宣宗就非要开馆再看一眼。当时继任道子的是tai zu的小徒弟,百般劝阻皆不得法。
tai zu就强命在场的七十二工匠打开已经封盖的棺椁,伸头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棺材里面空空如也!tai zu尸身不见了!慌做一团之际,小陆大人立即谏言封锁消息,无论tai zu尸身去哪了,也不能让尸身不见的消息流传出去,否则,皇家李氏的脸就丢尽了!因此,七十二工匠就被乱棍打死,扔在空空的陵墓里,宣宗带着人慌忙的跑回京都,终生再未踏足吹角山一步。而石宽回到家不过两日,也因伤情过重而死,死前留下遗言,石家后人不可再踏足吹角山,能躲多远躲多远!
李醉看着石武:“既然你家先祖有遗训,你又为何非要去?”
石武嗖的抄起地上的一把锉刀:“我要找回先祖遗失的金锉刀,找回来了我就是族长,石家人都得听我的,包括我爹,这是唯一让他不阻止我做大工匠的办法!”
程启听得都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真是励志,这个,不做工匠可惜了。”
李醉和孟回猛地抬眼遥望彼此,目光中夹杂着探问和忧虑,似乎帝国和教宗的秘密的起源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截,竟然始于tai zu之死。
船舱外忽然传来几声大喊:“船漏水!快来人!”
“船斜了!”
“保护公主!”
不过片刻,前中后三部分船舱同时漏水,江上只剩下三根高高的桅杆和一片细碎杂物,木板残垣,顺水而流,漂向西南。
-完-
第 30 章
不是漏水,而是沉船!电光火石之间,孟回猛地怒视石武,能同时在三艘船上做这样手脚的,只能是船工,隶属谷州工会水工旗下的一支。
噗的一声,船的左舷先入了水,所有东西都猛地倒向左侧,无论功夫和智谋多高明,脚下不稳天旋地转之时也是自顾不暇。很快,众人落水。
江水没过头顶的瞬间,孟回脑子里面居然闪现出八年前在白橡山燕子湖里逼着李醉学游泳的情景。她双手托着着小孩儿的头,带着她往前游,小孩努力挥动不协调的四肢扒水,她一松手,小孩儿的头猛地沉下去,四肢拼命扑棱的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她却不伸手,只是紧张的看着,直到小孩儿喝了几口水后终于稳住身体,缓缓的浮出了头,继续向前游去。崔梦回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上岸后一把扑进她怀里:“崔姐姐,我好笨啊,差点就淹死,淹死就见不到你了。”一如躲在柜子里面发抖流泪却不吭声的时候,那时候,她就知道了,这孩子没人疼,对她再好一点儿吧。
忽的什么东西砸过来,孟回猛地清醒过来,转头躲开一看,是船上的木板,碎成小块,看来是底仓爆炸导致的漏水。孟回环顾四周,远处似乎有涌动的影子,看不清是东西还是人,茯苓泽泻水性都好,李醉,嗯,算不上好但也淹不死,孟回心里有了底,冷静的观察四周,寻找救援。
不远处,在她身后有两个人影,一个拖着另外一个,眯着眼游近了才看清,是李醉拖着不会水的程启,一个外戚大少爷不会水来凑什么热闹!刚启程三天,京都方向就传来消息,小皇帝竟然给他的表哥和堂姐赐婚,虽然太后闹得鸡飞狗跳,这旨意到底没颁下来,但勋贵们已经都知道了,纷纷咋舌,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一个赐婚就把程家和贤德王绑在了一起。
孟回看着,不再向前,别耽误李醉拯救她的废物未婚夫。忽然又一声爆炸声,眼见一大团黑影四散,飞速的向这边涌来,孟回连忙挡住几片大的,却仍有一片小的木板直直的插向身后。
木板的断茬参差,还带着一撇气泡,李醉正在回头探看有什么可以抓住的漂浮物,而这飞来的木板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她的后脑。
一抹深色瞬间从她的头侧涌出,孟回心里一片冰凉。
她游过去,见李醉已经失去知觉,就这样软绵绵的漂浮着,下沉着,程启吓得已经松开了手,但他只能随着李醉一起缓缓下沉。孟回一把挽住李醉,脚下发力,踩水上浮,回头看见程启眼中的绝望,咬着嘴唇,另一只手扯着程启的脖领子一起向上。就算她水性再好,同时带两个比自己沉的人上浮也甚是艰难,还要躲避水里的杂物冲击。必须尽快找到人帮忙,或者……孟回眼前一亮,一大块深色的东西飘过来,是一整块船板,足以托起李醉。程启也看到了,他看着艰难求活的三人,想了想,一咬牙,猛地推开了孟回拉着她的手,使劲摆了摆手,两人存活总好过三人淹死!程少爷就这样向身后的水深处沉去,心中一片平静。孟回一愣,又是这样,又是一道谁死谁活的题摆在她面前,一如八年前的江南血夜。而她,努力筹谋,虚伪算计了八年,似乎功成名就有所能力后,一如八年前,无能为力。就在她眼里的光逐渐熄灭的时候,一只手拍着她,是罗子娟!孟回指着程启,冲她点头,罗子娟点头明白,游向程启。
这就是转机,有转机就有希望!她左手用力按住木板,右手将李醉推了上去,自己双手推着木板顺流前行,游过了杂物涡流,终于喘了一口气,看船板上的李醉,后脑还在流血。可一人一板在江中并无可依附停靠的,放眼望去,天色渐晚,江水愈凉,崔梦回,难道这就是命?
不,我不信命,我一定要搏出一条活路,为我,为崔家,为江南十万冤魂,为西洲千百万弃子。也为了她,我能!
夜幕江中,孟回依然推着船板前行,只是右手很长一道血痕,天黑前,她扯下一段里衣给李醉包扎了头伤,却独臂难支,被船板的断茬划伤了右手,所幸李醉的头终于止住了血,似乎人也有了些意识。今晚十五,江中月色正美,一如她们儋州同船夜游之时,只是此时的狼狈,唯求你平安醒来。
迷迷糊糊中,李醉感觉到自己被什么击中了后脑,一阵疼一阵麻,然后头靠在一支纤细的臂弯里,再然后就躺在坚硬的地方,不,还是在水上,感觉得到波涛的涌动,有一双手推着自己,时不时按住头疼的地方,最后,她只记得月色照在江面上,一双眼睛越过水面,焦急的看着自己,滚烫入心。
水流越加和缓,江中出现了突出的几丛树杈,想来是枯水季扎根的大树,汛期就泡在水中,只露出树冠,二人终于在树冠上度过半宿,孟回警醒,又担心李醉发烧,半睡半醒的迷糊了一会。待她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见李醉睁着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很像一个人,特别,特别像,我终于想起来了。”李醉的声音很小,气息也弱,一段话说了好半天。
“像谁?”
“一个我以为我忘了,但永远忘不了的人。第一个挡在我身前,拼命保护我的人。告诉我会水就淹不死的人,这句她错了。”李醉笑了。
“都忘了还想什么?”
“忘不掉的,她已经死了,我暂且还没死。见她之前,我就是个活着的罪证,只有她告诉我,我是喝醉的小酒鬼,也可以被喜欢,被保护,被疼爱。”李醉的声音又弱了下去,似有若无,闭上了眼睛。
孟回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心里一沉,发烧了。她小心翼翼的抱起李醉受伤的头,抚摸着,默念着,别死,别死,求你了,我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我就告诉你,我也没死,我都没死,你怎么能先死呢?你八岁咱们就说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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