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像对自己回答:“恩。”
池砚付完钱带着林康也离开了馄饨店。回家路上,林康感慨:“我觉得他们挺好的。”
“哪儿好?”
林康想了想:“人好啊,做了快两年同学,真没发现,他们也挺好相处的。”
池砚点头,勾着嘴角,长舒一口气:“是啊,挺好的。”
一些改变需要契机,而这些契机需要不经意间的缘分。这件事情之后,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地改变了对彼此最初的看法和印象。
第12章 耳红
池砚喜欢懒床,他可以睁着眼在床上懒两三个小时,不睡到最后一刻绝不妥协。外婆总会在固定的时间,站在楼梯口一声声地叫他。
今天的第二个闹钟坚持不懈铃完了一首歌,起床全凭意志支撑,池砚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意志力无比坚强,尤其还在昨天打了一架,浑身酸疼的情况下。
等他闭着眼睛,迷糊地穿好衣服后,突然一个激灵,才想起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对外婆已经习以为常的叫唤今早上并没有出现,池砚几乎连滚带爬从房间出来,下了楼。
外婆有心脏病和高血压,去医院时医生对池砚也是一通吓唬,老年人最怕脑梗和心梗。池砚从头凉到尾,把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都预想了一遍,直到看见外婆安静地坐在门口时才松了一口气。
外婆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把老旧的藤椅,她坐在上面,看着门外发呆。池砚喊了两声,没有反应。
他走过去,慢慢蹲下,看见外婆眼睛里的水汽,不知是看久了眼睛涩还是真的想流泪。池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婆是个很开朗的小老太太,除了外公过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池砚很心疼,他握住外婆的手,一下下地轻触,轻声唤她:“外婆……”
外婆被唤了回来,眼中的水汽慢慢退去,她想揉一下眼睛,发现手被自己的手被外孙握着,“小砚啊……”
“恩。”池砚微笑着问:“外婆你怎么了?”
“唉……”外婆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委屈事,眼中的水汽又泛了上来:“有时候啊真羡慕你外公,走的早,能在这儿生老病死,我就不行喽。”
他一开始以为,外婆是想外公了,小老太太也有小老太太的悲欢惆怅,可一听这话,不对劲了,“外婆你说什么?到底怎么了?”
她目之所及之处,一砖一瓦,一树一木,都无不留恋,“这块啊……要规划了。”
要跟外面的世界一样了,高楼耸立,盘根错节。
池砚皱眉,心里也慢慢沉下去,他好不容易才回到这里,为什么就是留不住。家不是家,屋没有屋,那些他仅存在这里的归属感,会响应城市发展的步伐,随着这片老弄堂消失的无影无踪吗?
外婆抽出手,揉揉池砚的头发:“该去上课啦。”
这会儿池砚完全没心情去上课,不光是突如其来的消息,他还担心外婆。他开始琢磨给师太打个电话,请一天假。
外婆看出了池砚的心思,轻拍他的脸,满眼慈爱,“你去上课吧,我没事的,隔壁小胖子已经走好久喽。”
她的手已满是摺皱,布满老茧,可就是这么一双触感粗糙的手,让池砚满是温暖,他想,也许自己想要的归属感,也可以来自于带着回忆的人吧。
去学校之前,他特意去找了林康的妈妈。这位阿姨满脸喜庆,正在杀鱼,看见池砚在门口,喜气洋洋地给招呼了进来。
对于她们这一辈的人来说,房子拆迁所带来的前景,是好到不可言喻的。
池砚时间不多,马上说明了来意:“阿姨,我外婆今天情绪不好,能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她吗?”
林妈妈一听,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是因为这块要拆的事情吗?”
池砚点头:“您知道大概什么时候要开始了吗?”
“还早呢。”林妈妈说:“这才刚提起来,还得等上面正式通知下来,再让街坊签同意书,顺利的话也得大半年,不顺利的话就这么拖着,谁也说不准。”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笃定的语气还是透着——这块一定会拆。
“本来啊,不想这么早让你外婆知道,可是你外婆眼睛不好使,耳朵还挺灵,不小心让她听了去。”
池砚情绪也不是很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林妈妈说:“阿姨,那今天就麻烦您了。”
林妈妈非常热心,她拍了池砚的肩膀说:“别这么客气,都是街坊邻居,快去上课吧,林康都走好久了,可别迟到!”
池砚告别林康妈妈以后想:该让自己亲妈回来了。
林康对池砚最近天天踩着点到学校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他今天的情绪有些反常,一声不吭落座,心不在焉地拿出英语书。林康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池砚:“第一堂数学课。”
池砚嗯了一声,看了眼黑板,大写加粗的数学俩字晃了他的眼,他有些怀疑自己一晃神把日子过劈叉了,不太确定的问:“今天不是星期一?”
“是啊!”林康说:“师太给换课了。”
“靠。”池砚不忿:“英语课也抢?”
“不是。”林康摇手:“小张老师有事,让师太代课。”
池砚在心里翻白眼,轻声细语的英语老师换成师太,心理落差简直大。他有气无力的把英语书换成数学,裴问余正好抱着一叠卷子从正门进来。
今天来挺早啊,池砚想。
裴问余把卷子放到讲台,直径走回自己位置,路过池砚时不经意看了一眼,却见此人托着腮帮子,勾着嘴角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看。裴问余连忙收回眼睛,大气不出地回到自己位置。
他的耳垂又偷偷红了,大概自己不知道。
池砚翻出笔记本把它还给裴问余,姜百青在一旁好奇地问:“你这么学有没有效果?”
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姜百青出于关心问了一句,池砚好好琢磨了之后说:“还行,有些题看不懂。”
姜百青失笑,指着裴问余啧了一声:“他解的题,连师太也不太明白。”
池砚通体舒畅,每每打开裴问余的笔记本,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才疏学浅。现在才明白,敌人狡诈,和自己智商没有关系!
“那你……”他想调侃裴问余几句,话没出口,师太就踩着高跟鞋步履如飞哐哐踏进教室。池砚挺好奇她脚上的高跟鞋哪儿买的,没见过换,依旧牢固,质量忒好。
师太的脸还是一如既往不苟言笑,慢慢地在讲台边上来回踱步,手指一下下敲打着讲台面,声响不轻不重,刚好能折磨临近高三学子们脆弱的小心脏。
林康不自觉地随着师太的节拍,咽了一口唾沫,怂得瑟瑟发抖。
池砚嗤之以鼻,你瞧,就算师太万箭齐发对着自己,还是能泰然自若从来不怂。
林康对此呵呵一笑:“你的境界一般人达不到。”
在这种折磨人的气氛中,师太终于开了尊口:“上回考试,都不错,有进步。”
先给颗糖在扇一巴掌已经是基本日常,同学们也没太放松,绷得实实在在,等着师太接下去的但是。
果然,没让人失望,‘但是’马上冲着自己就来。
“但是!”师太眼指池砚,相当直接,“有些同学还是在基本线之外。”
师太推了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给过你们机会了,事不过三,好自为之。”
话说到这儿,同学们纷纷松口气,仇恨目标不在自己身上,课也能上得轻松活泼,而且大家一致认为今天他们家师太心情很好,大龄且凶神恶煞的女青年,终于脱单了?
一堂课讲解卷子的题,裴问余没什么可听,打开笔记本想整理一下以前的知识点和难点。他翻了几页之后发现,新写的几题边上又多了几个小圈圈。
时间久了他自然知道这些是个什么意思,之前没理会,还蔑视了池砚的智商。今天不知怎滴,他盯着池砚的后脑勺琢磨了半响,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在画着圈圈题目的空白处,详细写下了通俗易懂的解题法。
姜百青围观过来,大吃一惊,打趣道:“哟,怎么开始接地气了?我得回家看看今儿的母猪有没有挂树上。”
裴问余:“你养的母猪直接宰了吧,留着猪脑还能给自己补补。”
姜百青:“……”
招你惹你了?
裴问余不快不慢在一堂课内解完了池砚画圈的所有题,正想着怎么把这本东西用最自然的方式丢过去时,池砚已经被师太请去喝茶了。
临走前,林康悄咪咪地对池砚说:“今天师太心情不错,你顺着她点儿,能活着回来。”
池砚五雷轰顶:“你哪儿看出来的?”
喝完茶回来之后,池砚平复了一下小心灵,林康说的没有错,师太今天心情确实很好,不仅没有尖酸刻薄地挑刺,对池砚表述的长篇大论里还透露着下次继续努力的期许,整个一春光满面。
他被这样的师太吓得浑身僵硬,差点同手同脚滚回教室。
坐回位置上,池砚长舒一口气,他靠着椅背,仰起脑袋向后倒,裴问余不在,而他桌上叠起来的书,高度堪堪枕上他的后脑勺,非常舒适。
池砚就这样枕着裴问余的书,盯着教室天花板,凝思出神。
直到眼前天花板被一张人脸遮盖,裴问余的脸毫无防备地闯进池砚视线。
很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回过神以后,池砚不躲不闪,眨巴了两下眼睛,便肆无忌惮地欣赏起来。
仔细看顺眼了许多,虽然眉角眼梢还是有些许刻薄,但眼神清明不需掩饰。
他的嘴角好像还有一颗痣,池砚鬼使神差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挑起裴问余的下巴,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裴问余脑袋轰然一声响,浑身冒出一股燥热之气,心跳突突冒至喉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差点破土而出又让他生生压下。
他有些愤怒地拍掉池砚那根不老实的手指,接着伸手插/进他脑袋与课本间缝隙,硬生生把池砚从他的课桌上挪走。
裴问余呵斥:“回去坐好。”
池砚瘪嘴,非常不满,躺得正舒服,看得正入神,被活活打断怨气十足。可转眼又看见裴问余几欲滴血的耳垂,心里止不住偷笑,太好逗了。
裴问余面色严肃坐在位置上,摆着一副清心寡欲雷打不动的表情,池砚清清嗓子想调侃几句,姜百青刚好从厕所回来,和林康勾肩搭背,俨然好兄弟的模样。
这种时候姜百青眼神出奇的好,一眼瘪见裴问余的耳朵,惊呼:“小余你耳朵为什么这么红?”
裴问余一震:“什么?”
林康也在一旁盯的仔细:“是挺红的。”
池砚在前桌捧腹狂笑,差点钻到桌子底下。裴问余整张脸微微抽搐,忍不可忍,一脚踹过去,把池砚这个惹事生非的直接埋在了桌底下,如了他的愿。
林康:“你又怎么惹他了?”
池砚摆正态度,严肃且无辜地回答:“哎哟,我哪儿敢啊,他一生气,我就得断粮。”
说完就舔着脸回头笑眯眯找裴问余借笔记本。
裴问余特想伸手扯扯池砚的脸,看看这人脸皮到底有多厚。
笔记本就在他手边,池砚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啧了一声:“不会真生气吧?”
裴问余悄无声息平复心绪,面上却冷言冷语:“我以为你会动手直接拿。”
池砚:“我是那种人吗。”
裴问余:“你是。”
池砚想了想,觉得也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吧。于是,池砚脸不红气不喘直接抄起笔记本放进自己书包。
“谢谢。”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裴问余:“不客气。”
第13章 黑暗
晚自习的时候,裴问余照例走得利索。其实池砚每次都想好好坐下来,请教裴问余关于数学的一些题目,有些题他能照着答案连蒙带猜,有些他是真不懂。师太日理万机,对他爱答不理,问了几题之后,自尊心严重受挫。
所以他觉得,大概同龄人之间,好沟通一点。
可他抓不住同龄人,每每日落黄昏,溜须拍马都赶不上这位同龄人冲出校门的速度。
池砚很惆怅,只能自力更生。
他翻开笔记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慢慢扬起嘴角。他画的圈圈已经被擦掉,取而代之的是师太教过且一目了然的解题过程。
池砚想: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整那么高深干什么?
他把那几题写到了自己本子上,便埋头解惑起来。一个晚自习,写满了整整三四张草稿纸。池砚抬起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就像是自己一直被困在泥潭里,左边数字右边符号,连不起来又断不开,自己却寸步难行,突然有个人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接着所有数字符号自动排成排的感觉。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原来如此啊。
池砚舒了一口气,觉得又得谢谢裴问余了。
可是气刚舒完,发现情况不对。学得太投入又过了下晚自习时间,整个教室就剩下两个人。池砚盯着前几排那个姑娘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是班长。
这位姑娘脸上微微红,笑靥如花地问池砚:“还不走吗?”
池砚磕巴:“啊?再……再过会儿。”
班长姑娘有些失望,脸更红了,也磕磕巴巴地回道:“那……那我先走了。”
池砚条件反射伸出手跟她挥挥。多么纯情的一幕啊,可是他就是没想起来这位班长全名叫啥。
池砚等班长走后,立马收拾好书包,跑得飞快——吃过亏,他怕黑灯瞎火的又碰上什么幺蛾子。
回到家不早不晚,外婆却出乎意料没在等他。池砚在潜意识里担惊受怕了一天,终于又全部涌了出来,他进屋打开所有灯,屋里却安静得可怕,池砚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轻手轻脚推开外婆房间的门,外婆背对着门躺在床上,偶尔会发出一声鼾响,很轻,但落了池砚心里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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