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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是被精准设计好的程序，按照固定的步骤有序运转着，每一步都没有半分差池。
虽然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但是他的编程技术已经远超了大多数高级程序员，昊江高层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同意了他参与公司一些研发工作。
但是做出这一决定的并非昊凌岩，而是另一个姓肖的公司高层。决议提出时一呼百应，几乎没有人不赞同，但是作为江皓父亲的昊凌岩并未明确表态。
这很奇怪。
江皓一直想不通昊凌岩接他来英国的动机。
如果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对自己不管不顾？因为工作太忙无心家庭？那为什么连自己参加公司工作都毫不在意呢？他没有其他的孩子，难道他让自己回来不是为了公司的继承吗？
那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雇人照顾他？为什么大家都说他们是父子呢？
这个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父亲”实在是神秘的很……
但是江皓还是决定探寻下去，他无法放任自己的来处永远成为一个谜团，无法得过且过糊里糊涂的过完这一生。
得到参与公司研发事务的特权之后，江皓就时常在学院没有课的时候去公司。他不爱与人交谈，但是他会留心的听着别人的谈话，去有关那个男人的字里行间寻找可能会指向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
但是他所接触的大多是最近几年才入职的年轻员工，对高居上位的董事长所知甚少。
于是他只能沉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做出一些实质性的成果，在公司积攒下声明地位，同时做出了一些私人的产品，为筹划已久的回国做准备。
不久之后，他的研发成果得到了一位高层的关注。
他的成果投入使用的一周后，一名看起来比他年长些的栗色头发的女人叫住了他，“江先生，肖副董叫你去他办公室。”
他不惊喜也不紧张地到办公室门口轻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说进的声音才推门进去。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面朝着门口的方向安然的坐着，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就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他就是决定他进入公司的关键人物肖副董，肖松。
江皓回身关上了门，就听见这个在公司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用中文说道：“小江，你是……凌岩的儿子吧。”这句话本来应该是问句，但是在这个人口中说出的时候却带着一种了然的肯定。不过这也算不上奇怪，身为公司高管，与昊凌岩走的最近的一批人，当然知道他们的关系。
但是江皓听到这句话时，明显的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谈起这个话题，或者说，没有想到他不用任何其他的话过渡就谈到了这个话题。这才是这句话的奇怪之处。
“是的。”江皓镇定地答道，即使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接下来要问什么。
“我知道凌岩是八年前才接回你的，原本在国内的时候……受了不少苦吧？”说这些的时候，这个男人的语气竟然带上了一种明显的关怀与心疼的意味。
明明之前一面都没有见过。
但是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好像是……他和昊凌岩是旧友？
江皓隐约看到了一道或许可以突破的缝隙，但是他没有急于求成，只是配合了对方的一问一答。
“时间太久了，都不太记得了。”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撒谎，也是他撒的最离谱的一个谎。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些年自己和外公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段幼稚但纯真的少年情谊，那些虽苦但踏实的日子……无论是苦是甜都深深地刻在自己的骨骼里，早已是割舍不掉的一部分。
但是在这里，他却不得不这样说。
因为确实卓有成效。
“你长大了，我觉得有些事……你有权利知道……凌岩还是太偏执……”
江皓觉得他要说出些什么了，于是将目光对上他的，示意他继续说，自己会认真听。
“那些陈年旧事，说起来或许会有些长……你爸妈和我，原本都是在一个大学念的书，计算机系的，我们经常在一起上课，都是最好的朋友，你爸妈是当年那届最优秀的学生，拿到了出国交流的机会，在国外了解了很多不同的东西，眼界也开阔了很多，然后他们回来之后，就跟我提出了一起创业的计划……”
“我当时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很自信，但是又拗不过他俩，就跟着一起做，刚开始碰了不少钉子，但是好在大家都不放弃，也一起征集了其他有创业意愿的同学……后来到毕业时，一切已经初具雏形。”
“我满足于现状，觉得那时候就已经很好了，但是他们俩都是天之骄子，梦想是更高更远的境界，于是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他们去英国创业，我留在了国内，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公司。”
“你爸和你妈都是优秀的人，同类相惜，很快就恋爱了，那时候我在国内都听说他们在英国的事业蒸蒸日上，几年之后，成就了规模庞大的昊江集团。”
“可是……”
“可是什么？”饶是冷静的江皓这时也变得无法镇定自若，急切地想要他继续说下去，这四个字出口才发现自己太冒昧了，低头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我继续说。”
“可是有一天，江心，也就是你妈妈，她突然卖掉了自己在公司的所有股份回了国。”
肖松说到江心的名字时，眼神里闪过一种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像是悲恸，像是怀缅，又像是愤恨，又或者……什么都不像，似乎更接近于多种情绪的化合物，因为太多不同的东西糅杂在一起，日转月迁而变成了另一种原本不存在的情感。
“她回国并不奇怪，但是听说她卖掉了所有股份……因为她和凌岩之前虽然感情不错，但是后来公司越做越大，在工作方面多有分歧，经常有争吵……我还是有点担心。”
“于是我找到了她，她回到了她的老家柳城，却没有去她父亲的住处，而是自己在外租了房子，开门的时候，我发现她眼睛很红，像是刚哭过。”
“我进门后，先是询问了她最近的情况，她含含糊糊的答不清，好像是在掩盖什么，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像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一样的放弃了掩饰，将事情向我和盘托出。”
“她说她和凌岩分手了，还有……”
“她怀上了凌岩的孩子。这个孩子，不出所料就是你。”
江皓万万没料到事情是这样的。怪不得昊凌岩的资料上会写至今未婚……但是自己的母亲……
“很像我们年轻时候一些肥皂剧的套路是吧……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江心说她想生下这个孩子，”肖松停顿了一下，像是想缓和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是她拒绝让昊凌岩知道你的存在。”
“我原本想要帮助她，毕竟她一个人在国内没有工作也没人照顾，但是那天晚上像是她情绪失控的发泄，第二天她清醒了，就理智地离开了那个出租房，我再也没能找到她。”
“直到……”肖松的声音明显地颤抖起来，听得出他很想保持最后的镇静，但是他失败头顶，最后几个字甚至带上了与他这个成熟的年龄严重不符的哭腔，“我参加她的葬礼。”
“您……您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江皓努力地压抑自己情绪的失控，他必须镇定，这样才能一步步的看到真相。
“我……我不知道，但是或许，凌岩知道。我在葬礼上见到过他。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葬礼结束后就飞了英国，没有在柳城逗留。”
“昊江集团最顶层只剩下凌岩一个人，他杀伐果断，丝毫不受江心退出的影响，进一步扩张的他的商业版图，后来还是有一些分身乏术的情况，于是我卖掉了自己的公司来英国加入了他，当然这是后话了。”
“小江，我知道这件事由我来跟你说或许太越界了，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和你妈妈一样有才华。”
“谢谢肖叔叔，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江皓开门前的最几秒钟，转身对肖松说了最后一句话，“这件事，我会问……昊董事长的。”
38、残酷月光
陈年旧事，就像一本书页重逾千斤的大书，一旦打开，就再难合上它。
即使它的书页会死死的压在你的心上，让你无法喘息，你能够做的也只是继续往后翻下去，试着去探寻那些未被翻开的内容。
肖松的话江皓没有不假思索地全盘相信，但是这个人和自己之前毫无关系，实在找不出欺骗的动机。而且从他说话的眼神来看，他应该与自己母亲关系匪浅。
对于母亲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江皓其实早有猜测，但是他没有想到，当年的事情会是那样。
他的记忆中没有母亲的半分影子，想必母亲去世的时间应该在自己出生后不久。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孤身一人回到故乡，无所凭依却仍旧不肯轻易放弃他，用自己生命最后的余烬，把他带到了人世。
江皓突然很想看一看自己的母亲，照片就好，他想看看母亲是什么样子，想用一个具象化的图像去填补自己梦境中的空白。
现在除了他的父亲，没有人能够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昊凌岩不见他。
想来也是，一个早就被抛弃的母亲，生下的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昊凌岩也许只是出于推脱不掉的亲缘关系才勉为其难地把他接到英国，让他不至于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罢了。而自己的出现，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个烦人的累赘。
不见他，不是因为工作忙，只是因为不在意，不在乎，而已。
自己这个“儿子”，本就对他毫无意义。无论他取得多好的成绩做出多好的成果，都与他无关。
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公司，只有自己的地位，其余的，不管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自己这个“空降”的儿子，对他来说都是一文不值。
可笑自己居然八年才看清了这一点。
八年多了，以为自己回了家，真相却是寄人篱下。
江皓突然无比厌恶自己收受施舍的这八年。他想要早点回国，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回去祭拜他的外公，去了解自己的母亲，还有……
以他的近几年靠自己积攒下的费用足够养活自己一段时间，其他欠下的，他可以慢慢还给昊凌岩。
从此，不再幻想这份从未存在过的亲情。
但是他暂时还不能走，他还要找昊凌岩问清楚，他母亲去世的真相。
江皓开始在学习工作之余打探昊董事长在公司的时间，虽然他每天都会出去应酬席不暇暖，但是他总是要去公司的，这是他最有可能的机会。
他会在昊凌岩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找借口敲响他的门，以最快的速度问情事情的始末，然后订最早的机票离开这里。
但是那几个月昊凌岩恰好出差，江皓只能继续等待。后来李叔离开了，江皓又在等待之中悄悄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他的去意已决。
然而未待他一切计划开始，想要的结果就意料之外地撞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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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18日。
那一晚的月亮已经接近满圆，格外的亮，似乎要把一切隐藏黑暗之中的东西全部暴露在月光之下，冰冷又残酷。
那天是江皓的生日。
可惜他从来不过生日。
外公从来不愿意提及他的生日，也不会给他过生日，江皓是在学校开学登记信息时才从外公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出生日期。江皓原本以为外公年纪大了记忆不清，忘记了这个日期，但是他那天问他时，外公却似乎想都没想就给了他准确的答案。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日太靠近他女儿的忌日了吧。
现在还活着的人之中，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个日子的意义了。
好在他自己也不太在意这个意义。
他的出生伴随着自己母亲的死亡，伴随着外公老而丧女，还剥夺了外公颐养天年的权利，，如今，还给昊凌岩带来了甩不脱的累赘。既然自己的出生给所有人带来了灾难与麻烦，那么这个日子只要还没有被诅咒，就算是幸运的，哪还能奢求有人会为他庆祝呢？
C大离家不远，这天江皓的课程也不多，上完课又去公司忙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地方冷清的很，自从李叔走后，就再也没有他能信任的人了。
晚饭很丰盛，但他总会简单吃一点就回到楼上自己的空间，继续做没有做完的研发项目，或者整理课堂笔记。长期在这里受雇做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所以他们会尽量放低声音，极少交谈。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保姆和清洁工就会离开这栋房子，这里会剩下江皓一个人。
需要做的事很快就做完了，江皓关上了房间的灯，走入了黑暗的走廊。他没有开灯，黑暗的拥抱让他感到这栋房子不再空荡。他缓缓地，摸索着下了楼，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凝视着房间的某个角落。
他记得，第一次被那个男人带入这个房子时，他就蜷缩在那个角落，弱小而充满戒备。
他不得不钦佩孩童本能的直觉，没有任何情感因素的干扰，他们有时甚至能做出更加正确的判断。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愿意接纳他的气息。
把自己粗暴拉上飞机的陌生人，下飞机后被忽视的晕眩反应，一个人被扔在陌生的别墅角落……当时的自己因习惯了冷遇对这些细节视而不见，但是现在想来，那些行为确实没有半分父爱的痕迹。
更像是，不情不愿的派人取回自己误订的货物一般，淡漠无情。
回想起来，后来的一切冷漠，其实在他们见面开始就有迹可循，只是他一直用所谓“希望”，来自欺欺人罢了。
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对昊凌岩抱有期望。
整个空间里漆黑一片，如同装满了黑色液体的匣子。只有落地窗接纳了一片月光的进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像是一块大的污渍。屋外的树上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叫声，一阵阵声音的波动传导到匣子内部，变成一串轻微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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