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李醉一拳砸在石柱上,声音低沉而清晰:“这八年来,每个疼的睡不着的夜里,我都在想,自己来人间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在离开京都的前夜,忽然就想明白了,我,不是白白来世间一趟的!”
她的眼睛逐渐上了血色,声音却越发坚定:“这是我的命,但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铲除精极卫为江南案昭雪,压制教宗稳住我弟弟的皇位,救出我的母亲获得自由!”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又加了一句:“现在,又多了一个,帮你完成你的使命。”
李醉的眼睛里仿佛要着起火来,孟回看着她,是啊,这孩子已经十六岁了,长大了,历尽磨难,她早已有了自己的理想,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的塞给她所谓自由,她需要的是尊重和支持。
她忽然就放松下来:“好,那就陪着我一起干吧。”
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抛出一句:“既然上了我的贼船,可不是说下就能下的,你想好了!”
靠着石柱的李醉歪着嘴笑了,轻轻说了一句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呢喃:“固所愿而。”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红色的隘口下面,几个年轻人整理行囊,聊着以后。
教宗,我们来了。
-完-
第 42 章
红色隘口的沙丘背风处,众人安营扎寨。
抓阄选了执夜人,前半夜是程启和阚剑,后半夜是罗子娟和石武。夜深人静了,几个牛皮帐篷里,众人酣睡,享受这最后的安然入睡。
帐篷外,守着篝火的是程启和阚剑,他俩虽然都来自京城,却并不相熟,还是这次西北之行,才算多说了几句话。
阚剑一如既往地掏出白色麻布,一遍遍的擦拭宝剑,剑身映出红灿灿的火光,忽然旁侧传来一声轻叹,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老阚,你那么喜欢剑呢?”
“嗯。”
“真羡慕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阚剑头也不抬,“你不缺。”
“是啊,不因匮乏而痴迷是件好事。可是,我也不曾因为什么,真的心生欢喜。从小到大,我一直努力成为一个应该成为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子。”夜色中,程启的侧脸看不出悲喜,与往日的嬉皮笑脸,张扬多话,判若两人。
“给!”阚剑随手将腰间的酒壶扔给他,男人嘛,叽叽歪歪什么,想不通就喝酒。
“咕嘟咕嘟。”程启罕见的一口气喝了几大口,冰凉的酒咽下去,瞬间,灼热感从胃里升腾起来。
“我生下来就是皇后的亲侄子,大将军的长子,那时候在家要做体面优秀的继承人,在宫里做讨长辈欢心的开心果。长到五岁,就成了太子的表哥,守着每每发狂的病弟弟,便不能再扎人眼,于是开始背不出书,射不出剑,挥不起刀。老阚,你猜,那时候我最羡慕的人是谁?”
“不猜。”
“切,无趣。我那时候最羡慕李醉,明明在家里宫里都不讨喜,但她偏偏就当着我小姑姑的面儿洋洋洒洒的背了半本书,太傅都不得不说郡主才思敏捷。太子哭着不肯上马,她竟然一把把他搂进怀里,骑着马一溜烟儿跑了,宫里找他俩找翻了天,直到俩人一身黑灰的从酒窖里钻出来。瞧,她活的一向自在,自在的让我羡慕,也让我嫉妒。”
一阵沉默后,程启又猛地灌了两口酒:“后来,我不嫉妒了,我可怜她。她姓李啊,天下都是她祖宗的,但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姓陆的臣子执刀相逼,她爹连个屁都没放!那之后,她却越加性情乖戾,也不怪她,要是我,没准……算了,要是我,早死了。不是我,因为我姓程,太后的侄儿,京城十大纨绔之首,不学无术的名头,宗室放心我不会外戚干政,就连姑姑待我也更加亲厚。”
“无趣。”
嘿!程启起身一步跨坐到阚剑身旁:“什么叫无趣!被你这么个一天说不出十句话的人说无趣?”
“你,无趣。”阚剑收起白布,将宝剑轻轻收回剑鞘,嗒的一声,宝剑稳稳的入了鞘。
程启撅了噘嘴:“没错,我是无趣,永远选择成为获益最大的角色,不,是扮演,那都是角色需要啊。”
说着,他仰着头看着满天繁星,自言自语:“可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阚剑站起身,闷声闷语:“原来我一直一个人,只想成为最好的剑客。后来我和她们在一起,只想用剑守护她们平安。”
“老阚,你真是好命,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做着自己想做的,没什么遗憾了。”程启似乎有点喝醉了,手舞足蹈起来。
“死而无憾。”红色的火光映入眼中,一身冰冷的剑客仿佛伸手触碰到了他的道。当年在冰天雪地的白山上,被偷袭围攻后的他一身血的倒在雪地里,晁不语带着人赶来,他捋着胡须感叹:“剑嗔阚鹏,原来是这么个独狼一般的人,可惜离群索居的,不是野兽,就是神明,这家伙是个什么呢?
今天,他忽然很想回答晁不语,那时我是野兽,此刻却想守护我的神明。目光跨过篝火,望向近处的那两处小帐篷,李醉和赢兰在里面安睡,这就是相伴八年,把我从野兽驯化为人的神明。遥望隘口,过了那再有半天路程就是教宗,或许九死一生,但我,誓死守护我的神明。
就是这样,拥有很多的人往往困惑不已,拥有极少的人却心志清明,他未曾拥有很多,便只信奉心里那简单的简朴的拥有。
换人执夜了,罗子娟看着醉酒发呆的程启,刚想揪着耳朵骂他,却见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衣服上,程启呆呆地,遥望东方,江东,京都,那里是他的家,有家人,有朋友,有过往。而如今,他跟着李醉,走在一条生死未卜的路上。他,也会想家。
罗子娟叹了口气,掏出绢帕和水壶,安安静静的递给他。程启擦了脸,喝了水,转头看着她。两人似乎八字不合的吵了一路,这寂静的片刻却多了三分莫名的羞涩和窘迫。程启晃晃悠悠站起来,撂下一句“我去休息了。”便匆匆忙忙的逃走了。刚走三步,却又转过身,解下身上的斗篷,头也不敢抬的甩给罗子娟,“夜里冷。”转身逃走了。要是被京城纨绔们见到如此纯情的程小国舅,必是要被惊掉了下巴的。
一夜无事,天亮起身,骑马飞奔,不过半日,吹角山下,纯白色的巨大城门下,几个年轻的身影勒马驻足。
砰的一声,伴随着吱吱作响的滑轮拉绳声音,白色大门缓缓敞开。涌出两队白甲金盔的骑士,孟回眉头一皱,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李醉身前。茯苓和泽泻握紧了手里的剑,其他人也感觉到了异样的危险。
四只巨大的驼兽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走出,驼兽背上是一个金灿灿的华丽亭台,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衣老人,温柔的说了一句:“教宗欢迎你,我的孩子们。”
李醉一愣,孟回抢先一步向老人跪拜行礼:“尊师,寿与天齐,百代安康!”
这就是教宗的主人,道子,白祚。
-完-
第 43 章
李醉正了衣冠,快步越过跪拜的孟回,朝白衣老人深深行了一个晚辈礼,用最中正洪亮的声音喊道:“胧朝李氏公主,李醉,承继祖训,奉旨代皇帝陛下前来修行,道子仙师福寿安康!”
道子立刻笑呵呵的伸手拉起她:“原来是公主来了,看来我迎的恰到好处,快起来,皇室与教宗传承同出李氏,不必多礼。”
道子另一手轻轻虚扶了孟回:“回儿,什么时候见师父行这么大的礼了,快起来。”
说着,他一手拉着李醉,一手扶着孟回,笑呵呵的带着二人,乘着驼兽,缓缓回城。忽的一转身,仿佛玩笑似的对孟回说:“瞧你,出城迎接公主也不说一声,你师兄还以为小媳妇跟人跑了,正要去追呢,哈哈哈。”
旁侧骑着白马的朱麾,适时的朝驼兽台上的几人微笑致意。孟回仿佛羞涩似的低下了头,却紧咬着牙关,抿嘴微笑。李醉认真的回看朱麾,只见这位两次差点置他于死地的教宗亲传弟子之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故作老成的留了一点胡须,眉间一道深纹,身形却单薄的显得阴柔了几分。果然,看着就满腹阴谋,一脸哀怨,哪里配得上她的崔姐姐!
朱麾身侧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胯下白马带着繁复精致的装饰,两名精悍的护卫跟在身侧,女孩的脸上却全然看不出十二三岁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绪,就这样淡淡的回看李醉,想来,便是亲传弟子行三的兰师妹了。
教宗尚白,走在宽阔的主道上,身后的大门是白的,远处的金殿也是白墙金顶,身着白色袍服,或是浅色袍服的多是有教宗身份地位的,而那些身着艳丽的多是商人艺人,有些许财富傍身,有几分能力获得教宗的认可,至于墨兰灰黑色的,大部分都是最底层的仆人,工匠,最好也不过是服务于教宗的侍从。据说是因为taizu曾一身白衣闻名天下,本是一个秀才,却不过十年的光景打下这一片江山,他老人家不仅尚白,更是有点墨不洁的癖好,这么说吧,丁点儿瑕疵在他看来,都是忍不了的罪过。
奢华的金殿之中,道子微笑着看着李醉,仿佛一位看着自家儿孙的长辈,三个弟子随侍所有。半晌沉默,他突然叹了口气:“女子娇弱,本想留你在身边教导。无奈太宗遗旨,来修行的历代皇帝都要从最基础的教童做起。不知,你能否……”
“谢道子体恤,既然先祖有命,晚辈自当遵旨,愿为一教童,修习教礼。”李醉闻音识意,自是上道。
不多时,轰动教廷的李郡主,连同一行仆从,就被打包送到吹角山酒谷,此处因土地贫瘠,气候温润,最适合种植葡萄,是教宗世代的酿酒园子。管理此处的马道长,一把接过李醉手里嵌着金丝的教旨,甩了一句:“既然来了,就干活吧。老三,带着她。”转身进了内室,咣当一声关了门。
李醉看向旁边被叫做老三的师兄,这位倒是衣冠整齐,虽然道服洗的发白,却整整齐齐的扎着腰带。
“你是公主?”老三师兄咳嗦了一声,努力压低了声调,显得稳重高冷些。
“刚刚获赐教名,卓凡。”李醉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卓尔不凡?行了,不,不管你原来是谁,在这里,只是我的师妹,必须听从本师兄的安排,你可明白?”
“好,师兄可以叫我本名,李醉。”
当晚,李醉就宿在一间空置已久的教舍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一片乱麻。程启罗子娟,赢兰阚剑,柿树石武,六个人暂时安置在山下的村庄里,孟回带着茯苓泽泻回到道子身边侍奉,道子那温柔慈爱的呵护中却总夹杂着三分让人不适的控制感,仿佛自己尽在他的手心之中逗弄,也不知道孟回和朱麾的婚约……唉!李醉翻了个身,却无法翻过心中的烦恼。
夜色中,朱麾看着堂下跪着的三个人,笑了:“幸有诸君扶持,我虽然奉师命赢娶孟回,从此断了继承道统的资格,但道子已经许我收编欣晖堂,从此拥有三大教堂中的两个,至少也是个红衣教使,待到那日,各位是我多年的好友,必要前来相助教务啊。”
下面的人齐齐拜谢:“谢堂主赏识。”
朱麾抬了抬手:“不必多礼,那么请诸位先替我谋划一件事。”
为首的朱红袍服的胖子开口:“但凭吩咐。”
“除掉李醉,我要亲手!”朱麾笑着,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欣晖峰上,茯苓泽泻忙着收拾里外,这次回来,一直被封的欣晖堂忽然解了禁,道子却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言笑晏晏,一派慈爱,甚至派人送来百担嫁妆,说是孟回婚配犹如他亲自嫁女,自是不能寒碜。茯苓却一直紧锁着眉头,看着孟回淡淡的炮制草药,终于忍不住开口:“堂主!你真的要嫁给朱麾吗!”
孟回闻之一顿,手底下却有条不紊:“自是遵从师命。”
“堂主!”茯苓实在忍不住,扑了过来:“堂主堂主,朱麾哪里配的上您啊!口蜜腹剑的小人,这些年来给您使了多少绊子,人坏,还蠢,还丑!”
孟回笑而不语,她也是被困住后才想明白兰师妹送她的“珠联璧合”四个字。就是两层意思,朱麾联合了陆步秋是其一,逼她与朱麾合婚才是更进一步的狠招。道子之前的徒弟不是亡故就是失踪,要么就是犯错被贬黜,而他们这代三个人,朱麾是个蠢货,她却有着救治道子眼疾的恩情,而兰师妹,身为兰氏一族的嫡系后裔,便是天然的助力,偏偏师妹又完全不理俗事,正是一枚可以安抚教宗内外势力的好棋子。那么让自己和朱麾合婚,两个人就会因为婚配而失去继承道统的资格,便只能是狗,而不是继承人。教士可以结婚生子,但道子不能。就算是当年taizu也是皇后过世,又无子嗣,孤身入教的,讲究的是无牵无挂才能泽被苍生。
一阵夜风夹着雨前的水汽,从窗口吹进来,孟回一下子醒过来,要下雨了,也不知道酿酒园子里的教舍,御寒如何,那孩子会不会冻着。
夜色中,几个黑影从朱麾教宅里闪出,或骑马或坐轿,却有一人拄着拐杖徐徐而行。
“堂主,夜深了,歇息吧。既然到了教宗,必是咱们说的算了,您且等着道子的夸赞,做新郎官吧。”侍从恭维着。
“新郎官?”朱麾忽然提高了声调:“哼,看我以后怎么调教这个嘚瑟了多年的孟回孟堂主!”朱麾想象着一向高傲的碾压他的孟回不久之后就要在他手心shen下,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去去去,把陆大人送来的仙药拿过来,我要开心一下!”
吞云吐雾间,歪着靠在榻上的朱麾睡着了,侍从见他没了动静,轻手轻脚的收拾了,恭恭敬敬的朝门外行礼:“陆大人福寿安康。”
一只苍白的手推门而入。
收藏了,别坑!!
?
养肥一下,大大加油,期待
-完-
第 44 章
烟波蔼蔼的江面上,一艘大船缓缓驶出谷州港口,桅杆上光秃秃的,没挂任何标识,只有甲板上两个巡视的带刀卫士,显示出了一丝与众不同。
随着大船的驶离,岸上栏柱后隐着身子的男人缓缓抬起头,转身急匆匆的跑了。
石府君家的厅堂里,打探情况回来的男人禀报了实情,石府君的眉头皱成了一道深沟:“吃水几何?”
21/42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