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世良已经喝上了,裴问余本来挺饿的,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了,放下菜就想回自己房间。
缪世良拉住他,说:“好久没坐一起了,陪舅舅吃顿饭啊。”
裴问余又被拉着坐下。
缪世良看着桌上的菜,问:“怎么全是素的?”
裴问余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冰箱里没东西。”
缪世良耸耸肩,又从兜里拿出一百块钱,拍在桌上:“舅舅最近手气不错,该买就买。”
裴问余也没跟他客气,收了这钱。
三瓶啤酒下肚,青菜没动,花生米吃完了,缪世良开始逐渐上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问余,看见他外甥垂着眸,并没有任何表情和情绪,他突然想起刚才那女人出门前说的话。
“成年了吧。”缪世良灌着酒问他,“开过荤没有?”
裴问余垂着眼,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话。
“啧。”缪世良放下酒瓶,继续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刚才那女的太老了,舅给你个鲜嫩干净的,保准滋味与众不同。”
裴问余垂在桌下的手紧了紧,青筋浮在上面,隐隐发抖。他抬起眼,终于肯看缪世良。缪世良无视了裴问余眼中的阴郁冰冷,遗憾地说:“不喜欢啊。”
再也待不下去了,裴问余站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他关门之前,语气平静地对缪世良说:“明天小北出院,回家住几天,你自己注意一点。”
“唉——”缪世良叹气:“我那倒霉儿子哟。”
裴问余看着他,把心里那无限的厌恶都不着痕迹地藏进了眼睛里。
房间里很安静,裴问余枕着双臂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扭脸盯着那衣橱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人困到一个程度大脑神经就会处在极度兴奋状态,池砚回到家以后都没怎么睡着。他能很清楚的听见何梅开门、关门、离开,然后整个人都陷进了光怪陆离的梦里。他梦到跟人打架,没打赢,被人拉着跑;梦到何梅把他带到别的地方,一个人被关在家里;梦到外公去世;一转眼,又梦到小时候,自己在弄堂里撒丫子跑,跑着跑着,拐进了别人家,那地方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明明张着嘴大喊大叫,可听不见声音,他想跑,但四周没有路。
“小余。”他听见有个女人在叫这个名字。
“小余!”
池砚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喘着粗气,竟然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闹钟的嘈响,把池砚砸回现实。他打开窗户,看对面的院子,联想着刚才的梦,竟然有一点心有余悸。
池砚摁掉了闹钟,穿好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出门去了医院。
公交车站对面一家中式肉包店和一家西式蛋糕店成天对打,池砚两家店都光顾了一下,买了两个肉包和两块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的糖似乎不要钱,池砚吃了一块,齁得慌,连塞两块肉包才解了腻。他拎着剩余的一块蛋糕,到了医院。
周末的早晨医院人并不多,池砚从门诊大厅穿过,到了住院部的后花园。这后花园的人就更少了,毕竟大部分病人都比较喜欢躺在病床上修生养息,赶紧出院。
池砚路过花坛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孩蹲在那儿,他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驻足。当池砚走过的时候,那小孩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哎呀’一声又跌回了地上。
池砚朝周围看了一圈,没看见监护人,也没有医护人员。小孩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也没起来,池砚看着时间还早,就走过去了。
“你怎么了?”池砚蹲下,双掌撑着膝。
小孩似乎缓过了劲儿,他笑着对池砚说:“哥哥我没事,就是腿麻了。”
池砚扶他站起来,问:“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哥哥过会儿就来。”
这个小孩大概七八岁,非常瘦,罩着宽大的病号服,一张廖白的脸,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样子。
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这儿。
池砚指着不远处,说:“陪哥哥去晒会儿太阳好吗?”
小孩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就一会儿。”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太阳照着人很舒服,池砚半掩着眼,这会儿有点昏昏欲睡。小孩一直盯着池砚手里的草莓蛋糕,肚子非常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池砚晃晃手,问:“想吃吗?”
“哥哥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可这小孩把纠结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池砚晃着脚,不以为然:“你还跟陌生人一起晒太阳了呢。”然后他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看我长得像坏人吗?”
“不像。”小孩说:“你长得好看!”
“挺有眼光。”池砚笑得开怀,他把蛋糕给小朋友,“吃吧,我刚吃了一块,有些甜。”
“谢谢哥哥!”小孩接了蛋糕,说:“我爱吃甜的。”
这小孩吃东西很斯文,一小口接着一小口,池砚眼看着他把蛋糕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跑了几步,把包装扔进了垃圾桶。
小孩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两颗糖给池砚,又对着他伸出手,学着大人的样子,稚声稚气地说:“我的糖分你两颗,我叫缪想北。”
池砚弯下腰,跟缪想北平视,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谢谢,我叫池砚。”
第23章 弟弟
池砚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清香的苹果味占据了他整个口腔,配着阳光的香气,让心情都好了不少。
“我有个朋友也爱吃这个。”池砚说,“改天介绍你们俩认识。”
缪想北掰着手指说:“改天是哪天呀?我今天回家了,不过过几天又会住进来,哥哥你还来吗,没机会认识了吧?”
池砚见这小孩认真了,有点不好意思,他随口胡说的!再者说,就算他想,裴问余估计也懒得理他。池砚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缪想北,不想扫他兴,尴尬地咳一声,想转移话题。
于是随口问:“你生了什么病,怎么还得来?”
缪想北倒是没想瞒着,指了自己的后腰部位说:“这儿坏了。”
肾?
这是池砚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这小孩儿只是普通的身体不适,没想到还挺严重。一大一小相对无言。
春风夹杂着些许凉意,似乎知道了这里的尴尬,轻轻掠过两人。缪想北一哆嗦,打了一个喷嚏,池砚赶紧把人往住院部大厅带,生怕给吹坏了。
缪想北没跟着池砚走,他举起手,非常开心地冲池砚身后招手。
“哥哥!”病气的脸上难得染上了一点红。
池砚回身,他看见了裴问余。
裴问余一大早就到医院了,他先去了徐医生那儿,把医药费还上,再去买了些早餐,回病房接人的时候,人没了。初春的早晨愣是给他惊出一身冷汗。
找了一圈,终于在小花园里见到了人,可身边还多了一个,他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医院这个地方,也能碰见池砚。裴问余立足,一时进退两难。
那表情有点复杂,池砚细品之下也咂摸不出什么味道来。
缪想北已经一路扑在了裴问余身上,跟他指手比划,然后笑着对池砚招手,示意他过去。
裴问余端着一张看着没什么表情地脸,其实心里挺想走。
池砚在那张脸上看明白了‘你别过来’这四个字,再想到了之前种种,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
大概在裴问余心里,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同学,同学可以借你笔记本,可以帮你解难题,甚至助人为乐打个架,但都是点到为止的生活。可是同学而已,就没资格偷窥他小心翼翼藏好的伤口。
我过不过去呢?池砚心想。
他承认,之前对于裴问余的‘困难’非常好奇,不过现在一点都没有了,甚至还有一点羞愧难当。池砚碾着脚下的小石子,准备离开。
“哥哥!”缪想北喊他。
那一脸期待的表情,池砚还是不忍心扫他的兴,他慢慢踱步过去。
缪想北开心地跟池砚介绍:“哥哥,这是我哥哥!”
也不知道喊的是哪个哥哥,介绍的又是哪个哥哥。
“嗯。”池砚装得意味深长,颔首说:“这是我朋友。”
“啊?”小孩儿想不明白了。
池砚‘噗嗤’一声,指着缪想北对裴问余说:“你弟弟可比你热情多了。”
裴问余紧绷的嘴角终于拉出一个弧度,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这弧度在池砚看来,是在笑的。
“你怎么在这儿?”
“完了!”池砚一拍脑门,“得被我妈拿棍子追着打。”
缪想北说:“哥哥,你都这么大了,还被妈妈打吗?”
裴问余见缝插针噎上一句:“欠抽。”
“我先抽你。”池砚抬手,作势要抽。
裴问余退后一步,躲得利索,并且面不改色。缪想北从裴问余身上下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赶紧走吧,立在这儿赏风呢。”池砚催着人,把自己外套脱下盖在缪想北身上。
裴问余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
“看什么看?”池砚说:“以后出门多穿点,我可没多余的外套给你了。”
“我不冷。”裴问余抬眼看了看四周,眼睛最后定在池砚身上,说:“这天气——用不着穿这么多。”
池砚:“……”
听这话像是在内涵自己。
三个人进了电梯,这个点连电梯都是空的。裴问余按了9楼,问池砚:“你几楼?”
“11楼。”池砚说:“接我外婆出院。”
裴问余颔首,没再说话。四方不算太大的空间很安静,只有电梯摩擦着机械向上的声音,上至六楼时,裴问余说:“你外婆——怎么样了?”
问完这句,裴问余就后悔了,感觉自己没话找话。池砚则是有点讶异,他倒是没想到裴问余会关心这些。
“挺好的。”池砚说:“没有卧床不起,生活还能自理。”
他们分开的时候,池砚从缪想北嘴里的哥哥变成了池砚哥哥,这小孩说要把两个哥哥区分明白,不然喊得自己都乱。他把搭在身上的外套还给池砚,说:“谢谢池砚哥哥。”
池砚揉了他一把头发,然后把耳朵杵裴问余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裴问余不明所以:“我谢你什么?”
池砚:“我要你谢什么!”
裴问余伸出两根手指,抵在池砚的眉心,把人摁进电梯,“你赶紧走吧。”
老太太出院回家很开心,在弄堂边的路上就非要下车,好在今儿天气不错,池砚就当陪老太太晒太阳了。
中了一次风,不管大小,多少有点后遗症。老太太半边身子僵,走路慢,池砚也不催,扶着她慢慢往家走。走进了弄堂,老太太扶着墙不动了,池砚以为她走累了,说:“外婆,我背你?”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放下手说:“走吧。”
池砚这才又想起弄堂要拆的事情。
“前几天居委来跟你妈谈意向了,估计快动了。”老太太说话声音虚浮,一说起这个就发愁。
池砚:“这么快?”
老太太颔首说:“说是开发新楼盘,谁都急吧。”
一老一小走到家门口,池砚进院子之前看了一眼他们家对面紧锁又泛着青苔的铁门,问:“外婆,他们家通知谁啊?”
“那老太太儿子吧。”外婆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对,生前她就跟这儿子断了关系,把房子给她女儿了,该不会通知那小子吧,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人。”
池砚蹙眉,说:“这阿婆要把房子给女儿,她过户手续办了吗?”
“这……不太清楚。”老太太也盯着门看,像在回忆细节:“没听她提起过,那闺女回来没多久她就病得下不了床,谁给她去办。”
大概率是没办了,池砚心想,这笔拆迁款很大可能会落到那位儿子头上。
不过思来想去,池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关我什么事。
何梅见这两个人迟迟不进屋,在里头喊了一句:“吃饭了。”
这桌饭着实把池砚吓了一跳,愣是不敢下嘴,满腹疑虑地问他亲妈:“你做的?”
何梅挑眉,一脸高深莫测。
池砚吃了一筷子,更加确定,鄙视他亲妈:“哪家大排档打包的?”
何梅哈哈一笑,冲厨房喊了一嗓子,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挂着笑走出来——何梅在谈业务之余,速度飞快地给家里请了一位阿姨,一个厨艺精湛的阿姨。
池砚快感动哭了。
何梅拉着张阿姨的手,表情温柔,身上却挂着一家之主不容忽视的气场,说:“明天我得回去,家里这一老一小就交给你照顾了。老的生病行动不便,小的还要高考,都是比较难伺候的。”何梅顿了顿,继续说:“尤其是那个小的!你能来我真是感激不尽。”
“哎呀,好说好说,你太客气了。”估计是何梅工资给的到位,这位阿姨喜笑颜开,又钻进厨房,补俩菜。
池砚给外婆盛了碗汤,自己嘴里叼着个鸡爪问:“这回多久回来啊?”
何梅拿筷子抽掉了池砚的鸡爪,说:“久不了,房子要拆,很多手续得办,你会三天两头看到我。”
池砚用余光瞄了一眼外婆的脸色,见这老太太正埋头喝汤,似乎没听见何梅说什么。池砚开腔呲他亲妈:“你想三天两头见到我就直说,扯别的干什么?”
何梅也知道老太太心里难受,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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