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不用这套,见面叫声舅母舅舅就行了。尊不尊敬的在心里,行这些虚礼也不嫌费腰!”晁不语端着架子刚絮叨了几句,旁侧的舅母却听不下去了,就在晁不语回头在山坡上铺垫子要坐的时候,舅母一只手按着晁舅舅的肩膀,一屁股按在一根倒伏的树干上,和周围人都一样蹲坐。舅母又努力的呈现出一个微笑:“他事儿多,别理他,我们很高兴,见到你!”
李醉终于明白了这位舅母是面冷心热,柿树的淳朴原来像妈。她认真的看着舅母的眼睛:“谢谢您,照顾舅舅,这些年,还有柿树,辛苦了!”没有行礼,只是眼中满是真情实感的感谢,其实质朴的人反而看人最通透的,她相信自己眼睛里的真诚感谢,舅母会明白。
果然,舅母一把抱起了李醉,甚至揉搓了她的后背几下,果然,柿树的力大无穷也像妈。
晁不语吓得跳起来一把把她扯出来:“夫人,夫人,这孩子伤病未愈,体弱,体弱。”
忽的一声,坡下湖边巨大的篝火升腾而起,有人洒了一瓢桐油进去,火苗子蹭的一下窜起来,四周山坡顿时一片寂静。舅母忽然面朝篝火,高高举起双臂,说了一句土著语言,像是宣布开始一般,瞬间点燃了人们的热情,水戏的主角们手拉着手齐声高歌,绕着湖边旋转舞蹈——水戏,开始了!
柿树的眼里映出篝火的形状,跃跃欲试,李醉一把拉住她,略有尴尬却又焦急的跟晁舅舅说:“舅舅,舅舅,柿树才多大,不合适吧?”
晁不语一脸“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十二了,托西人有的都生孩子了!”
在李醉目瞪口呆之中,晁不语老脸一红的接着说道:“她母亲看上我的时候才十一,我是好不容易才拖到她十三岁成的亲。”
或许是李醉脸上意味太过分明,分明是看一个“荼毒少女的老不修”,晁不语一把推开她:“你不放心,你跟着去看着!”
李醉瞬间就被得了指令的力大无穷的柿树表妹一把拎出了人群,只听见她最后惊慌的呼救声——“孟回!”
人群中欢歌笑语,山坡上,晁不语却敛了笑意,冲着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孟回微微施礼:“孟堂主,不,还有西洲噬月使,可方便他处一叙?”
孟回站起身,盈盈一拜:“西南山水道总长相邀,孟回荣幸,请。”
我看的 ,呜
-完-
第 33 章
晁不语带着孟回绕过山坡步入密林,远远见到两盏明灯,是一个山洞挖出来的石室,门口两名武士模样的托西人手持长矛守卫。
室内却是京都风情的摆设,一派文人书香气象,黄花梨的圈椅和桌案雅致润泽,紫檀的书架古朴大方。晁不语亲手煮了茶,孟回安静的坐在对面,两人皆是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半晌,晁不语递过一杯清香四溢的茶,孟回点头致谢。
“这环境才算熟悉吧?”晁不语怡然自得的捋着胡须。
孟回放下茶杯:“密林中如此隐秘石室,晁总长不愧是西南诸葛,审慎多思。”
“孟堂主见笑,君不密则是臣,臣不密则失身,商人嘛,商不密则失财。”晁不语打着哈哈放下茶杯,仿佛自言自语道:“李醉此行凶多吉少,不,都是凶。教宗要她死在路上,西洲应该更希望她死在教宗。”说到此处,晁不语一顿,猛地抬头直视孟回:“那你呢?”
孟回并不躲闪,西南诸葛以识人妙算而闻名,防不胜防不如不防,清清楚楚的让他知道:“我要她活着。”
“哦?”晁不语貌似疑问,却毫不惊讶。
“以命相搏,要她活着,离开教宗。”十二个字,一字一顿,像是承诺,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晁不语闻言,端坐起来:“为何?”
孟回笑了:“吾所求也。”
“如果她死在路上,教宗就有理由胁迫皇帝前往修行,白祚借机控制了皇帝就可以更上一层楼,圆了他政教合一之主的白日大梦,而你将成为他最器重的继承人,有朝一日也许会继承大位。”晁不语有条不紊的分析着每一种可能。孟回闻之轻轻点头。
“如果她死在教宗,朝廷将以西北苦寒,公主尚且夭折,何况皇帝本来就体弱多病为理由拒绝修行,届时西洲在教宗和朝廷之间挑拨离间,本来就存在的裂痕旧怨一并翻出来,天下大乱,西洲借机报仇也好,夺权也罢,噬月使功不可没,想来你那亲伯父仇岩冰也没个孩子,未来西洲还不是你的。”说到这,晁不语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孟回的解释。
孟回却提起旁侧石炉上的热水翻腾的铁壶,添了茶水,递给晁不语:“如您所说,无论教宗一统还是西洲崛起,西南,还是您山水总道的西南,不是吗?”
“是啊,只是西南不会永远是晁家的西南,但李醉却是晁家血脉传承的外孙女,我妹妹唯一的女儿。”提到妹妹,晁不语眼中弥漫了悲伤,父亲的死是他自己以身殉道的选择,但哥哥们的自由却是妹妹半生的蹉跎换来的,他亏欠至深。
“所以,您安排了人在官船登陆的码头,劫走她。”孟回恭恭敬敬的敬了一杯茶。
晁不语点头:“是啊,刚从全州赶回来,八百里山路颠散了老骨头。”
果然,教宗密信里提到的全州码头出没的武士是晁不语的人,这个看上去嘴碎的舅舅却是个靠谱的,打算在朝廷和教宗势力的边界出手,等李醉到了西南,就是他的地盘,护她不是难事。
“沉船是怎么回事?”晁不语揉着骑马骑得发抖的腿。
“想必是我那大师兄的手笔,不过不知他是怎么挑拨了谷州的船工在船上做了手脚,应该也是匆忙做下的,我们在船上发现了偷偷跟船去教宗的谷州石家独子。”这点孟回也很惊讶,船工们在自家少主在船上的情况下狠心沉船,实在不合情理,朱麾用怎样的筹码说服了船工对朝廷的公主下手呢?
晁不语却笑了:“你亲自问他们吧,刚找到你们,谷州工会的船就赶到了,石湖哭的跟死了亲娘似的,要以死谢罪,我见李醉还没醒,就把他们都拦了,赶回船上锁在码头外面。对了,你们俩的随从倒是都获救了,跟在船上。”
得知茯苓泽泻都好,孟回点了点头。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保她性命呢?”老狐狸果然难缠。
孟回停下了,她和李醉结缘至近快九年,相守时日不过二三,却生生的把那人刻在了心里,罢了,老狐狸骗不得,就直说了吧。
“李醉八岁随父巡视江南,在原州崔氏住了半年,我本是江南崔亮之女崔梦回,李醉与我是年少至交,直至今日,她也是这世间唯一记着为崔梦回报仇的人。”
晁不语一愣,他只查出来这位是八年前献上薛吉草治好了道子白祚的眼疾,因此被收为亲传弟子;也因为山水道和西洲的药材钢铁生意探得了西洲首领仇岩冰有个被封为噬月使的亲侄女,做西洲在胧朝暗探的总管;更是机缘巧合下窥得,孟堂主就是噬月使,却怎么没想到这位竟是江南血夜的遗孤,那位声名远扬,至今为商道传颂的义商崔亮的女儿。
“江南血夜……节哀,我与崔亮早年相识,那事之后匆忙赶去原州,却只见到崔家一片焦土,寸草未留。”晁不语年少时候结交天下英雄,不问出身,但看血性,很是敬佩崔亮不疾不徐的担当义气。说着,他起身走近书架,从高处的格子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看了一眼,明珠依旧,真人却早已不在。正了颜色,双手递给孟回:“这是我成亲时候,你父亲送的东海明珠。如今,就送给你做个念想吧。”
孟回呆呆地看着锦盒,颤抖的手指掀开盖子,一颗拳头大的明珠熠熠生辉,这是父亲曾经触碰过的礼物,这是崔亮在世间仅存的痕迹了吧。她紧紧咬着嘴唇,没让眼泪落下,肩膀却忍不住的颤抖。
晁不语看着不忍,自家也有个小女儿,为了不让她失祜自己也得好好活下去。
“伯父恩德,崔梦回没齿难忘。”孟回起身,深深一礼。
晁不语及时拦住,拍着她的肩膀道:“我还要谢你,我们飞书传信给西南,柿树带人下江捞人,那江边旋涡吞人无数,十人九死,但她找到你们的时候,是你死死的抱着李醉,拼命挣扎,才赢得了一线生机。从此以后,西南山水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谢谢伯父!”
“伯父有两句话,你听听,你们是晁不语的外甥女和崔亮的女儿,而朝廷的,教宗的,西洲那八百年的仇怨,江南十万冤魂,不应该成为你们好好活下去的阻碍,万勿既自以心为形役。”晁不语语重心长的说道,孟回却没有回应,那些仇怨生死都在,怎能遗忘呢?
晁不语叹了口气,眼睛看向石壁上挂着的一副四猴闹山图:“皇族李氏不仁不义,害我晁氏满门,大哥残废,二哥失语,小妹被迫联姻,半生深陷京都那烂泥潭不得自由,这画是早年祖母过寿,父亲见我四人嬉闹亲手所画,只是不久之后,他就被心血浇筑出来的好学生腰斩于市,天下都知道他冤,又能怎样!”
晁不语眼中怒火熊熊:“我不恨吗?家族三代帝师,几百年的荣耀,四百七十三口人尽陷囹圄,父亲枉死,祖母母亲服毒,兄弟姐妹一生尽毁,如今连我的小外甥女也要被当做垫脚石一般送来赴死!”
“李氏不仁,精极该灭。”孟回平静的回答。
“是啊,可我老了。”
“伯父雄风依旧,一统西南山水道,就拿住了西南九州的命脉,已经是实实在在的西南王。”
“又如何?事无恒长,所有的有都会幻化为无。不要被这些蒙蔽了双眼,你要报仇尽可去报,却不要耽于仇恨,忘却人世间还有美好的东西。身处黑暗,但不要让内心亦如明珠蒙尘。”晁不语如同一位老父亲般字字发自肺腑。
孟回的目光望着盒子里的明珠,明珠蒙尘?我也不想,可是,我终是对不住您的期盼。
“伯父,孟回谨记。”
晁不语从袖中掏出一枚黝黑的石头雕刻的骨坠:“这是西南山水道的密令,可调一切动物资人手,如我亲至,你拿着,便宜行事。”
孟回有些诧异,并未接手:“如此重要之物,不若交给李醉?”
“她?一脸蠢样子,都是李家耽误了教养,生生断送了我妹妹的聪慧传承,只看着以后慢慢教,兴许还能长个一二分脑子。”提起李醉,晁不语的挑剔和嫌弃却让孟回欣喜,这对儿舅甥,虽然十几年未见,却并未疏远,血脉之力就是如此神奇。
听到“以后慢慢”,李醉变了脸色:“伯父,我有一事,不得不报。”
“嗯?说吧。”晁不语达到了目的,悠哉的做下来继续喝茶,哼,收了我的东西就得保护我的人,老狐狸的帐算的清楚着呢。
“李醉伤病,寿元已损。”她尽可能地用温和的词。
“什么伤病?损到什么程度?”见孟回的脸色异常,晁不语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十八寿尽。”
“啪”的一声,半生风雨面不改色的晁不语失手掉了茶杯,本打算护了外甥女儿,再把妹妹偷出来,一家团聚,如果这般,两年之后他总不能拿着外甥女的牌位去接妹妹吧。
等晁不语听孟回讲完李醉的脊骨是如何被贤德王和太后拿去给皇帝补缺损后,啪的一声,老晁狠狠摔了第二个杯子!李贤德,你贤德你的,凭什么拿我家孩子的命去牺牲,晁氏先祖在上,李家欠晁家的命又多了一条,你害我血脉,我必毁你江山,砸你宗祠!
“伯父,我必竭尽全力寻找救治方法,请您信我。”孟回目光灼灼的看着晁不语。
“好,李醉就交给你了。”晁不语拍了拍孟回的肩膀。晁氏这代只有柿树和李醉两个,柿树又是那么个特殊情况,将来只有李醉一条血脉传承,李贤德你个王八蛋,你竟然害我晁氏绝嗣,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晁不语着人送孟回去水戏山坡,独自坐在石室里琢磨种种,李醉明明是锦玉窝里生出来的,怎么这么命途多舛,必是名字不够吉利,早就劝过妹妹,可惜她当时身处黑暗也被黑暗侵了心神。唉,她今年十六了,该给她取个字了。
叫什么呢?晁不语钻进书柜翻出各种古今典籍,柿树的名字他做不了主,李醉的字他势必要亲自取,取个福寿连绵,子孙满堂的好字,最好的!
孟回在山坡上,远远就看到人群中踏歌而舞的李醉,周围尽是青年男女,但她的舞步伐稳健,身型回转间风姿洒脱,融入了京都剑舞的许多动作,托西人为之惊叹,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更有几个青年男女目光灼灼,已经目标明确的向她靠近。
夜色越深,篝火越加显得炽烈刚猛,水戏的歌舞到达了高潮,李醉眼中神采飞扬,兴致雀跃,一把接过鼓槌,在湖上的高台大鼓前稳住步伐。忽的抬头,视线穿越人山人海,直直的看向孟回的眼眸,然后,笑了。
猛地一锤,咚,咚,咚咚咚……一首气势磅礴的兰陵王入阵曲随着鼓点如滔滔江水般涌入人心。
咚咚咚咚,咚咚咚……时而紧锣密鼓仿佛利箭在弦
咚,咚,咚……时而悠远长声仿佛神明轻叹
李醉在红色大鼓前,敲鼓,高歌,飞身跃动,如同一匹燃烧着的野马,炽热洒脱,光芒四射
从始至终,这才是真正的李醉,无论她曾因为被冷落而佯装成熟,还是因至亲背叛而心生怨恨,抑或因至交惨死而杀机滔滔,自始至终,她都是这样一个,纯粹,明亮,善良,勇敢的李醉,深深让人着迷,让我着迷。
◎作者有话说:
明亮而不刺眼的人,总是魅力非凡
-完-
第 34 章
李醉一夜无梦,睡的香甜,兴许是半宿歌舞太累所以睡的沉了,但柿树坚持是卓卓开的“一口气喝完”夺命腥臭汤管用,所以,第二天早饭刚过,第二碗腥臭汤出现她面前,李醉一脸灰白,在柿树期待的眼神,孟回看戏的眼神,以及卓卓你不喝完我就不走的眼神里,一口气喝完,生不如死。
柿树开心的拉着卓卓说叽里咕噜的土著语,大概就是赞扬她的药管用,治好了表姐。
“给。”孟回递过来一个树叶包着的东西,打开看是奶白色的半透明东西,铜板大小,李醉一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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