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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叶不禁感到有些自责，于是回复道：
【霜：对不起。】
【霜：我也不太清楚，她今天没有过来。】
【晴天鱼：哦……】
结束与赵雨晴的对话，凌霜叶扔下手机和拐杖仰面躺在沙发上。没有收到退回提示，那么昨晚的消息应该已经成功地送到了金绡的手机上，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去点开查看。
就在阴沉的天气使得凌霜叶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
她揉着空空的肚子，心想自己还没来得及订外卖，这个月抄煤气的时间也还没到，如果是其他有礼貌守规矩的访客一定会先在楼下按门铃，不会尾随其他居民上楼，就闭上眼睛没有理睬。
敲门声缓慢地持续了十几下，终于停了下来。
凌霜叶总觉得内心有些不安，于是努力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她懒得拿拐杖，单脚一蹦一跳地去开门。
但门外站着的既不是外卖小哥，也不是煤气公司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个衣着单薄，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孩。她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冷得直哆嗦。
“金绡？”
凌霜叶开口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同时握着门把手的手也在颤抖，心中不断地责怪自己的懒惰，为什么不一听到敲门声就起来开门。
察觉到开门声的金绡抬头看着自己，湖水般的双眼中饱含着复杂的情绪，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发现了？”
她依旧保持坐着的姿势，一边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一边拿出手机递给凌霜叶，被雨水打湿的屏幕隐约可以分辨出上面的内容。
那是凌霜叶与金绡的微信聊天界面。
【霜：我查过A市游乐园官网和旅游攻略，这个角色是今年十一假期才开始登台表演的，过去从来没有在巡游队列里出现过。】
照片上，一个天蓝色大眼睛毛绒绒的卡通角色正憨憨地向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挥手致意。
担心她会因为着凉而感冒，凌霜叶找出了暴风雨那天金绡在这里留宿时穿过的衣服，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了浴室。
伴着淋浴的水声，两人隔着浴室的毛玻璃门交谈着。
“你就是来问我这件事的吗？”凌霜叶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中的毛巾一角。
不知道是因为水雾的干扰还是浴室门的阻隔，金绡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闷的。
“那天我只还了你钥匙，没有还门卡。”
凌霜叶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她没有按门铃就进了楼，上了电梯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于是只能敲门。
“门卡在我包里，你自己拿走吧。”
凌霜叶扭头看着刚被自己挂着阳台上晾着的红色斜挎包，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还有，我来把账结一下。”
一百块一天的伙食费，算上今天正好十五天。
凌霜叶深吸一口气：“你算一下吧，按照我之前说的，多退少补。”
金绡显然并没有准备拿出账单。
“我把钱全都花完了，所以只能替你打白工还债了，可以吗？”毛玻璃门的另一侧水声停止了，然后传来有些戏谑的声音。
凌霜叶当然会同意她替自己打白工。
刚才推开门看到金绡的一霎那，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想要把她永远留在身边的冲动。
听到她的声音，看到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想要走到门外去拥抱她，却忘了被限制了行动能力的自己脚上绑着厚厚的石膏，还没有拄拐杖。
失去平衡的瞬间天旋地转，直到手臂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凉，凌霜叶才反应过来是金绡站起身扶住了自己。
“为什么你会去查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
金绡在自己耳边不断重复着提问。
凌霜叶靠左脚和金绡的支撑勉强维持住平衡，然后双手努力环到她身后，用尽仅剩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身前仿佛刚从水中被人捞起的金绡。
“不只是这张，五天你一共发了102张照片过来，全部都看了一遍。” 她在金绡耳边小声说道，“拍摄日期都是你发消息当天。”
察觉到金绡握着自己腰部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凌霜叶松开了双臂，扶着她的肩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你究竟编造了多少谎言？”凌霜叶看着金绡的眼睛问道。
凌霜叶并没有奢望能够立马得到金绡的回答，反倒觉得如果能够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嘴，那么就得考虑是否遇到了一个冒牌货。
不过，冒牌货淋到雨会不会现出原形？
等洗完澡的金绡从温暖的浴室走出来时，凌霜叶已经倒好两杯热牛奶放在餐桌上。
“你在笑什么？”金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凌霜叶。
“我在想……”凌霜叶喝了一口热牛奶，说道，“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你这样思考，那么写犯罪小说的作者们要倒霉了。”
聪明如金绡，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凌霜叶写了一本“谈情说爱的快餐文学”，被某位高中女教师拿来勾引学生，就要遭到受害者的迁怒和报复。如果嫌疑犯说自己是受到犯罪小说的影响而犯下罪责，那是不是也该治那些小说家们的罪呢？
“没看出来，你平时话不多，阴阳怪气的本事还挺不错。”
凌霜叶没有回击金绡的嘲讽，只是伸手拿走了浴巾，然后把她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喝点东西暖暖身体，我替你擦头发。”
“嗯。”金绡乖乖地拿起杯子，小口喝了起来。
凌霜叶还记得金绡说过不喜欢用吹风机，于是站在她身后拿毛巾轻轻的擦着。偶然手指碰到软软的头发，有种抚摸小动物的感觉。
“霜叶姐。”金绡的声音有些迷迷糊糊的，似乎快要睡着了。
“先别睡，我这样没办法搬动你。”担心她就这样睡到在餐桌前，凌霜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没睡着，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要去查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
金绡一口气喝完杯中的牛奶，转过身来看着凌霜叶，眼神中透露出疑惑和不解。
凌霜叶放下毛巾，用手指随意梳了梳面前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头发，说道：“这样你就没办法报复我了。”
“你的报复方式，就是让我恨你，却无法忘记你。” 见金绡没有回应，凌霜叶继续说道，“就像你自己一样。”
她看到面前的女孩露出了仿佛生吃一整只苦瓜一般的苦涩表情。
“难道你觉得有人跟你一样，就会分担掉自己的痛苦吗？”
看到金绡红肿的眼眶，凌霜叶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了，或许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和她“同甘共苦”了。
于是她把小小的“复仇者”轻轻拥入怀中。
“我本来只喜欢写幻想小说，作品里没有真实的世界，全是我的想象。写《海潮絮语》的时候心血来潮，难得一次认真做了功课，如果你觉得我笔下的A市是虚假的，那尽可以来批评我。”
——但是我并不想伤害你。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金绡最终还是住了下来。
好不容易把困得止不住点头的金绡劝到床上，凌霜叶关掉卧室的顶灯，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先睡吧，我去书房写完今天的目标字数。”说着，她正准备站起来拿拐杖，却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拉了一下。
“在这里写……”金绡闭着眼睛喃喃地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话。
凌霜叶看着她的睡脸，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想我陪你，不是应该劝我不要写？”
“那不行，我还等着看《黄昏之国》的后续……”
看样子金绡虽然昏昏欲睡，饱含读者本能的头脑倒是还清醒得很。凌霜叶这么想着，还是乖乖地去书房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然后把床头灯稍微调亮了一点。
“觉得刺眼吗？”她扭头问道，却没有得到回答。
凌霜叶打开写作软件，伴着身旁平静的呼吸声，开始用文字编织自己的幻境。
十月的第二十一天，许愿赐予金绡一个甜美的梦。
22、Day 22
凌霜叶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一边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一边感叹着自己的优良作息已经一去不复返。然后她看到身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以及床头柜上闪烁着微信提示的手机。
【金绡：上午有第一节课，先走一步[拜拜]】
【金绡：早餐的粥在电饭煲里保温着，记得喝完】
【金绡：努力写文，不要咕咕咕】
【金绡：中午给你带食堂本周推出的新菜品~】
【霜：期待。】
她忽然发现，手机聊天软件里的金绡，好像比现实中那位更加活泼可爱。
凌霜叶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笑容不禁攀上了嘴角。心里却想着，如果这一幕被编辑看到，一定以为自己受到了刺激脑子不太正常。
刺激自己的人是金绡。
凌霜叶一边刷牙一边想着，包括编辑在内，身边常常有人说她并不完全是社恐，而是有点情感缺失，无法对外界的事物产生必要之外的感情——食物除外。
其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似乎是父亲离开自己身边的时候，除了带走回忆之外，还带走了其他东西。他把一无所有的凌霜叶扔在一望无际的荒芜冻原上，任由自己野蛮生长。
只是面对金绡，那些沉睡在心底冻土之下的种子忽然就发芽了。
凌霜叶打开了另一个置顶的聊天窗口，看着一模一样的微信头像，脸上又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也许就是从收到这张照片开始。
金绡在微信消息中承诺的新菜品，是K大食堂本周推出的海南鸡饭。
凌霜叶一打开餐盒，南国风味的香辛料气息扑鼻而来。白切鸡皮脆肉嫩，鸡油饭粒粒冒着油光，刺激着她的食欲。
“今天新品上市已经第三天了，还是排了一个小时的队，真是有毒。”
一向不喜欢排队的金绡坐在餐桌对面，一边抱怨着一边用力啃着手中的鸡腿，那气势仿佛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把宝贵的排队时间都吃回来。
凌霜叶把这句随性的抱怨放进了心底，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为什么要为了我排这么久？”她抬起头，看着低头大快朵颐的金绡低声问道。
虽然不知道金绡这种有意无意撩人，是不是依然怀着“报复”的心理，但迟钝如凌霜叶之前从未回应过她，之后应该也无法再坦然面对她的好意。
倒不如先顺着这个话题探探虚实。
“是我自己想吃，你的那份只是顺便……快趁热吃吧。”
金绡并没有抬头直面凌霜叶的质疑。
聪明如她自然知道应对得体的方法，这一番言语反倒是衬得凌霜叶自己有些过于矫情。
“雨后空气质量好，去散个步吗？”金绡一边收拾着餐盒一边问道。
凌霜叶点了点头。
昨天的大雨下到凌晨才停，听金绡说K市有许多路段都发生了积水，不过凌霜叶家所在的地区并未受灾。
“K市的秋天还真是挺长的，S市这时候都已经穿上棉衣了。”虽然金绡这般说道，但她一打开窗，室内还是涌入了彻骨的寒意，让凌霜叶不禁颤抖起来。
俗话说一阵秋雨一阵凉，凌霜叶看着金绡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长风衣，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衣柜里找出厚厚的针织开衫套在衬衫外面。
虽然雨已经停了，天色依然有些阴沉，厚厚的乌云覆盖着整片天空，掩盖着太阳的存在。
两人都没有开口，轮椅从人行道旁浅浅的积水坑上碾过，向两侧溅起了轻微的水花。
凌霜叶一直想问金绡前两天为什么会从课堂上消失，但是感觉有可能暴露赵雨晴这个眼线的存在，所以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昨天我翘了实验课去见了我爸。”
身后稳稳地推着轮椅的人却仿佛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般，忽然开了口：
“我妈是不会让他来找我的，他说自己是趁着来K市出差的机会，瞒着她偷偷见我一面。”
金绡之前说自己与家里已经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如何找到她的。凌霜叶心想，总不可能每天在K大校园门口蹲守吧。
这样做一定会惊动门卫和保安，然后她父亲就可以顺势要求金绡出来作证，解释自己并非可疑分子。这么想来，也不失为一种寻找离家出走女儿的好办法……想到这里，凌霜叶不禁摇了摇头，驱散因职业习惯而充斥于脑海中的奇怪想象。
不过依照金绡的性格，反而会对父亲的一片苦心视而不见也说不定。
“我对他说，我已经跟陈夜雪分手了。”伴随着话音的停顿，金绡的脚步也停止了。她扶正了手中轮椅有些偏移的路线，继续说道，“我爸说他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只希望我能顺利完成大学的学业，然后继续读研或者找个稳定的工作……我妈那边他还在努力劝说。”
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上平平安安的生活。
凌霜叶心想，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世，也许会抱有同样的希冀。
“他说让我先回家，三个人再好好谈一谈。”
果然到了这种时候，先妥协的总是年长的一方。
“你爸爸对你很好。”凌霜叶说着，觉得心底忽然涌出一丝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情感。回想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无数孤独和无助的夜晚，她由衷地希望金绡能够缓和跟家里的关系。
然而金绡的话却让她明白，世界往往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希望而发生改变。
“我觉得那有点困难。”
“什么困难？”凌霜叶问道。
身后并没有传来回答。
轮椅忽然停了下来，凌霜叶抬起头，视线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水坑，将宽敞的人行道拦腰截断。
“我妈在我走之前下过最后通牒，如果我想要回到那个家，她只能接受我做回一个普通女孩。但是我办不到，就算是跟她分手了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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