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池砚目不斜视地冲到院门口,却让陆文彬当场堵住了。一开始,池砚压着满心的烦躁,心平气和地说:“陆叔,我有急事,您让一让。”
陆文彬像一尊敬业的门神,不松半分,他下巴点了点厅堂,说:“你要出去,至少跟你妈打声招呼。”
这句话成功惹恼了池砚,他撕下和颜悦色的伪装,冷着脸揶揄道:“陆叔,你还没当上我后爸呢,管得着我吗?让开!”
陆文彬尴尬:“我……”
“池砚!”何梅从厅堂出来,警告似地看着他,说:“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待着吗?你出来干什么?”
“妈……”池砚说:“小北不见了,我要去找他,找到我就回来。”
“他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何梅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身段,语气中带了点央求,池砚却寸步不让,“不,他也是我的弟弟。”
一句话彻底把何梅钉在原地,好半天都无从反应,陆文彬见状,实在不好再从中阻拦,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脚,刚刚让出一条缝,让池砚见缝插针般地钻了出去。
陆文彬走到何梅身边,温柔地抱了抱备受打击的爱人,略无奈地说:“你看,我没有名分,确实不好插手你家里的事——一句话就能让我吃瘪。”
何梅内疚了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今天没涂口红,没化妆,素面朝天,连头发都没打理,看上去憔悴不少,陆文彬心疼,所以说的话又婉转又温柔,很怕再刺激她。
“小梅,一个男孩子长这么大,你绑不住他的。”
“绑不住我也要绑!”何梅看着眼前的男人说:“文彬,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往心里去,我不管,反正有你们这些高个子挡着,要砸也砸不到我。我看着平易近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答应,总说我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也乐意当这样的人——但是,这件事情不行,只有池砚不行!同性恋……你知道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陆文彬这几年跟着何梅天南海北地谈业务,应酬时去过很多娱乐场所,那里面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诱惑都有——其中就有那么一群爱好特别的。
他们其中,有些人位高,有些人权重,有的还非常有钱。在人前,当然不会有人说他们什么,甚至为了谈成生意,还会投其所好,送几个漂亮的小男孩过去。一个晚上的时间,酒店能让他们霍霍得不成样子。
乙方负责结账的人一边刷卡一边骂:真他妈恶心,不知道有没有毛病!
背后骂完人,再哈腰握手、卑躬屈膝地求着他们签合同,等一切搞定,笑着把人送走后,转脸就去卫生间,反复搓洗他们仿佛镶了宝石的玉手。
明明都是一个德行的人。
何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她也只能笑笑,并不参与这些龌龌龊龊的勾当。
但是不参与归不参与,心里总归会留下点什么。
这件事太难了,光是想想,就能扒他们母子俩一层皮,陆文彬心疼地说:“事到如今,你能怎么做?”
何梅想了想,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说起来可能有些俗,但是我有钱,所以我有的是办法。”
此刻南方的雨水正值高峰段,室内室外都能拧出一把水,如果不加以清扫,就是霉菌愉快生长的游乐园。裴问余刚打开公寓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险些把他熏倒。
而屋里的场面,比发霉的环境更加让他难以接受——辛亏他年轻,否则能当场心肌梗塞。
缪世良坐在饭桌前,身边堆着各种各样的酒——啤酒、白酒、黄酒、红酒还有几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洋酒。
桌上是如同满汉全席的鸡鸭鱼肉海鲜野味,叠了两层,裴问余看了眼被丢弃在门口的打包袋,上面印着一家高档饭店的图标——那家店光一盘水煮白菜都要百元起步。
裴问余眼皮一跳,他看见缪世良像一个突然暴富的土大款,吃一口肉,喝一瓶酒,嚼不动了,干脆吐掉。
完全不拿肉当粮,也不拿自己当个人。
裴问余想,他不是把拆迁款都还债了吗?哪儿来的钱挥霍这些?自己还藏了一点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裴问余想到这儿,狠狠地咽下了半口气,打算跟缪世良好好聊聊。他刚往屋里走了一步,忽然听见某个角落传来一声轻喘的咳嗽。
裴问余一震,不敢置信地朝沙发看去——霉斑遍布的沙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靠垫上时不时路过两只蟑螂,也对这里的环境嗤之以鼻。小北就这样蜷缩在沙发上,被黑暗笼罩着,奄奄一息。
“小北!”
裴问余跑过去,想抱他,可刚碰到缪想北,裴问余的手心像被火钳子夹了一样,烫得他差点没抓稳。
缪想北没有回应裴问余,他痛苦地闭着眼睛,溺在噩梦中,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去他娘的小不忍!
裴问余扔了所剩无几的理智,抄起滚落在沙发底下的啤酒瓶,抵着缪世良的脑袋,说:“小北为什么在这里?”
“我带他出院的。”缪世良幽幽地看了眼裴问余,转眼又喝上了自己的酒,仿佛裴问余是一只假老虎,而抵着他脑袋的只是块豆腐,他一点也不怕,“我问过医生了,反正他这病也看不好,与其这么痛苦,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大外甥,你是想在我脑袋上雕个花吗?”
裴问余的手抖了抖。
缪世良轻笑,说:“有种就砸,别怂啊——不过砸了你就找不到那些钱喽。”
裴问余咬着后槽牙,问:“钱呢?”
缪世良已经喝上了头,他脚步虚浮,刚站起身又摇头坐下,随手打开一瓶洋酒,假模假样地品了起来,品完之后,想起了裴问余问他的问题,缪世良不屑地笑,说:“钱?那都是我的钱,我当然藏起来了,跟你有关系吗?”
裴问余看了看小北,他深吸一口气,说:“舅舅,外婆没有把房子过户,拆迁款我可以拿一半。”
缪世良笑了,笑得非常猖狂。
“你还想要钱?我呸!大外甥,你生下来你爸就不要你了,你妈但凡把你放在心上也不至于走上那条路——都是想着自己快活,当你是个拖油瓶。我好心啊,我好心收留你,十几年,没问你要过一分钱抚养费,你倒好,不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头,反过来还想问我拿钱,拿我当冤大头?你他妈脑子有病!”
虽然裴问余在之前的日常生活中,已经对缪世良各种恶语相向免疫,但脓疮还在治愈过程中,且伤口面积较大,总能让他不小心踩上两脚,钻心的疼。
可是裴问余没办法,他要钱。
“这些钱我要的不多,能给你儿子做手术就行,其他你都拿走。”
“我儿子?”缪世良拿着鸡腿,啃一口,指着小北,说:“你看他眼睛鼻子哪一点像我儿子?那贱人不知道和哪个男人生了个野种,扔给我就说是我儿子!老子他妈不要!要真是我儿子,就他的样子,救回来也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废,留着有什么用?老子坟前不缺那三炷香。”
缪世良在酒精的作用下,彻底不要脸面了,他勾肩搭背地对裴问余一笑,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救他?要不我让他认你当爸?”
跟这种人,简直没法好好谈,裴问余忍无可忍,一个过肩摔,把缪世良撂在地上。
缪世良浑身软骨头,一碰就倒,他滚在地上,捂着脖子,疼得龇牙咧嘴,“操你妈的!小兔崽子我弄死你!!”
裴问余踩着他的小腹慢慢加重力道,差点把缪世良刚咽下去的肉呕出来,“舅舅,我妈是你亲妹妹,说话注意点。”
“也对……”缪世良侧了侧头,颈间用力,努力把返上来的酸水咽了下去,而后玩味地说:“我没这么重口味,倒是你啊……没想到我的外甥居然比我玩得开——怎么样,男人的屁股滋味好吗?”
“你说什么?!!”
裴问余瞳孔紧缩——缪世良的一番话,成功让裴问余一跟头载进了虚无的恐惧中,仿佛一眨眼,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反复虐打的房子里,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周身都是魑魅魍魉。
裴问余在恐惧里下意识挣扎,然后,他突然抓住了一双手。裴问余胆战心惊地回头,他看见池砚就那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像平常一样,裴问余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想抱他,却够不到。池砚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那一张裴问余熟悉的脸,好像被盖上了一层高度数镜片,越来越模糊,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池砚!!”
裴问余叫着池砚的名字,思绪被屋里的电话铃声拉回现实。
“啊,是叫这个名字。”
缪世良因为抓住了裴问余的软肋,洋洋得意,他躺在地上,像一条翻身做主的臭虫,狂妄又令人作呕。
电话铃声响了半分钟,自动断之后,那边的人依旧锲而不舍,连续打了三四个,可谁都没有去接。醒着的两个人把电话铃声当成了空气,可昏死过去的人,却被它惊醒。
小北在最后一个铃声响起时突然抽搐,他‘啊’的一声尖叫,再回神,已经口吐白沫。
裴问余只能暂时扔了缪世良,他冲到沙发边,不敢动小北,把手指伸进他的嘴里,避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裴问余掐着小北的人中,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一点作用也没有,裴问余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本来就虚掩着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裴问余万万没想到池砚会出现在这里,像一道光,从裂缝中,再一次,找到了自己。
“小余!”
“池砚,你怎么来了?”
池砚笑了笑说:“来找你私奔的。”
裴问余:“刚刚的电话……是你打的?”
“嗯,是我打的,看你不接,我就上来看看,我不放心……”池砚安慰了裴问余,又摸了摸小北的额头,说:“太烫了,得赶紧去医院。”
裴问余颔首起身,“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一来一去时间太长,来不及了!”池砚拉住裴问余,说:“小余,我妈的车在下面等着,我送小北去医院,你……”
说到这儿,池砚卡了壳,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子,最后把目光落在缪世良身上。
缪世良虽然让裴问余打了,但依旧满脸阴戾,藏不住恶人的模样,他笑着冲池砚吹了声口哨,算是打了招呼。
池砚对这人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并不想太搭理他。
而此时此刻,裴问余已经顾不上去向为什么何梅的车会在这里,他抱起小北,把他交给池砚,说:“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马上就过去找你。”
池砚打横抱着小北,他要走但又不放心裴问余,“可是你……”
裴问余侧身挡住缪世良恶意的视线,他揉着池砚的脑袋,轻声说:“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好,那我在医院等你。”
眼下不是诉衷肠的时候,虽然裴问余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虽然池砚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时机不好。
池砚带着缪想北直奔医院,公寓里只剩下裴问余和缪世良两个人。
缪世良已经缓了一口气,他支着腿坐在地上,背靠桌腿,又给自己开了瓶啤酒,别提有多惬意、多舒服。
裴问余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他重新锁上门,问:“舅舅,我再问你一遍,钱呢?”
“啧,这酒什么玩意儿啊,怎么没味!”缪世良试图要站起来,但是没成功,索性两手一摊,放弃挣扎,他说:“钱,拆迁款,早没了。实话跟你说吧,钱到账的第一天,我就拿去还债了——嘶,外甥,你应该心里有数吧?那帮人没去找你吗?”
裴问余不可置否,但他还是不相信:“全还了?老房子虽然面积不大,评估下来也有150万左右。”
“你还知道的挺清楚,惦记很久了吧?跟你那妈一个德行。”缪世良讥笑:“那点钱够屁用!”
“你到底欠了多少?”
缪世良闭着眼睛伸出三根手指,“我当时就想借三万去翻本,那帮人让我签了一个合同,什么条款啊、利息啊我也没仔细看,他妈的到手只有两万五,一个星期全输光喽——但是,反正拆迁款快到手了,我怕什么。”
裴问余:“所以你又去借了。”
“是啊,我又借了。”缪世良在诉述事情的过程中,完全心安理得,“前前后后借了十几万,但到手的只有十万不到,我懒得跟他们计较,直到上个月,来个七八个人堵住我,给我看了合同,说我已经利滚利,欠了他们将近两百万。”
裴问余对这个傻逼简直无言以为。
“娘希匹的那帮畜生,知道我房子要拆,挖个坑变着法的讹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保命啊!”
裴问余说:“我看你挺开心的。”
“是啊……”缪世良拖着长音,摇头晃脑回味了片刻,说:“至少是享受过了,那么多钱啊,你见过吗?”
裴问余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问:“外婆生前写了一张协议,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房子给我妈,那张协议法律是认可的,所以拆迁款其实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舅舅,那……我的钱呢?”
“你的钱?哈哈哈哈……”缪世良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近乎怜爱地看着裴问余,说:“我的外甥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第72章 地狱
又下雨了,在室外散步的人骂骂咧咧地跑进楼道,而公寓里诡异的安静与门外形成了鲜明对比。
缪世良的猖狂并不像装出来的,裴问余心中疑虑被无限放大。
“你给我倒杯水。”缪世良指着茶几上的水壶,说:“我把事情告诉你,至少让你死心,怨也怨不到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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