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她轻轻地吻了她湿漉漉的额头,像母亲般的呵护,像朋友般的不舍,像爱人般的炽热。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水位却越来越高,树冠终于淹没在水下,而她们顺水而流,继续前行。李醉的额头已经烧的发红,孟回心中有千百个灵药名方,再高明的医者又能怎样,只能轻轻地用撕碎的布条润湿她的嘴唇,昨夜她砍下不少树枝,层层的盖在李醉身上,遮蔽烈日暴晒,孟回的手已经红肿脱皮,可四周的江水依然望不见边际,崔梦回,不信命,绝不绝望!
李醉烧的糊里糊涂,一只手忽然搭在孟回的手背上,嘟囔着:“崔姐姐,等等我,等等我。”
仿佛魂魄已到鬼门关,呼唤着已在那头的崔梦回。
孟回用力的握着她软绵绵的手,李醉,我一直说崔梦回已经在江南血夜死了,留下来的是一个复仇的鬼怪,但此时我从未有过的后悔,听话,崔梦回还活着,她的魂魄不在那头,而在你身边,你不要去那边寻她,可好?
十指相扣,也算同生共死,但我不能死,你也不能。
忽的一阵湍流涌来,李醉的船板瞬间打翻,孟回死死的拉着她的手,二人被卷入了飞速的漩涡之中。孟回努力的睁开眼睛,死前,也想再看看你的样子,小孩儿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忽然,两只人手钳住她的身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扯向一边,不,是将她们二人扯出了旋涡,天旋地转,孟回终于失去知觉,只记得三四条大鱼似的影子在身边环绕。
-完-
第 31 章
李醉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面她还是那个贤德王府的小郡主,但母亲却不再是那样的母亲,变得严厉而唠叨,总是逼着她吃讨厌的蔬菜,不许早上贪睡,不许熬夜看话本子,每旬都会带着她,备着好多礼物,赶去城西的外祖家玩。
晁家有座很大很大的藏书阁,几个同龄的男孩女孩带着她在里面捉迷藏,她不小心绊倒了,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轻轻吹着她擦破的膝盖说:“表姐,不疼,吹吹就不疼了。”父亲依然不大喜欢自己,但却和他那一众红袖添香解语花生了一堆庶出的弟弟妹妹,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讨好这位嫡姐。她厌烦了就带着赢兰阚剑去上林苑找程启番羽他们跑马游猎,眼见着一只斑点小鹿飞似的跳跃掠过,她一马当先飞奔追过去,转眼间却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密林,环顾左右,一片迷雾。李醉一手按在佩剑上,高声大喊:“阚剑!”马突然一阵嘶鸣,无论如何也不走了,奋力摇晃着把她甩下来。李醉一个打滚起身,袍子角却沾染了一片血红,她拼命大喊:“阚剑!赢兰!程启!番羽!”却只有隐约的回声在山谷密林里回荡。她颤抖着拔出剑,却见地上的血色越加浓重,忽然背后一阵凉风,她猛地回头,一张血盆大口迎面而来!
李醉连滚带爬的躲开一击,仔细看去,却是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蟒!幽蓝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咫尺之间,她甚至看见了里面映出自己的影子。李醉正想逃走,却发现右脚死死的卡在树根缝隙之间。大蟒高高昂起头,准备最后一击,李醉两眼一闭,吾命休矣。耳边传来一声金石之鸣!嗡嗡作响!再看巨蟒的一支眼睛上赫然戳着一支白羽长箭,回头看向来箭的方向,迷雾中一个身影越来越近。眼前巨蟒疼痛难忍,而利剑却接二连三的射来,巨蟒扭动身躯,哗啦啦的扫平了一片树林,随后一头钻入西北,仓皇而逃!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李醉,你个笨蛋,白教你飞镖箭术了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气,熟悉的人,但无论如何,却始终看不清迷雾后的那张脸,但她知道,是崔姐姐。
“崔姐姐!崔姐姐!”昏迷中的李醉挣扎着叫嚷,猛地坐了起来。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榻之上,不,应该说是一座林间木屋里。身上盖着毯子,后脑一阵钻心的疼,手一摸,伤口已经仔细的包扎过,身上却穿着蓝绿色的短衣,样式奇怪。枕边摆着母亲塞给她的玉,李醉一把攥在手心里。
屋外忽然跑进来两个女孩子,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姑娘一把拉住自己的手,大喊:“表姐,表姐你醒了!”
李醉有点发懵,从小到大,自己唯一的手足就是宫里哆哆嗦嗦的小皇帝,而眼前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绑着辫子盘在颈间,从没见过的装束,却眼含热泪的叫自己“表姐”?
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姑娘看起来更像是医者,她摸了摸李醉的额头,放心的点了点头,递过手里的一支木碗给她:“一口喝了!”
“你们是谁?这是什么?”李醉终于稳下心神,看来自己获救了。
树屋外走进一对儿成年男女,黑姑娘看李醉戒备的看着她,一脸委屈,一扭头扑进成年女人的怀里:“阿美,表姐她怕我!阿美!”果然是母女俩,一样的黝黑肤色,但眉眼见可看是这位年轻时候必是味艳丽的美人,她搂着小姑娘,轻轻的拍着她,小声安抚:“等你阿牙和她说,她就认你,乖。”随后抬头给了正盯着她的李醉一个努力的微笑,对,这位黑美人似乎并不擅长盈盈浅笑,随后右脚一个拐踢,踹在旁侧还在纠结中发愣的中年男人的小腿上,眼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再看这男人,李醉倒是习惯多了,典型的京都人长相,皮肤白皙,桃花眼尾上翘,一把小胡须整理的根根分明,怎么看都有那么点熟悉。
男人挨了一脚缓过神儿来,清了清嗓子,一手指着李醉,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我是你舅舅!”
这家什么人,怎么都上赶着攀亲戚呢?
“李醉,我是你三舅!”看着李醉不为所动的神情,这么呆呆傻傻的样子肯定是随了老李家!
晁舅舅无奈的端坐在藤椅上,一板一眼的讲起来:“我是晁不语,你母亲的三哥。虽然你没见过我,但是你出生我是送过礼的,当然你母亲可能并没给你,也没跟你说过。但是,我确实是你舅舅!”真是麻烦,晁家的血脉闻一知十,绝不会是这个蠢样子。
“舅舅?”
“嗯!”
“你母亲闺名冰娥,但亲近的人都叫她阿冰,可对?”
还有这个,晁不语边说边掏出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递给她看,一个“语”字,三舅名不语。
“你外祖亲自刻的,当年天下你外公一幅字足以作为世家的传家宝,千金易得,晁公一字难求啊!”晁舅舅又陷入了对老爹的盲目崇拜中。
“这是你舅母,这是你表妹”晁舅舅指了指旁侧黝黑的盘发母女。
李醉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舅舅一家行了一个大礼。
不大会笑的舅母一伸手止住她:“你,休息,这个不用。”
李醉这才回到榻上坐下:“敢问舅舅舅母,我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小姑娘见李醉终于柔软下来,开心的蹦跶过来,一把抱住她:“表姐,是我捞出来的!”
“多谢表妹救命之恩!”李醉又要站起来行礼,却发现小姑娘看似轻盈的拥抱里,缺如钢筋铁笼一般,她竟然丝毫动弹不得,不禁面露惊色。
晁舅舅拍了拍额头:“说起来复杂,这个……”
一跺脚:“太复杂了,不说了,你自己看吧!”转身拉着晁舅母竟然就走了,边走边留了一句:“先吃药再吃饭,晚上来看戏!”
李醉继续保持迷糊状态,这三舅也太不靠谱了!
旁侧医者模样的女孩子又把木碗塞给她:“一口喝了!”
李醉也不扭捏,一口干下,浓黑的药汁入口,她才明白,这话少的医者为啥不停强调“一口喝了”,这是人喝得东西吗?腥臭酸涩,宁死都不喝第二口!
一碗药下去,李醉竟是全身一抖,一股酸劲儿直冲了天灵感,好生清醒!
“表妹,和我一起落水的人救起了吗?”李醉摆出最和蔼的微笑对着这位力大无穷的小表妹。
小表妹却伸出食指,直直的指着门口:“她吗?”
门外,换了和小表妹类似的蓝绿短衣的人正看着她,万幸平安,我的崔姐姐。
哎?认出来了?
-完-
第 32 章
孟回走进木屋,轻施一礼:“郡主安好?”
李醉旋即微笑回礼:“我无大碍,孟堂主在江水中救了我,大恩不言谢。”
“医者心,当如此。郡主不必在意,只是船沉后我们顺流而下,已经到了西南。”孟回低头说话却未抬头,生生错过了李醉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孟回比她早两日醒来,此地人的官话虽然生涩,但总还是可以交流,她已经打听的差不多。这是西南,西南九州的西南,传说中山鬼林怪,江妖水精聚集的西南之地,而李醉的三舅舅晁不语,当年游学西南的冒险家,从诏狱出来之后一言不发的回了西南,任凭昭宗年年派人来送礼,只字不回。这位曾经的读书世家子不仅从了商,做起了婚丧嫁娶的买卖,甚至还娶了一个土著姑娘,就是刚才那位不适合微笑的黑美人舅母,生了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表妹,从此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不,热山头的日子。
她们那日被江边旋涡所困,正是这位小表妹,带着几个族人,把她们救上来的,上演了大型认亲现场,李醉就多了一家子奇奇怪怪却可可爱爱的亲戚,晁舅舅一家。
孟回专心的分析两个人的处境,谋划着怎么寻找散落的茯苓她们,说了半天才发现李醉不吭一声,抬头看她,却见李醉笑眯眯的看着她,孟回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并无异样:“你笑什么?”
“哦,恕我眼拙,才发现孟堂主貌美。”李醉一本正经的说。
孟回却如同见了鬼,扯了扯她的脸皮:“郡主?你莫不是被水里的精怪附身了?”
李醉一把捂住心脏,做痛苦状:“堂主救我!”演到一半却笑了场,孟回不知所措的站起来,干干巴巴的说道:“郡主你就闹吧,出了京都就越发闹腾,孟回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显得有些匆忙的背影。
小表妹突然从天而降,顺着一根藤蔓飞驰而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醉,脱口而出:“表姐,你喜欢她?”
咳咳咳……李醉吓得一阵咳嗽,险些把好不容易一口气喝下去的药汁吐出来,“混说什么,那位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相识多年,亲近而已。”
“哦,卓卓的阿美和阿牙也经常这样斗嘴,想来你们外面的人和我们还是不一样的。”小表妹点着头想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舅舅叫你什么,我一直叫表妹怪生疏的?”既然此处颇多“复杂”,那就从小表妹身上入手吧。
不过一个下午,李醉便把柿树,对,小表妹小名就叫柿树,上下三代,族中人口,往年节礼都套的清清楚楚,果然是人小好欺,也不知道那个猴儿一样精的舅舅是怎么养出个这么淳朴可亲的小表妹。
“柿树,你真是诚实质朴,知无不言。”李醉套完话多少有点愧疚,拍了拍她的肩膀,打定主意以后得多照顾这孩子,别被卖了,宫里的小堂弟只是懦弱,心眼子可不少,但这表妹虽是力大无穷,却心思质朴,果然,这人啊,脑子和四肢总得有个轻重。
“表姐,没,我没有很诚实。”柿树忽然红了脸,尽管黝黑的肤色看得并不分明。
“怎么?你骗了我?”李醉逗弄她。
柿树忙使劲摆了摆手:“我不骗人,只是,只是有些不能说,所以不是知无不言。”
“哦?什么不能说呢?”
“阿牙说了不能说的,跟谁也不能说!” 柿树有点心虚,但想想父亲那日的藤条抽的小腿生疼,表姐又不会打自己,还是父亲可怕,不能说。
“乖,那就是柿树的小秘密,重要的秘密一定要藏在心里,不要像现在这样告诉别人你有秘密,好吗?这很危险,听表姐的话。”李醉拍了拍柿树的头,这么淳朴的人,满京都也找不出三个了。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柿树的眼睛却越发亮了:“上灯了,堂姐,我们去看戏!”
“什么戏?”李醉不解。
“水戏!”
托西族人在西南密林生活了几百年,信奉山水之神,性情洒脱,但山中资源匮乏,野兽横行,一年中都在为活着奔波,唯独这初秋,不冷不热,蔬果不缺,真是个相亲的好时节呢!
托西人相亲可不像山外面的人那么复杂,互相打探家世人品,三媒六聘,交换庚帖,还只是个婚约,这儿的人洒脱嘛,初秋的第一个圆月之夜,就是水戏的第一天,连续三天,每晚日落之后,族中适龄男女聚集在山脚湖边,聚火而歌,踏歌而舞,平日里有些眉眼纠缠的小情侣,趁机会拉拉小手对对歌,再考验一下舞姿身材,确定看对眼了,男孩子就在临别之际送上一扎晶石花,红艳艳的球形花蕾很显眼,女孩子收了谁的晶石花就是答应他的求婚,等待秋收秋猎之后,大雪封门之前,男孩子家族带着聘礼上门,就可以迎娶新娘了。
“所以……晚上去看相亲?”李醉瞪大了眼睛看着柿树。
孩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这婚姻之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私相授受?”李醉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柿树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李醉忽然哼笑了一下,也罢,听起来真是有趣呢,京都里那些六礼齐全的婚聘,也不见得就怎么恩爱。
忽的一回头,板着脸对柿树说:“不过你不行,你才十二岁,怎么能看这个呢!”
瞧着,才当上表姐不到一天,已经开始操心了。
藤齐纳湖不大,但胜在精致,一汪近圆的湖水清澈的映出湖边人们的影子。夕阳西下,李醉拉着孟回,跟着柿树来湖边的山坡上找了个好位置,等着看她眼中放光的踏歌而舞。周围三三两两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待月上,几百人已经坐满了山坡,此时姗姗而来的,才是水戏的主角们,或扭捏或泼辣的姑娘,或热情或紧张的小伙子,俱是短衣打扮,但常年在林中行走练就的健美身躯,已经隐隐的显出轮廓线条来。
北坡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小骚动,柿树雀跃着跑过去,是舅舅舅母来了,李醉携孟回也跟了过去。
“舅舅舅母安好!”虽是至亲,毕竟刚刚相识,又不像柿树那样同龄人混玩一阵子就熟悉了,李醉对着这位舅舅还是有点发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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